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仰头,陈卫国喝干了杯中的茶,该说的总是要说。“叶子,这次上来,我是想和你做笔生意的。这几年来,我们一直有生意来往,可这次的货不一样。”叶哥总算是被挑起了一点兴趣,拿起他面前的紫砂壶,又给陈卫国倒了一杯茶,然后说道:“怎么个不一样法?算算你也出来一些日子了,我和你的人也做过几次生意,可都没见哪次生意请得动你亲自上门啊,看来,这次的货是有些不一样哦。”叶哥说完后,茶也刚好倒完,他放下茶壶,耍弄起来自己大指头上的玉扳指,脸上还是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可陈卫国不笨,他听得出来,叶哥这话是在说他出来了也不来招呼一声,说是没机会吧,可我们还有生意往来,这次如果不是货不一样,你陈卫国还不肯给这个面子上门吧。难道,我以前帮你几次,都是帮了“白眼狼”?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陈卫国低着头说了声:“叶哥,我……”就再也我不出来了。

叶哥站起来,背着双手在屋里走了几步,随手玩了玩他摆在多宝槅上的摆件儿,这才说道:“我觉得你以前是个挺爽快的年轻人,眉眼间都透着一股子不怕事儿的冲劲,可这次咋吞吞吐吐的?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也不是真想晚上上门来就跟我说声想做生意吧?”“不是。”陈卫国直接地回答道。

“那就有话直说吧。”叶哥说完这句,又坐了回来,还是那样,定定地看着陈卫国。

陈卫国心下一定,也是,自己有啥不好开口的,既然已经上门了,那就直说吧。“叶哥,我是想和你做生意,这笔生意除了你以外,我想不出来还有谁更合适和我做。所以,我希望这次能和你放下芥蒂,真正在商言商地谈次生意。”叶哥一笑,有些诧异地问道:“我和你有芥蒂?我咋不知道?”“是的,也许有些小事儿,叶哥不是很上心,可我却在心里不舒服了,所以,出来那么久,我也没上来和叶哥招呼一声,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既然说穿了,陈卫国也就不再拖泥带水了,索性都说了。

说完后,他定定地看着叶哥,这是今天晚上以来,第一次,陈卫国在气势上没被叶哥压着。

叶哥并未回避陈卫国的目光,也同样地回望着陈卫国,只是眼中多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接近半分钟,叶哥才缓缓站起身来,用那只戴了玉扳指的大拇指,轻轻地叩着脑门。

“年轻人,直率点总是好的,这样的陈卫国比刚才的陈卫国让人喜欢哪。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想你也不介意把原因说出来吧。”陈卫国点了一支烟,刚才汗湿的衬衫,在放松下来之后贴身上有些凉丝丝的,幸好这屋子是温暖的。

“叶哥,原因就只有很简单的一个,就是那个玉寿星。”叶哥听了没说话,只是慢慢地走回桌后,拿了一个烟斗出来,然后又从一个布包里拿出切得细细的烟丝,很认真地装填着。

“你觉得我没把玉寿星原价退给你,让你心里梗上了?”

“是的,不在于那东西的贵重程度,只在于它对我一个兄弟的意义非比寻常。”陈卫国吐了一口烟。

叶哥已经装好了烟丝,用手指压了压,试了一下紧密度。

陈卫国适时地拿出了打火机递过去,而叶哥却摆摆手,拿出了一盒火柴,划燃后,慢条斯理地在烟斗表层的烟丝上环绕着烤起来,慢慢地烟丝表层起了一层燃烧层。叶哥熄了火,又划燃一根火柴,才正式点起烟斗来。点好后,叶哥对着烟斗轻轻吹了吹,斗里的火,红了起来。叶哥这才享受地轻吸了一口。这过程,在陈卫国看来简直是折磨。太麻烦了!可他还是耐心地等着,他知道叶哥肯定有话要说,他这个人总是喜欢看似不经意地说出他的想法。

