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李老三扯下了塞在老六嘴里的枕巾,而吴胖子则随时防着老六会大吼大叫。出乎意料的是,老六并没吼叫,只是苍白着一张脸,冷冷地盯着李老三,脸上挂着的水珠儿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

李老三也不说话,同样冷冷地盯着老六,比气势?比耐心?他李老三不怕这个。

终于,老六先扛不住了,手腕处传来的一阵阵疼痛和心理上的压力,注定他扛不过相对轻松的李老三。他嘶哑着声音说道:“你们想让我流血到死吗?那你们肯定啥也问不出来的。给我支烟……”

在一旁的陈卫国听见老六这样说,心里真的有些惊叹,这老六是个人物!他自问自己在被剁了一只手以后,是绝对做不到如此快地平静下来,还可以带点无所谓的口吻说话的。

莫名其妙地,陈卫国对这个老六还有了一点点佩服,这佩服和其他的私人感情是无关的,男人,毕竟都会对真汉子有些佩服的。于是,陈卫国亲自点了一支烟,塞到了老六的嘴里。老六叼着烟,对着陈卫国冷笑了一下,倒也没多说什么。

陈卫国也不计较老六这轻蔑的笑,无论你怎么英雄,案板上的鱼还能翻盘?

至于处理伤口的事儿,周大汉亲自去弄了。他当过兵,知道一些紧急止血的办法,况且老六这个也不算什么致命伤。他把毛巾被撕了两条下来,扎扎实实地绑在了老六手臂的大动脉处,又在伤口附近扎紧了一条,暂时让血液缓流就行了。当然,其他的还是要等医生处理。

“你的要求都做到了,现在你可以说话了吧?”李老三收起枪,冷冷地说道。他知道这老六不用威胁了,是个懂形势的主儿,他要说自然会说,不说,你打爆他的蛋也是一样。

很简单,就算有一天,有人拿枪说要打爆他李老三的蛋,让他出卖陈卫国,他李老三会不会出卖?这跟两个人的关系好坏程度固然有关系,也跟自己的个性有关系。

老六狠狠地吸了几大口烟,才觉得自己稍微地缓过来一些。今天,看来自己是栽了,没想到这几个飞速蹿起来的小辈那么狠,算是他的失策。有些挣扎没用,倒也不必挣扎了,吐了一口烟,老六问道:“说吧,你想要问什么,赶紧的,老子还要去医院。”

呵,去医院?陈卫国觉得有些好笑,于是走上前去很直接地问道:“是不是赵海干的?”

老六望了一眼陈卫国,眼神中有些惊奇,这也知道?不过也不奇怪,既然能查到他头上,这背后是谁,陈卫国心里一定也有底,这根本就是个没价值的问题。于是,老六很干脆地回答道:“是海子,我这条命就是卖给他的。凭你们,能坑我老六一次就算了,海子你们就别想了。况且,要你们翻船的又不止海子一个。”

说完,老六有些得意地抽了口烟。如果他是这几个小子的话,今天晚上的事过后,就赶紧跑路吧,这个市他们是不能待了。不过跑也没用,什么帮接孩子放学啊、去看看他们父母之类的事,海子是绝对会做得出来的。

“还有谁?”陈卫国心里一紧,可脸上并没表现出来,只是平静地问道。

“有谁?这个你们问了也没用,全是你们惹不起的,去打听一下市里哪些大哥有名气吧,十个里有五个都是海子的合作者。你们,不行!”

这句“你们,不行”,让陈卫国兄弟几个心里都是一沉。妈的,这算什么话?不过,陈卫国摆了摆手,那意思很简单,叫大家别发作,他还要继续问。

“为啥要弄我们?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的。”

“你们几个没学会什么叫低调涩,也不会做人。出来混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拜山头(就是拜会一下当地有名的大哥,算尊重)。不过,年轻人不懂事,这也不算啥,关键是,你们太不懂吃了,自己吃肉,连汤都不留给人喝一口。”

“啥意思?”陈卫国没懂,其他人当然也没懂。

“哈哈,啥意思?看看我们这片儿的‘太和’生意嘛。全被你们吃了,隆昌到重庆一线的地下市场,也没油水流出来。你们胃口也太大了,可惜你就保证你能消化?”老六无所谓地说道,顺便扔了烟头。

陈卫国这两年在监狱里,自然对老六的话有些不解,可是李老三他们几个明白过来了。一来他们做这个生意,早就跟“穿山甲”头子都混熟了,别人自然做熟人的生意,这个怪不得他们;二来他们的人下乡收货,遇见有其他人也在收,绝对是二话不说就开弄的;三来隆昌到重庆沿线的地下市场,他们是吃得死死的;第四就是遇见本市做“太和”生意的人,他们一般都是打压,强行本钱价买。

这些是无法回避的事实,也是他们造的孽,这行利润多了,盯着的人自然也多。他们年轻,根本还不知道凡事要留一线,别人早注意到他们了,原来弄他们只是迟早的事。

陈卫国不解,想问,可最后还是没问出口,因为他看见自己的兄弟们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知道他们肯定知道原因。

于是,陈卫国问出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最大疑问:“你说你们那么了不得,还是市里的几个大哥联手,那对付我们这群小虾米为啥还偷偷摸摸的?带种没有哦?”

老六忽然冷笑了一声,盯着陈卫国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轻蔑。

这眼神让陈卫国一阵恼火,还有没有天理了?你们他妈当小人,偷袭,最后还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我们?

