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进入深秋,天渐渐地凉了。

卫国他们一切还好,最大的改变,就是老鼠王老顺的加入,这是卫国在监狱里认识的铁哥们儿。

不得不说,老鼠是个人才,是个对怎么挣钱有着特殊敏感的人才。如果不是嗜赌,他一定是最早富起来的那批。

他一来,就给这几兄弟提出了关于怎么弄钱的建设性的意见。不过一是因为陈卫国他们经济吃紧,根本没办法去实施。二是因为第一天他来就有的一段对话。

“卫国,你说我的想法咋样?”老鼠是不认生的,男人之间那么扭捏做啥?卫国的兄弟不就是他的兄弟吗?当然,李老三他们也会因为陈卫国把老鼠当兄弟的。

“好是好,可是大敌当前,保了命再说吧。”陈卫国有些淡淡地说。

“日,你们这日子咋过啊?还兴玩啥敌不动、我不动这套?”老鼠已经听闻这些事的大概了。

“风声紧啊,避一下,大家将养下实力。估计那老六要整合人马,麻烦也不小,他正好也在避风头吧。”毕竟赵海被杀在街上,大家现在多少还是想按兵不动的。

“那成吧,我想我们一定得弄死这老六,你小子别一口一个保命,说得那么惨。”老鼠哧溜一口酒下去,大大咧咧很是无所谓。陈卫国就没想通这个精明的,可以当他们老大哥的男人,有时给人感觉咋就那么不稳重呢?当然,这性格,吴胖子和周大汉是相当喜欢的。

不过,老鼠这人也是没说的,听闻陈卫国他们经济困难,第二天就出去了,第四天回来的时候,愣是带了三千块钱回来。

“哪儿来的?”陈卫国当然知道老鼠那秉性,他就差没把内裤输了,哪儿还搞得到三千块钱?

“老哥们儿给面子,借的呗。”老鼠倒是没咋隐瞒。

“啥,还有人借你钱?”陈卫国这是玩笑,但他知道老鼠好赌,惊奇有人能借钱给他。

“有借有还嘛,道上哥们儿信得过我嘛。”“呵呵。”这下两人都笑了,陈卫国明白,从老鼠对他,就能看出老鼠怎么对别人。要是自己有这样一哥们儿,就算他再落魄,自己一样二话不说借钱给他。

“干吗对我那么好?”其实这话,陈卫国问得挺严肃的。

那老鼠一听,神道道地一下揽住了陈卫国的肩膀,一脸神棍样子地说道:“告诉你吧,我这是投资,投你三千块钱,以后哥们儿飞黄腾达,结束这老光棍儿命运,就指着它了。”“啥?”陈卫国又好气又好笑。

“我再告诉你吧。”老鼠更神秘了,“哥们儿我在监狱里就知道,你小子有大事相啊,能成事!我这不出来就紧跟着了吗?不是我吹啊,想让我跟着混的哥们儿多了去了。”然后,老鼠猛地一拍陈卫国肩膀,说道:“但是我就看好你哦!虽然你比我小了十来岁。”日,这个老鼠,还是跟监狱里一个样子。陈卫国的表情哭笑不得的。

这人,绝对和吴胖子那小子对味儿,装文化人,是他俩的共同点。

这一天早晨很普通,就是天有些阴沉。深秋的天气,总是这样。陈卫国不是诗人,但他也觉得这样的天气有些忧伤了。

在刮胡子的时候,竟然有些失神,刮破了脸,抹了抹,看着指尖上的血迹,陈卫国有些呆,又是一阵失神,今天——是小费翔行刑的日子,他们得去送送。

长森早早就到了院子里,这几个月下来,特别是提到小费翔的时候,这小子就莫名地飞快成熟起来。至少锋芒不再外露,那股子开口闭口就是嚣张跋扈的味道再也不见了,他也沉默了很多。

今天的长森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黑裤子,套了一件黄色的夹克,臂膀上绑了黑纱。其实,长森平时穿衣不爱这样的,他总是穿得邋邋遢遢,不然就随意得很。今天,他想干净而精神地送自己的兄弟。其他几个“太子”都在牢房里,他要代大家送他。

陈卫国几个也穿得很整齐,都是中山装。颜色都是深色那种,其实他们并没约好,或者说怎么穿,这只是本能地,想这样穿。表示在乎,表示哀伤。

长森给每个人都带来了黑纱,陈卫国他们默默地别上了。

本来老鼠也要来的,陈卫国没让,他说:“让我们这些熟悉的人来送他吧。”

行刑的时间挺早,定在上午的九点半,他们一定得去送送这个孤独的孩子。他一直都很孤独,直到认识了长森他们,可这也让他送了命。

陈卫国抽着烟,有些忧伤,他真的希望这死刑永远不要执行。可是最高法院的审核判决比他想象的来得早,而在这个签发之后,七日内就必须行刑。

之前,他们去看过小费翔,除了长森不能去。这孩子挺平静,反复地念叨的还是那几句老话,照顾奶奶,下辈子还要当长森的兄弟。还多说了一句,让陈卫国挺揪心的,就是:“卫国叔,我真不怪你们,那时候在学校,要是我捅死了我同学,也是个死。我想得很明白,可能我早是个死了。”

八点五十分的时候。天阴沉到终于下起蒙蒙的细雨。

陈卫国他们已经到了火葬场,这里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估计也是来送亲人的,谁知道呢?行刑的地点,就在火葬场旁边的小山坡上。那里隔着栅栏,陈卫国他们只能远远地看着,那片小山坡,就是小费翔最后要离开的地方吗?

