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有些不对劲,陈卫国坐在作为储藏室的那间小房间里抽着烟,这样想着。屋里已经太挤了,这间储藏室相对倒成了个清净的地方,有时想一个人独处,也就只有这里了。

这间屋里摆满了瓶瓶罐罐,每个都是阿兵的宝贝,被阿兵洗得干干净净。就算如此,这屋子里还是充斥着一股老东西特有的土腥味儿,可陈卫国却不在乎。他还在想着今天下午去看老三时,老三说的那句话:“卫国,我有些累了,真的。到现在了,我们都没一个家。”

下午去看到老三的时候,就觉得他神色有些不对,眼睛也有些红,像哭过。哪像周大汉这小子,能吃能喝能睡,还能侃,一副去疗养的样子。陈卫国他们去看这俩小子的时候,就听周大汉一个吹了,老三不咋说话,后来陈卫国问起,他才说了那么一句,让大家都郁闷了半天。

他们都二十五六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这事儿的确让人郁闷。只有陈卫国细心地注意到了老三床头的书,随手翻了翻,里面有几页竟然有泪痕,这老三是哭过的。陈卫国吸了一口烟,想着,老三是不是又想起了她?

有些想法,陈卫国是无法对人言说的,比如现在,他最开始的想法,是想让跟着自己的兄弟过上好日子,可现在呢,他们幸福吗?

有些自责和压力,是外人不能看见的!

扔了烟头,陈卫国揉了揉皱得发疼的眉心,出去了。明天,要再见一个熟人了,呵,是几年没见了,叶哥!

坐在开往成都的客车上,陈卫国在发着呆,而阿兵和猴儿已经靠着椅背睡去了。那时候去成都没有所谓的高速公路,在车上的时间还是漫长的。所以,让人疲劳地睡去也很正常。可是陈卫国睡不着,因为他要去见的人是叶哥。

紧了紧怀里抱着的包,这东西很重要,是陈卫国他们这次搞的精品里的一件,一个珐琅小熏炉,阿兵确定地告诉陈卫国,这东西是金胎的!靠,那么大块金子啊!而且,上面还镶了很多翡翠、红宝石和绿松石啥的。至于珐琅是啥玩意儿,陈卫国不知道,可阿兵知道啊,他明确地告诉陈卫国,这是那个时候皇宫里的人才用得起的东西,赏赐下去,也是赏给王公贵族的,民间可弄不出这东西。而且这东西造型精美,做工精细,阿兵一看就爱不释手。这些,说实话,陈卫国不懂,他只知道那么一块金子,加上那么多宝石,又是明朝的老货,一定值钱!可是出给叶哥,合适吗?

陈卫国没忘记那个玉寿星,那个也是价值不菲的宝物,叶哥是以怎样的方式讹去的。说白了,有些乘人之危。可陈卫国没法去恨叶哥,他是个记恩的人,他始终记得他第一次卖货的时候,是这个人给他主持了公道,虽然那事儿有他背后的目的。

他也没法忘记,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这个人刷刷几笔写了一张条子给他,给他指了一条路,让他认识了黑老大,解救了他们的危机,让他们在“太和”这一行上,摆平了崔大头,立稳了脚跟。可阿兵呢?那是自己的生死兄弟,那玉寿星,可以说是阿兵的恩师留给他的啊,这些年阿兵一直没跟陈卫国开口说过什么。虽然陈卫国曾经承诺过,出狱后一定给他找回来!但凭啥找?这句话太空泛了。阿兵不提,一来是因为出来以后,事情就没断过,二来是因为他不想再给陈卫国压力了,要愧对老师,就让他一个人承受好了。这些,陈卫国怎么能不明白?

一边是自己的生死兄弟,一边是有恩于自己的人,人生就如交错的棋盘,有时复杂得你连一个棋子该怎么落下都不知道。

实际上,陈卫国的天平一定是偏向阿兵的。所以,出来那么久以后,陈卫国一直没去见叶哥,尽管,他是做“太和”生意的,走货的时候,完全可以去见见,但他都叫别人去了,就是出于这矛盾的心理。

“我日,想那么多干啥,这次就完全公事公办吧。在四川,最能出得起价钱的只有叶哥,除了那次玉寿星的事儿以外,其他的事情,他出的价钱还算公道。实在不行的话,就把货想办法走到广州吧。”陈卫国最后如是想道。那些恩怨,他暂时不想去理会了,可他也暗暗地告诉自己,没到心理价位,这货绝不出手。

车经过一天的奔波,终于在晚上的时候到了成都。猴儿伸着懒腰,望着陈卫国说道:“我们现在就去找叶哥?”“不,先去找个旅馆住吧。”陈卫国点了一支烟。阿兵没做声。对叶哥,他始终没啥好感,但是一码归一码,阿兵告诉自己这次绝对要冷静,不能坏了事情,卫国之所以把自己和猴儿带来,就是为了更好地谈生意。猴儿机灵,他相对要稳重一些。

找好了旅馆,三个人简单地洗了个澡,就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陈卫国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跟阿兵和猴儿说道:“你们两个找个地方吃东西去,我有点事儿,待会儿要出去一下。”

张猴儿听了,立刻贼兮兮地笑道:“卫国,你是不是要去逮野猫儿(找小姐的一种说法),所以,就想甩开我和阿兵?”