想着想着,陈卫国就火儿大了,他走上前去,就想扇老六一耳光。没想到李老三更快,啪的一声,一耳光就结实地扇在了老六脸上。

男人,也许可以挨拳头,挨脚尖,甚至可以挨刀子,但就是怕挨人耳光。原因很简单,这也太伤一个男人的自尊了。尽管老六现在完全是一副待宰羔羊的样子,可也发火儿了,大吼道:“我RNM!你要爪子(怎么样)嘛!”

李老三不答话,倒是斗子轻踹了老六一脚,“他做啥,你都没反抗的余地。板(挣扎)啥子?”

陈卫国冷笑一声,也说道:“我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人,反正需要去医院的是你,不是我们。怎么?你这个样子还想单挑?”

老六在心里轻叹一声,陈卫国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现在等不了的是他,被人胁迫着的也是他,一耳光又怎样?就算十耳光,他也只能忍了。只要过了今天……老六在心里暗暗地想道。

陈卫国可不管他想什么,既然已经做了,还有怕的道理?大不了赔上烂命一条就是了,人年轻的时候,反而对生命还看得轻些。

“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说!”陈卫国只是催促道。

老六这下也不敢摆什么谱儿了,直接说道:“你们的确是小虾米,海子要灭你们,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你妈……”这下吴胖子愤怒了,却被陈卫国挡了一下,只骂出了半句。

陈卫国倒是想听听,到底有什么原因,可以让赵海也如此忌惮的。

“继续说啊。”陈卫国让老六继续。

“呵,你们还真不知道你们背后那个黑老大是什么势力?”老六说完这句就不再说了,原因此刻已经浮出水面。

黑老大!陈卫国心里一惊,然后皱起了眉头。

他的确是没想到这一层,原来这些人暗中下手的原因,只是因为怕了黑老大,怕他报复?

其实赵海他们哪儿知道,陈卫国和黑老大的关系根本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当初崔大头的事无非是因为:第一,有叶哥的面子。第二,陈卫国去帮他办了事,废了一个老大——庞宇。

揭开这层关系的背后,剩下的无非是裸的人情和交易的关系。至于那句“你就是白老幺吧”,完全是黑老大兴之所致,这个外号能值多少钱?陈卫国不清楚,但他清楚的是,就凭这个,黑老大是绝对不会为了他们而拼命,兴师动众的。如果会,当初弄崔大头的时候,那黑老大也不会要求陈卫国办了事再说了。

这背后的事,赵海他们哪能知道?他们看见的无非就是陈卫国他们灭了崔大头那次,黑老大是出钱又出枪,出足了力。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市里的大哥都如此害怕另外一个市的黑老大?陈卫国心里满是疑问,却不能问,一问就露底儿了,让赵海唯一忌惮的原因都没有了。

看来这事还要去找黑老大?这是陈卫国现在的想法。其实,他是不想去找黑老大的。人,只要是男人,都会下意识地排斥别人的帮助,那是因为有种叫自尊的东西在作祟。不到万不得已,谁不想完全靠自己的实力?

陈卫国也是如此,可现在这局势,他觉得自己非去找黑老大一次不可了。而且,在他心里,黑老大无非就是一个比崔大头厉害点儿的大哥而已,没想到能让这市里几位真正的大哥也如此忌惮。

看见陈卫国低头不语,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的样子,老六有点急了。

第一,他想知道该问的都问了,陈卫国到底想拿他怎么样。第二,他的手耽误不得,运气好能接上,运气不好医院也只能给止血,处理一下。现在就算简单处理了一下,那血还是在缓慢地流出。

不得已,老六说了句:“该问的,你都已经问了,你们要怎么样,说吧!”

陈卫国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躺着因为流血过多连嘴唇都有些苍白的老六,不禁有些好笑。

是的,这个人算是条汉子,也挺镇定。这镇定的功夫,陈卫国自问比不上他,可他到底还是害怕的。原来,他没猴儿有种啊!在场的几个兄弟,都比他有种。陈卫国是这么肯定的,至少如果换作他被人下了手,在这种情况下,很可能赌上性命就拼了,不会露出一点儿怯意的。

是的,这里面是有年轻人的冲动,更重要的是,他们兄弟几个都不是服软的主儿,以前总有这样那样的忌讳,一个人要在没牵挂的情况下,还怕什么?再说,露了怯也没用。

“我们不把你怎么样,今天是收利息来的。得了,哥们儿走了,剩下的事你自己处理。大家都是道上走的,我们等着你来报复。要走白道,我想你那海子哥也不会同意。”

陈卫国轻松地说了一句,然后带着他的兄弟们就走了。

看到这里不要奇怪,怎么处理老六,陈卫国他们是事先商量过的。有些仇要报,是肯定的。要人命也不能无法无天地要。研究了很长时间的法律的李老三,提出的建议是要做了老六,要让他死在乱战中,死得没有头绪。至于这背后陈卫国他们是怎么决定的,在后面发生的事中,就可以知道,在这里暂且保留一下。

陈卫国一行到家以后,天色已经大亮。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交通不得不让人感慨,那是很不方便的。一过晚上11点,就不要想找到公交车了,当然就更不用想什么的士了。

陈卫国他们在办完事儿后,直接就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了半夜。这地方离老六的宿舍不太远,之所以这样,是出于陈卫国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