陈卫国烦躁地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每个人都是,包括长森。长林出奇地没有喝止他,没有说什么肺受伤了,抽啥烟。

九点二十五分,要行刑的犯人被带了出来。远远地看不清楚每个人的表情,可陈卫国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小费翔。小费翔扭头,好像是在往他们这边望,又好像不是。但能肯定的一点是,这孩子出奇地平静,因为这个时候已经有死刑犯开始哭爹喊娘地叫着了,他们没听见小费翔哭什么、喊什么。

“小……”长森刚想叫,就被老三捂住了嘴。“让他安静地走,你别让他挂着什么,走得不安心。”说这话的时候,李老三的眼泪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而长森,而每一个人,哪个又不是眼含热泪。

小费翔被推着跪下来了。长森开始发抖,这是眼睁睁地看着啊。

“一!”“二!”“三!”“不!”因为被捂着嘴,长森这个“不”字,只是徘徊在喉间。

“砰!砰!砰!”枪声响起。

人倒下,就是那么远还是能看见血流。这时,行刑的警察走过去,开始检查,补枪了。

长森被放开了,他不再哭了,就是开始叨念着一句话:“几分钟前,小费翔还活着的,几秒种后,他没了。”第一个哭出声的,是吴胖子。

小费翔,没了。

转眼,小费翔走了一个月了。但是他奶奶并不知道这件事儿,陈卫国他们怕老人家受不起这刺激,给的说法是:小费翔改判无期了,以后有机会争取慢慢减刑。但是,这牢会坐很久,而且一旦正式收监,就去了很远的监狱,说是重刑犯都会去那么远的地方改造的。陈卫国还告诉老太太,小费翔的意思是叫老太太不要去探望了,那么远的路程,怕她吃不消,这样他也不能好好改造。

老太太懂的不是太多,在她心里,只要孙子活着就好,就有希望。

本来陈卫国他们的意思是让老太太留在他们身边好照顾着的,但是这老人执意不肯,说是一个人生活惯了,也不想给年轻人添麻烦。在这一点上,老太太很固执,固执到陈卫国他们没法去说服她。最后,只能把老太太送回了那间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屋。不过,隔两三天,陈卫国他们中的一个,就会带些东西去看看老太太,这一点一直持续到老太太去世。

这一个月里,最悲伤的是长森。也许眼看着小费翔被枪决,对他来说是种残忍,他总是不能相信小费翔走了。这个在少管所里受尽欺负,最后由他保护才改变情况的人,最后还是走了,长森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衣服,最终,他还是没有保护好啊!

小费翔的坟地就在离他们不远的郊区,长森会常常去看,说说话,有时会带着酒去,可并不会喝多。

长森会想起以前,他逼小费翔喝那么三两杯时,他那张苦瓜脸。这样想着,长森自己也就不想喝多了。

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悲伤,很快,长森手下又有了十来个兄弟,是卫国叫跟着的,还有几个年纪不大的,是慕名而来的。不为别的,就为长森他们敢在街上做了赵海那份豪气。只是道上这名声,来得多少有些悲哀,陈卫国他们是,长森也是。

说白了,道上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这事判决下来是一回事,可事实上,赵海和陈卫国之间的龌龊,早已不是秘密。想想长森和陈卫国的关系,想想赵海的死,聪明的人,多少能咂摸出一点儿滋味来。而这种滋味得出的最终结论,就是长森是个不能惹的主儿。这成就了长森的名气。

人,人是关键,这段日子,陈卫国无时无刻不在琢磨这个。他需要更多的人,更多能为帮派卖命的人,不说别的,就算拉出去也是一种气势啊。

特别是在这个非常时期,乱!真的很乱!常常说乱世能让你活不下去,也能让你成英雄,而又有多少英雄是借了乱世(确切地说,陈卫国他们的情况是“乱势”)扩张势力,成就了自己。

历史总能说明一切,呵,何止英雄是这样,枭雄何尝不是。

人,对于道上的人来说,那就是种势力的扩张。

可惜,现在的陈卫国难哪,一句话说穿了,他没钱,很缺。这一个月来,由于陈卫国疯狂地吸纳新人,他们欠了很多钱,甚至还欠了斗子的干哥——卫平的钱。

是的,凭他们现在的面子,是能借到,可是要怎么还?陈卫国掐灭了烟,由那句人哪,人才是关键,想到了钱哪,钱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黑老大是个人物,他无疑是混黑道的先驱,无论思想上,还是行为上。而这套在当时来说很先进的思想,他毫无保留地传给了陈卫国。那就是以经济行为来牢固帮派关系。虽然,在以前,陈卫国他们也是那么做的,但无疑,这是陈卫国他们厚道的一种本能,而目的性少了很多。这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比起很多老大还在靠名气压着小弟、吸引小弟这种方式来说,黑老大的言论无疑先进了很多。要知道,帮派在九十年代中期,才慢慢向这种方式靠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