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齐爷让兄长来做什么的,她心知肚明。说白了就是明里相争,暗中搅局。齐爷是无论如何不甘心看着弱冠之年的楚涛一步步爬上南岸武林盟首之位,非得给他的镖局生意制造点对手,给南岸另几个门派施加点压力,随后看笑话似的等着他从高座上跌落。

楚涛却偏表现得一无所知似的与兄长套着近乎。可是兄长每每独坐驿馆时的怨愤又颇耐人寻味——她必须行动。

“赛马会?”楚涛惊疑不已,“这可不合适。说是赛马,实则马上格斗,且都是要立下生死状的。”

“兄长也这么说。不过,大家都说,要会一会南岸各派高手,绝佳之地便是这赛马会。切磋技艺,开开眼界,自然是在场子里更佳。何况有楚掌门在嘛,南岸盟首,还能被游侠们比下去?”

“姑娘这是要拖我下水?”楚涛目光一闪,已看穿了她的意图,“不过,逐羽剑派本来每年都会派人下场子,姑娘要是有足够的胆量,安全倒不必太过担忧。令兄若是答应,或可一试。”他总是这样,丝毫不含糊地接下招,仿佛早有一种必胜的把握。

“黑旋风?我便要这一匹。”眼前的马通体黑亮,筋骨健劲,闻人声而焦躁活跃不止。

“姑娘好眼力,不过……”楚涛走近,“此马可不温驯。要小心。”

“怎么,怕我选了匹好马,在场子里让南岸剑客们汗颜?”

“什么话?”楚涛只柔声一笑,转向他处,在一匹独处的老马前驻足。他听到了哀切的嘶鸣。马场主感慨,当年塞外身经百战,是匹良马。如今遭弃流落民间,日渐老迈消沉。看它可怜,故而买下。举起手,轻捋它的鬃毛。通了灵性似的,灰暗的眼睛闪着忧郁的泪花,早已无雄风傲气。

“交给我,一个月,我要它作头马。”

“怎么可能!”她脱口而出。

马场主倒是不吃惊,只追问:“但不知楚掌门当派何人?谢大侠么?”

楚涛轻松一笑,满眼的柔光投射在冷凤仪身上,意味深长,似要抚平她的讶异:“又不是寻仇,派他作甚?”

然而楚涛意图亲自出战的消息一夜间传遍江湖,惊呆了众人。不用说,自是她的推波助澜——南岸盟首,说出口的话,岂是轻易能推翻的?但这一句话却差点把逐羽剑派折腾得鸡飞狗跳:

他十二岁第一次参加了赛马会,虽在格斗中败下阵来,其轻巧身姿却让众英雄感慨后生可畏。但回到家就被楚原关了十天禁闭,抄了一万遍家训——“习武,难道是让你出风头?”此后,楚涛虽年年旁观,决不再试身手。哪怕做了掌门,也只端坐看台,微笑,不动声色,暗中为逐羽剑派物色优秀武师而已。今年这是怎么了?

于是整个逐羽剑派都在闹腾:他们的掌门居然为了北岸来的黄毛丫头一句话改了主意!听说汪鸿在他书房门口站了整整一夜要他收回这疯狂的决定。但消息漫天,已是箭在弦上。

微皱的眉,谨慎环视。她却喜上眉梢。六个身强力壮的高手从各个方向把楚涛围死在赛场一隅,有北岸的陌生面孔,也有南岸的游侠。暗处还不知道有多少虎视眈眈的目光。刀剑格斗一局,五十多个高手只争七张决胜的签牌,先胜出者先入障碍冲刺,率先夺标旗者为胜。她以为,只要一开始的死命纠缠压制其锋芒,就足以让他这个南岸盟首颜面扫地。

然而,对面略微的不安却转瞬即逝。“姑娘,此马虽善冲击,然烈性过甚,小心。”楚涛紧了紧缰绳,郑重留给她一句忠告。

一场尘沙飞扬里的混战。马场里刀剑光的交织中,甚至无法看清对手。合围,纠缠,楚涛的身影已被淹没在马蹄激起的狂沙背后。冷眼旁观,众英雄矫健的身姿飞舞,一张张签牌先后落入他人之手,随即就被更激烈的拼抢所吞没,时不时有人被打倒,落地而出局。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匹匹飞马摆脱开争夺,驰入赛道。她抓紧了时机飞身鱼跃,把最后一张签牌牢牢握在手中,身旁的侠客们蜂拥而上。顿时深陷四面刀枪合围之中。左躲右闪的对抗之中,刀剑丛生,应接不暇。

**的黑马却似失了控,扬蹄四跃,她的身体被重重地抛掷出去。刀光也随着下坠,进逼到了眼前。却闻脆响一声,眼前迸着明晃晃的火花。她没有落地,一股力量稳稳承托住了她的后背,把她从绝境里拉了回来。回眸,正与楚涛沉静的双目对视。发髻倒散,及膝的长发随风飞扬。她倚在他的怀抱,深深苦笑。楚涛是怎么冲脱高手们的围追堵截的,她不得而知,但是腰间的签牌已落在楚涛手中。

轻轻一推,她借着他的力一跃上马。高手们已把利器指向了他。他高高亮出签牌,肃然环顾,四周尖利的锋芒居然退却了一大半。相持之中,竟无人出手。“承让。”一抱拳,飞马纵身跳脱出了包围。她不甘心地吹响利哨,被冲散的北岸侠客们重又围拢了来。然而,只一剑虚晃,高手们连近身之机都没有,就眼看着他绝尘而去。

毕竟是晚了,她依然扬着嘴角,决不信最后一个出发的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然而,马的稳健,已与他融为一体。仿佛紫色的暴风刮过,无论是浅滩还是甚至巨石、栅栏的障碍,都甚至无法让它减速半分。飞扬的紫色如行云流水般接连超越着对手。马的斗心四起,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征战沙场的岁月。它有足够的经验越过一切障碍。冷凤仪恍然,楚涛早已清楚他将面对的是怎样的局面,才选了这样一匹稳健的战马。但她仍惊讶,如此短的时间,是如何让这马改头换面?

冲刺的最后关头,楚涛竟已进逼到了第二。却还差至少三个马身,而老马的体力早已到了极限,逐渐减速。那飞驰在首位的骑手离红色飞扬着的标旗仅五步之遥。众人扼腕而叹。

忽听一声惊呼从首座而起,是冷英华不可置信的喊叫。众人随即尽皆伸长了脖子:惊见他松开了缰绳,双手一撑,脚尖一点马背轻跃而出。

所有人为之起立,屏息凝神。

那骑手的胳膊伸向旗杆的瞬间,另一只强有力的手已抢在他之前握紧了标杆。

一道漂亮的回旋,掠过空中,如滑翔的雁,又似蜻蜓点水,把标旗从骑手的手边夺走,稳稳地落在马背上,飞驰向终点。

马背上的楚涛,挥舞着锦旗,一路驰骋,赢了满场的喝彩。

老马骄傲含泪,嘶鸣不止。仿佛回到了大漠决胜的时光。它仍是最强的,永远都是。

她轻抚飞扬的长发,迎着风,笑靥如花,却不知为什么,泪水肆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