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凤仪斜倚回廊,抹不去的泪痕在月下闪着莹莹的光。睁开眼,眼前只是一片寂静的虚无。怕回想这样的交锋,却又总是逃不脱地记起。“哥,对不起,我赢不了他……”可是对于齐爷来说,“赢不了”意味着什么?她深深清楚。

“合作吧,哥。只有这一条路,劝齐爷与楚家合作。”

兄长的笑声带着刺入骨髓的冰冷:“那小子教你这么说的?”

“哥!合作,于三方皆有利。若如此交锋一路败绩,你真的以为齐家和冷家还能一直如故交?”话音落,一记响亮的巴掌落在她的脸上。妆镜前,泪痕阑珊,兄长青灰绷直的脸上只看得到切齿的愤怒——冷英华绝不是个容易动怒的人。她已触及了兄长的底线。

“凤仪,你得知道,齐家和冷家唇齿相依。”

她记住了,直到现在。于是,她只能接受自己的命运。似乎还能听见回荡在园中的笑语,似乎还能听见井台边的脚步,似乎还能听见凉亭里棋盘上簌簌作响的棋子声,似乎还听得见更漏彻夜嘀嗒。但这一切都已不值得留恋了。更何况,她不想做扑火的飞蛾。

黑石崖上,楚涛猛然止住了她的弦。她不敢抬头,怕一旦触及他少有的犀利。

楚涛慢慢撤回手,转身面向奔腾着的长河:“凤仪,即便怨我,也不必拿琴出气。”

“楚掌门赢得漂亮!”她忽然抬高了声音,“论威望,你一呼百应。论武艺,你横扫对手。论生意场上,齐爷即便财大气粗,也争不过你。兄长昨夜收到齐爷的信,或是三日内取你性命,或是三日后他提头去见齐爷。这大概是你最想看到的一幕,你赢了。”

“冷兄……是个义气人。”平直的语调,却分外冷漠,“他本已占了上风。若够狠,加之齐爷支持,我断然没有活路。南岸蒋爷数次邀约他联手切断航道。水贼肆虐,杀人越货,实是司空见惯的事。要不了几次,逐羽剑派必然威信扫地。但他迟迟没有回应,却给了我清理对手最好的借口。”

“听着自己的兄长如何被整垮,实在很有趣!”

楚涛没有理会她的怒火,兀自坐到自己的琴前,撩拨出一曲“凤求凰”。却已不是原调。清脆优雅的琴音里,夹杂了难以言说的悲凉。

“窈窕佳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她当下愣在了原地,涨红了脸,直到乐曲止在一个极沉郁的音上。

“转告冷兄,他若愿留下,齐爷能给他的,我加倍馈赠。对不起,凤仪。”

“不得于飞”,这竟是他们的宿命?她知道,她必须离开了。

然而在她收拾着东西的时候,就听“砰”的一声巨响,楚涛不顾一切地推门撞进了她的闺房。向来洒脱的他脸色苍白,满目哀愁,额角鬓发也散乱了些许。身后紧紧跟着一大群人。谢君和最先跟上来拽住他,却被他奋力顶了一肘,退出好几步,把冷家的侍卫们惊得不敢擅动,挤挤挨挨站了满院。冷英华最后跟来,铁青着脸,已出离了愤怒。

四目相对,她说不出话。

楚涛的声音凄凄地冷:“不能留下?”

“是。”

“不能延期?”

“是。”

“出于自愿,非他人所逼?”

“是。”

“没有半点回旋余地?”

“楚掌门,你以为你改变得了什么?别总自以为是!”

“我不喜欢被人嘲笑。”楚涛笑得很委屈,随即转身对冷英华说,“抱歉冷兄,我今天非常失礼,不过你一定理解虽为一派之首却留不住自己喜欢的女人时的心情。”他用了“喜欢”两个字,深深叩击着凤仪的心弦。

冷英华极力克制着,平静地言道:“小妹与齐家大公子早有婚约在先,实在不堪与楚掌门的风流倜傥般配,恕冷家高攀不起。想必楚掌门这等身份气节断不会棒打鸳鸯。请楚掌门高抬贵手,放小妹北归。此次小妹私自南来,为兄已有过失。掌门若有不满,英华一身承担。”

楚涛的语音沉静苍凉:“我没说她不能走。也不会为难你。”他转向她,“若你亲口告诉我:楚涛自以为是令人生恨,你甘愿嫁入齐家,永不后悔,我立刻吩咐人准备车马船队送你上船。但只要你愿意留下,我立刻派人把冷家人全接来这里,剩下的一切后果,天翻地覆也好,天塌地陷也罢,我来承担。”

“这不是闹着玩!”谢君和大吼。他的决定会吓到多少江湖人,简直无法预料。

冷英华又一次拱手作揖:“楚掌门三思。”

“我不信齐家能把这里踏平。至于南岸,若有人敢聒噪半句,我知道怎么让他们闭嘴。最坏的后果,大不了,这掌门谁爱做谁做去!凤仪,我只等你开口。”

她抬眼一笑,摇了摇头,从嘴里蹦出极低沉的几个音:“出去!”

楚涛盯着她半晌都没有回过神,直到她再次重申:“出去!”他微皱了皱眉,随后,一言不发,一个手势也没有地转身退了出去。他的步伐特别快,一瞬间的功夫,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线。冷英华重重叹息了一声,为妹妹擦去眼泪:“齐楚两家,我们谁都开罪不起,委屈你了,凤仪……”

她和楚涛的最后一次对话,就这样匆匆收场。一场随时都要席卷江湖的轩然大波最终居然悄无声息地落幕。一切都结束了,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不到三个月,楚涛娶了史家千金薇兰为妻。那一日南岸灯火通明。江湖人彻夜狂欢。有人赠给楚涛一个“忘情公子”的头衔,他笑而领受。

又是风静静地吹,又是清冷月色,又是独自漫步在空荡荡的庭院,她知道,他不会来。形单影只,空中飞过离群的雁,满院孤高的梅花落了一地的花瓣,如同一张银色的地毯,枝杈正倔强伸展,似要撑起整片天空。然而楚涛不会来了。黑夜中檐下的红灯笼明明灭灭,如同她永远没有结果的等待。也许他早已忘了吧,然而无论铭记还是遗忘都毫无意义。

只剩了每个寒夜里,撞进梦境的一缕幽香。

一道白影不合时宜地划过庭院上空。轻捷傲然的身姿,似故意要挑起她注意的嚣张,停留在檐角霎时,又从容隐去在重檐背后。她警觉地大喝:“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