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之中,什么都看不清,如有浓雾弥漫了双目。伸手去抓,身体里却有股碎裂一样的疼痛穿心而过。他忘了自己已经没法动。

“别动,忍一会儿……”轻柔如歌的声音落在他的耳边。这使他有了活下去的念头——是的,活下去,才能知道,到底是谁救了他。才能知道,是怎样的一颗心,还会对深巷里一堆发臭的污物有着怜悯?

“素素……”他对着眼前的背影默默呼唤,眼眶微微湿润。十年未见了,素素……

哪怕面前的并不是素素,那也是找寻她的唯一线索……她一定见过素素吧,不然,为何如此相像呢?更奇怪的是,如果这也是木叶的算计,他凭什么知晓?

不远处,酒楼琵琶声又起,那女子拐过了墙角。

他挪动了一下寒风里僵硬的身躯,准备追去。冷不防脑后骤然一记闷棍,似炸开的雷,眼前的天空霎时伸手不见五指。不好……

天旋地转……

混沌之中,是青石板彻骨的凉意把他催醒。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似乎还想找寻素素在人间的一点残迹。然而琵琶声已经杳不可闻了,街面上空荡荡的风呼啸而过,把什么都带走了。天依然黑着。

“素素……”他冷笑一声。

是谁那么恶毒,居然用仿若素素的影子来迷惑他?

怒火立时燃遍了周身。

扶着墙根半日,才站稳。浑浑噩噩,摇摇晃晃,似乎还有意识,却似乎已操控不了自己的行为。缓缓地挪动步子,却总踩不准自己的重心,只是为了活动而活动,以抵御着脑后的麻木感。

谁下的手?不知道,他的思维停滞了。

必须得找样东西,让自己恢复精神。

酒?潜意识里冒出来这么个字眼。

酒香随风飘来,甘醇入心。对了,大概只有酒能让他自己清醒。眼前的飘忽不定里,有熟悉的台阶,熟悉的楼阁,还有熟悉的声音。门却关着。

用尽全身力气砸了几下:“老子要喝酒!”

木门开启,露出嫣红的面容。凝香阁?他居然走到了凝香阁来!

惨笑一声:“做不做生意?”

凝香阁早就关门了,但嫣红依然把他扶了进来。踩着凝香阁的砖石地面,却好似踩在棉花上——莫非他还沉醉在梦里?不知道,他只想喝酒,醉一场,醒过来,一切就都过去了,就当这一夜做了个和素素有关的梦。

嫣红坐在他的对面,什么也没有问他,只为他递上了酒坛,打开封条。

他径直抱坛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浓香扑鼻,酒入愁肠,烧灼着他的肠胃,也烧灼着他的整个身体。麻木了,心上的刺痛渐渐淡下去,头脑的意识混沌起来,一切的感官末梢都缓缓地黯淡下去。他仍要喝,拼将性命,换一夜长醉。

醉意朦胧里,他看到嫣红美得风韵十足的脸上,居然也闪过一丝惆怅。是同情么?

他粗声道:“别同情我。同情我的人没有活路的。”

嫣红只是冲着他温柔地笑,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似乎了然了他的悲伤。

不记得嫣红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自己埋头于杯中,再也看不清四周,分不清事实与幻境。幻境里,素素依然笑着,甜美异常。

他是被一桶水泼醒的。

那时已是清晨的街面上——昨夜,突然恍若隔世的遥远。

一桶冰水从头淋到脚,寒意如穿心而过的箭。霎时,如梦方醒。怎么会到大街上的,他全然不记得了。

只是眼前再寻不见素素,也寻不见嫣红了。抬头,除了刺眼的天空,就是那张更刺眼的面孔?——汪鸿。正是这头一次见面就把他当乞丐的混蛋!

酒气未散,怨气无处发泄,一股子无赖劲借着酒劲火一样燃烧起来。他“腾”地跃起:“怎么?想找不痛快?”顺手去捞自己的剑。怪了,不在腰间。再看汪鸿的手里——他什么时候有胆量拿走了残剑?譬如灼油遇了火星,轰然炸开。

撞上去的时候,却被一股更大的力量反推在地。

呵,是被逐羽剑派的剑客包围了?七八个人,专来对付他一个。每个人都如盯着恶魔似的怒视着他,要把他撕碎似的。

“打算一起上?”他又一次站起,拳头握得吱嘎作响。

“他还不清醒。”汪鸿向四周摆了摆手,再朝他喊话,“带你去个地方,醒了酒再言其他。”

“不能在这儿说?”

汪鸿突然凶悍地瞪了他一眼,忍着怒气道:“少主让我问你话:紫玉令还在不在身上?”

黑脸一瞬间变成了可怖的白脸。昨夜的事,他依稀记起了一些,以为木叶出现,追着好似素素的女子,遭了袭击,然后——喝了酒。紫玉令?他完全不记得了,也许遭袭那会儿,那个人就是冲着紫玉令来的?糊涂,这不正是木叶的把戏?

糟了,楚涛的面前,该怎么交差?摸了摸自己僵硬发冷的脖根——这可真是拿自己的人头都赔不起。完了完了完了……

汪鸿朝他惨淡一笑:“随我去看看吧,他说,大约真是能让你醒了酒。”

镇子依旧安睡着,少有人迹。大家都还没有从昨夜的惊恐中醒来。即便醒来,看到镇口的石牌楼,也以为自己在做恶梦。一颗人头,以发为绳,悬于高处。因惊恐而扭曲的面目依然抽搐着,早已僵硬——竟然是猫儿!淅淅沥沥的血迹从高处滴落,沿着牌匾,一直延伸到街面上,已经干透。四围没有尸身,也不见尸首搬运时血的拖痕。

谢君和走近了,再也说不出话。

几个齐家剑客围在石牌楼下指指点点,有说有笑,那嘴脸,比起当日的齐恒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对于浑身湿透的他好奇程度亦是不减。从那些脸上就能读到此刻北岸该是有多么欢欣鼓舞。直到程云鹤快步而来,他们才作鸟兽散。冷凤仪跟在程云鹤的身后,蒙着面纱,掩着鼻——谢君和那麻木的神经才刚刚注意到,满街的血腥味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