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好带着他妈去协仁附近的一家宾馆住店。前台登记的时候,服务员让四好出示证件,四好问什么证件,服务员说工作证和身份证都可以。四好说自己从事的是私人经济,既给自己当老板,又给自己打工,从没给自己发过工作证,一提姚四好,全村都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养鳖大王,根本不需要工作证。服务员说那就用身份证登记,四好说身份证丢了,服务员说对不起,那不能住,四好问为什么,服务员也解释不清,说反正经理这么规定的,没身份证就没办法开房间。四好说,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到了第二家宾馆,也需要拿身份证登记。四好费解,说为什么在哪儿住店都要身份证啊,我是中国公民,我在自己的国家住店难道不行吗。服务员说身份证是每个人身份的证明,有了身份证,才能证明你是合法公民,才能和犯罪分子划清界线,宾馆才能放心让你住。四好说,你看我和我妈像干坏事儿的吗,我们能干出什么,撑死了坐趟公共汽车逃回票。服务员说,你没有身份证,就是人大代表也不行,我们这儿就这规矩。四好只好带他妈去再找一家宾馆。

进了第三家宾馆大门,四好安排他妈坐在沙发上等着,这次他做好和工作人员长时间交涉的准备,无论如何也要住下。

费了半个小时口舌,四好离开前台,一无所获,来到他妈跟前说,这儿没证也不能住,四好妈说,再找一家试试,四好说,看来没证哪儿都不让住,四好妈说,那也得住啊。

四好和他妈的对话被旁边的一个男子听到,他凑上来,问四好,哥们儿,没带身份证?四好说丢了。那人说,那可麻烦了,外地人在北京没有身份证,寸步难行。四好深有体会,点了点头。那人说不过好办,我给你弄一个,两百怎么样?四好问那人是干嘛的。那人说他就是办证的,然后打开挎包,亮出里面的一堆证件和图章说,碰上我算你运气,给我三个小时,保准让你住进宾馆。四好摇摇头。那人说,看你还得照顾老妈,不容易,一百五,一百五怎么样。四好毫无反应扶起母亲,准备离开。那人拉住四好说,一百,一百块钱,我这已经是最低价了。四好说,一个证的成本也就几块钱。那人说,几块钱是能做一个,但我不是做证的,只负责销售,证一层层到了我手里,进价都六七十块,再说了,行有行规,我不能不计后果一味压低价格,吃这碗也得替同行考虑,都便宜出手了,最后谁也没钱挣,所以,到哪儿都不可能低于一百,真不能再便宜了。四好说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儿。那人不解。四好说,做人要本分。那人更不解。四好说,我是我们村里的养鳖大王,从偶然在河里抓了一只王八搁家里养起,到今天我们村水塘里的王八都是我的,能做成这样为什么,两个字——本分,不想那些歪的邪的,挣了钱心里也踏实,夜里睡觉也不怕鬼敲门,因为我没做过亏心事儿。要说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谁比谁能笨多少,就是想干不想干的问题。有时候在电视上看见哪个干部又堕落了,我就想以自己为例,来说服教育他们,我一个养王八的,尚且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你们身为共产党员怎么就不懂事儿呢。

那人瞪大了眼睛听着四好的阐述,及时阻止了四好进一步展开论述,说哥们儿打住吧,你说的没错,可我就是一个办假证的,如果接受了你这套人生观,和我的职业背道而驰,我就得人格分裂了,所以为了我的身心健康,就当你什么也没说,我继续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又塞给四好一张名片说,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你要是真吃不开了,就找我。

四好和他妈到了还是没住成宾馆,两人在北京站候车大厅凑合了一宿。

第二天清晨,两人从候车室的长椅上醒来。其实都没怎么睡着,躺在椅子上挨了一宿,看天终于亮了,就起来了,去厕所匆匆洗把脸,便去了医院。

经过一夜的思考,四好决定这次不挂号了,直接去门诊找大夫看病。由于来得早,门诊的大夫刚上班,四好就敲门进去了。

大夫问什么事儿,四好说看病,大夫问号呢,四好说没有,大夫说下楼挂了再上来,四好说楼下不给挂,大夫说怎么会,四好说就是不给挂,身份证丢了。大夫说那没办法,医院就这规矩,没有号不能看病,我要是给你看了,被别人知道,会说闲话的,你还是想办法把号挂了吧。

四好又去了隔壁几个诊室,情况依旧。四好说,这么说就是看不成病了。大夫说也不是,你去派出所补办一个身份证,就可以挂号看病了。

四好到了派出所,说明来意。警察说,外地人只能在当地补办身份证。四好讲了自己的难处,没有身份证举步维艰。警察说那也没办法,国家就这么规定的。四好知道再说下去也不会改变最终结果,准备离开。警察说,身份证丢了最好赶紧挂失,否则谁捡到拿它办了坏事儿,该算你头上了。