“去,去,我去办点事儿而已。”陈卫国边说边扣着衬衣的扣子,这冬天穿衣服很冷,动作得快点。陈卫国这样说了,阿兵和猴儿也就没问了,这是他们的习惯,兄弟不说的,那就绝对不问。

陈卫国他是要去找叶哥,今天在车上想了一天,他才作出这么个决定,他要自己找叶哥说一些话。

由于住的旅馆就在骡马市,所以,叶哥的家也不远。走了不到二十分钟,陈卫国就到了叶哥的家。那是个不小的院子。

“哪个哦?”敲了半晌门之后,一个略带着慵懒的女声才响起。这个声音,陈卫国知道,是叶哥的老婆。也是这个声音的主人,让陈卫国第一次对女人有想法,那就是找老婆就想找个这样的。

门开了,一张修饰得很精致的脸出现在门边,果然是叶哥的老婆。

陈卫国笑了,轻声说道:“我找叶哥。他在不在?”

“你是?”这女人忽然有些想不起他来了。

“哦,我是陈卫国。”显然,对于叶哥的老婆不记得自己,陈卫国还是略微有些吃惊,另外有些说不上来的心情。

“陈卫国?”叶哥的老婆想了一会儿,模糊地有一些印象了。她歉意地对陈卫国一笑,然后闪身让陈卫国进来了。

“老叶,有个叫陈卫国的小兄弟找你……”在院子里,叶哥的老婆叫了一声。

还没走到屋门口,叶哥有点懒散的声音就传来了:“哦,把他带到二楼来嘛。”叶嫂依言把陈卫国带到了二楼。

叶哥就在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叶嫂帮陈卫国打开门就下去了,而陈卫国望着屋里的布置,有些愣住了。这间屋子怎么说呢?有些像陈卫国家里那个储藏室,不同的是,相比之下就显得华丽了许多。屋子四面靠墙的地方有着四个大的多宝槅(放置装饰品的架子),上面摆了许多玉器摆件,还有些瓷器,另外有些陈卫国也叫不上材质的东西。不过,从那种古色古香的味道来看,无一不是有些年份的东西。

阿兵也爱这些,不过比起叶哥放东西的多宝槅来看,阿兵自己弄的那些木头架子就寒酸了许多,而且他们的有些东西还是放地上的。

架子上的东西擦拭得干干净净,显得主人是很爱这些东西的。在屋子当中有个书桌,也是仿古的样式造的,书桌上摆着一些线装书,还有一个紫砂壶,配着几个小的紫砂杯,其中一个杯子袅袅地冒着热气儿,叶哥就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

“卫国兄弟,我们是好久不见哪。”是叶哥的声音,陈卫国略微一愣神,脸有些红了,自己光顾着看这间屋子,竟然忘记了和叶哥打声招呼。

“叶哥好。”陈卫国笑着招呼了一声。

叶哥微微一笑,拿起紫砂壶,往其中一个杯子里倒了些茶,望着书桌前的凳子,招呼了一句:“你别那么客气,我听着别扭,坐吧。”陈卫国依言坐下,叶哥把那杯刚倒的茶递给了陈卫国:“这是上好的明前茶,我朋友给弄的,一个人喝着好茶也没啥意思,有人共品,倒是一大乐趣啊。”说完,叶哥笑盈盈地望着陈卫国,那表情仿佛在说,快喝,喝了告诉我这茶好不好。

陈卫国握着叶哥递过来的杯子,却有些不自在,他刚一坐下来,就看见了叶哥背后的那个多宝槅上放着阿兵那个玉寿星。原来,叶哥并没有把它卖掉,而是自己收藏起来了。

努力地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陈卫国端起杯子,浅尝了一口叶哥口中的明前茶。其实,陈卫国是不懂品茶的,可这茶入口微苦,却在滑下喉咙后,一股清新的微甜就溢满口中,回味绵长。让陈卫国也不得不叹了一声:“好茶!”叶哥不由得开怀笑了起来,仿佛寻到了知音。

陈卫国端着杯子把玩着,他知道叶哥这人比起黑老大和黄老二来,少了那份直爽,多了一些心机,想说什么,想问什么,都不会直来直去。他在等着叶哥笑完,自己好说明来意。不过,这紫砂杯的做工还真的很精细啊。

叶哥笑完,定定地看着陈卫国也不说话,陈卫国知道这是叶哥在等他说明来意。“叶哥,这么晚还打扰你,真的是不好意思。”斟酌了半天,陈卫国说出了这句话,其实对叶哥,陈卫国远没对黑老大和黄老二来得那么随意。在骨子里,陈卫国总觉得黑老大和黄老二和自己其实是一种人,可以当朋友、当大哥来看的。可面对叶哥的时候,陈卫国觉得自己有压力,说不上来为什么。确切地说,他对黑老大的尊重,可以说是大哥那种尊重。但是,对于叶哥,他也是绝对尊重的,可这尊重,却像小辈对长辈那种,永远都有距离。因为,他看不透叶哥这个人。

对于陈卫国的客气,叶哥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眉眼之间却还是笑意。他就是这样的人,在他不愿意的情况下,对人永远是那个样子,不远不近,猜不透心里在想什么。

如果问陈卫国,是不是叶哥这个人永远都让人看不透情绪,那陈卫国也一定会否认。有那么一次,叶哥给人的感觉像是个普通的男人,那就是说起他死去的小儿子那次。

这间屋子无疑是温暖的,连叶哥也只是随意地穿着一件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鸡心领(V形领)毛衣,下面穿着条厚的唐装裤子和一双毛拖鞋。但这间屋子,却远远说不上热。可陈卫国却觉得很热,热得让他感觉自己的后面脊椎那儿一阵一阵地冒汗。他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是想在做这笔生意之前,找叶哥说清以前的恩怨。严格地说来,应该是芥蒂吧。然后,他们好在商言商,这是陈卫国最希望的结果。

不论叶哥这个人给他的印象是怎么样的,可有一点陈卫国觉得自己感觉得没错,叶哥这个人爱讲个“理”字。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这样说了之后,叶哥并没开口询问他什么,只是等待他说下去,而这种自己演说,看不透旁人情绪的对话,让陈卫国真的很有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