庆功。

所有的营寨哨楼灯火辉煌。

昔日里齐家藏匿于地窖的酒,此刻都被莽汉们翻腾出来。北人酒烈。开坛,即刻浓醇的醉意在整个碧莲洲蔓延开来。粗瓷的碗,清澄的光,烧灼般的烈性,使整屋子人都沸腾了。碰杯声,猜拳声,嬉笑声,红着脖根,粗着嗓子,语无伦次,唾沫飞溅,步态飘摇,几近癫狂。但凡江湖人聚在一起喝酒的粗鲁形态,展露无遗。

于是当几十个杯盏纷纷递向楚涛,那就是一副非把他淹死在酒缸子里的架势。另有汪鸿的煽风点火,铁锤张的推波助澜,秦石的幸灾乐祸。楚涛一见情势不妙,拽过角落里喝闷酒的谢君和往自己身前一挡,坏笑道:“君和重创木叶,大功一件,理当先敬!”

谢君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一群粗汉里三层外三层地合围了。

三杯两盏过后,谁都找不见楚涛了——当然也没人愿意纠缠这个问题,只顾今朝有酒今朝醉。只有谢君和骂骂咧咧道:“他娘的俺是盾牌吗?逃得比兔子还快!”

避开了一屋子的酒气和汗臭,楚涛悄悄躲到长河边,于青草盛处,散漫着步伐。幽月,满天星辰如泼洒。流水潺潺,长夜清寒,还有随风而来的酒香。

心口突然被攫紧了似的一疼。不知是因为现实与回忆的叠合交错,还是因为旧伤。

身后,隐隐地,飘来奇诡的紫依兰蕊香。危险正从后背笼罩而来,沉住气,手指悄悄扣住了剑柄。

却不待回头,喉间一热,立刻满口腥咸,呕出一大口殷红的血。冰冷的汗霎时从他的额头沁出。身体一阵飘忽,坠向身旁的巨岩,如同化作一滩水。闭了眼,咬紧牙关,锥心刺骨的痛感立刻如潮水般将他吞没。强烈的寒气从骨头里渗出来,将他的四肢冻得僵麻。

杀意在靠近,他知道,可此刻已如砧板上的鱼肉。

浓重的酒意,随狂风而至。是一双手搭在他的肩头,将他下坠的身体托稳。谢君和瘦削如干柴的黑影在眼前一晃而过。

紫依兰蕊香不知不觉地淡去。楚涛倚坐于巨岩旁,展眉一笑:“这儿可没酒……”

“滚!真有杀手,你便完了!”

楚涛却反揶揄:“有你这酒鬼,我自然死不了……”

“呵,哼哼!哈哈!”生硬的笑声里净是愤怒。“就没见过你这么不仗义的!老子在你眼里是酒囊饭袋?”谢君和没心情开玩笑,“要不要叫汪叔?”

楚涛摇头:“他醉了,难得醉一场。”

“这样可不行……”谢君和再欲来扶,直接被楚涛的胳膊挡开了。

楚涛无奈一笑,直言相告:“我动不了。”

谢君和抱着双臂望着他许久,丝毫也不意外地低声叹息道:“你这伤,真不能不当一回事儿。”

楚涛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痕:“便是当一回事,也不过如此。”

“你以为你真是铁打的?”谢君和不满地嚷道,“木叶收拾了,碧莲洲收回了,你还逞什么能?楚雪海若见着你如此境况,又该缠着我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