又到了晚上,四好带着他妈不由自主地来到北京站,打算在这再对付一宿,所有事情都等天亮了再说。

自打前天一早从家出来,四好和他妈都没怎么好好睡觉,白天又跑来跑去,早就累了,特别是他妈,六十多岁了,折腾三天,骨头都要散架了。两人躺在椅子上,一句话也没说,就睡着了。

车站大喇叭开始广播:“因近期召开两会,为维护车站秩序,请不等候火车的旅客不要在站内过夜,谢谢合作。”广播放了三遍,四好和他妈早已进入梦乡,没有听到,依然在椅子酣睡。

过了一会儿来了俩带红箍的保安。不知道四好正做着什么美梦,脸上带着笑容,鼻腔喷出鼾声。保安先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用假电棍试探了一下,发现四好确实是睡着了,不是在故意吓唬人,才拔拉醒四好。

四好醒了,嘴角还挂着笑容,他睁开眼看清楚自己正身处的环境和面前的两个保安后,笑容凝固了。梦境和现实的巨大落差,让四好倍感心痛。

保安说这里不让睡觉,四好问为什么,保安说大喇叭里都广播了,四好说没听见,保安说车站是等车的地方,要睡觉去旅店,四好说没钱住店,保安说那也不能在这儿睡,没钱还来北京,说着要四好身份证看,四好说没有,保安说没有身份证还敢在北京站混,不想找麻烦就赶紧走,你这样的一看就不像好人,也就碰上我们哥俩儿心地善良,要是让我们队长撞见,没有身份证就把你带派出所去,四好说还是叫你们队长给我带走吧,至少能有个地方睡觉。四好的话让两个保安一愣,瞪着两对眼睛,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然后得出结论:这人不仅是盲流,脑袋还有问题。这种人更不能让呆在车站了,指不定会捅出什么篓子,于是拉拉扯扯,强行将四好和他妈逐出车站。

外面下着雨,四好带着他妈来到最近的地下通道避雨。空荡荡的地下通道尽头,躺着一个乞丐在睡觉。四好对他妈说,天亮还早,再睡会儿。四好妈蜷缩在墙角,想努力睡着,睡着就没有烦恼了,但被从通道口吹来的凉风冻得唧唧嗦嗦,实在受不了,就对四好说,我冷。四好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他妈身上,四好妈渐渐停止了哆嗦。

四好走出地下通道,站在凄风苦雨的茫茫黑夜里,被浇得清醒了一些。

天一亮,四好就给那个办证的打了电话。

照了快照,四好把他和他妈的照片送到和办证的约好的地点,等了几个小时,拿到了贴着自己照片写着自己名字的身份证。四好说,谢谢哦。办证的说,兄弟,想开了就对了,没证根本没法儿活,我还办学历证、资格证,以后需要啥,尽管来找我,不少外地来京务工人员,找不着工作,我给他们办了一个MBA证,有的人现在都当上CEO了。四好点点头,心想,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

有了身份证,先去找个住的地方。看有了身份证,服务员问四好要住什么样的房间,是豪华总统套,还是经济标准间。四好心想,你他妈的怎么不怕我干坏事了,我是一个好人的时候你不让我住,现在我办了个假证成了骗子你他妈倒让我随便住了,什么玩意儿!

住下后,四好妈休息了会儿,两人就去医院看病。四好从内衣口袋里掏出悉心放置的身份证,办卡大夫接过证,手脚麻利地给四好办了健康卡。四好问,你就不怕我的身份证是假的,办卡大夫说,反正有证我就给办卡,真假不管。四好拿着健康卡去挂号,挂号大夫问四好挂专家还是普通,四好说挂专家,挂号大夫问挂哪个专家,四好问有哪个专家,挂号大夫让四好去看一旁的专家介绍。四好觉得很可笑,这和嫖客去青楼点名让哪个姑娘接客没什么两样。

挑了昨天自己求过的第一个大夫,四好带着他妈坐在那个大夫面前。大夫问哪儿不舒服,四好替他妈说哪儿都不舒服,大夫又问有什么毛病,四好说,要知道什么毛病还找你干嘛,你是大夫,不会自己看啊,大夫是干嘛的,不就是规定给病人看病的吗!

四好妈的病好了。

四好带着他妈在北京玩了两天,没啥大劲,比想象中差远了,决定回家。

四好去北京站买票,买票的队伍排了老长,四好想这么排下去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就去窗口寻找机会。看见一个中年男子在旁边一个没人排队的窗口买到了票,四好也走过去,说买两张票。售票员问四好证呢,四好掏出身份证,售票员看了一眼扔给四好,说不是这个,要军官证或者记者证。

四好说哦,然后装好身份证,掏出办证那人留给他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