徐徐地吐了一口烟,叶哥再轻吹了下烟斗,这才开口说道:“近几年,我不抽香烟了,爱上了玩烟斗,卫国啊,你知道吗?这怎么抽烟斗,其实是有很多学问的。比如说点火,就一定要用火柴,这样抽着还有一股子火柴的自然香气。”火柴能有啥香气?陈卫国不解,但他知道叶哥还有下文。人,总是在学习中成长的,不论是黑老大,还是叶哥,都是比他陈卫国成功的老大。他们说话的方式,处理事情的方式,陈卫国总是不经意地在学习着。

“每种东西,或者每一件事吧,”叶哥顿了顿,又吸了口烟,“总有它固定的方式和规则,就像火柴之于烟斗,而你拿出来卖的东西,你就一定要做好收不回来的准备,无论它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你永远要记住,卖掉离手,你就不能再把它看成你的东西,知道吗?”陈卫国无话可说,是的,叶哥说的没错!他这个人,总是能很快地把事情本质的道理告诉你,让你心服口服!

“抽烟斗一定要用火柴点上,才有玩烟斗的味道,而你卖出去的东西,你要永远记住在它离开你手的那一刻,它的所有权就不在你。至于怎么处理,是别人的事儿了,你不可以再问!无论别人付出的代价是多少,别人总是付出了代价的。”叶哥说完后,也不再多话,轻轻地再吹了一次烟斗,享受在对他来说特殊的香气里了。

陈卫国静静地想了想,终于点头说道:“叶哥,我明白了!”叶哥眯着眼睛,还是用那戴着玉扳指的大拇指轻轻地叩着脑门,吐出一口烟之后,他才说道:“你也只有明白了才有资格和我说在商言商!”陈卫国没回话,只是站起来说道:“那叶哥打扰了,明天我会带上东西和你谈的。”叶哥点了点头。陈卫国看了一眼放在多宝槅上的玉寿星,转身走了。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叶哥忽然叫住了陈卫国。“我还是喜欢你这个年轻人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卖人情给你。几年过去了,你比当年要沉稳、聪明些了。那就再送你一句话吧,有意义的东西也好,贵重的东西也罢,它的价值是由人来定的。比如在当年的你们手里,它的价值就轻贱了许多,因为你们需要钱,很急地需要。很多时候,适当的时候,适当的价格是重要的。希望有一天,你也能和我在商言商地拿回你想要的东西。最后,希望你把有些芥蒂放下,纯粹只是情绪构成的东西不好。你要学会什么样是最有利的。”陈卫国站在门口,静静地听完叶哥说的话,点点头,转身走了。

叶哥最后那段话的言下之意他懂,无非是告诉他两点:第一,他还是看好陈卫国的,希望陈卫国不要情绪化地处理问题和有些关系,那样没好处。可以放下的东西就放下。第二,阿兵的玉寿星,陈卫国是可以拿回来的,但就一定不再是当年那个价格了,可能会高很多很多。因为,他明确地说了,他是在适当的时候、用适当的价格拿下来的,陈卫国就不一定有那机会了。

“还有适当的手段吧。”陈卫国在心里暗自补充了一句。

招呼过叶嫂后,陈卫国走出了叶哥家的门,吹着有些冷冷的风,他点上了一支烟。

叶哥、黑老大,他们不一样。黑老大,就是一个很纯粹的老大,也许也不一定,说不定黑老大有自己没看见的一面。而叶哥呢?他更像个商人,很像!

不知道为啥,陈卫国心里想出一句话来比喻,叶哥处理事情的方式,充满了成都味儿。慢条斯理,柔和却带着浓浓的目的性。所谓“兵不血刃”?呵,不想了!

回到了宾馆,阿兵和猴儿还没回来,估计是吃火锅去了。陈卫国躺在**,有些无聊。想了想,他又从包里拿出那个掐丝珐琅的熏炉,拉亮灯,细细地看了起来。在灯光下,这东西还是那么流光溢彩,让人爱不释手。轻轻摸着熏炉的表面,陈卫国有摸着宝石的感觉。

“卫国,这上面可不是啥涂料,这叫珐琅料,知道吗?”“阿兵,你别逗了,珐琅料就不是涂料吗?哄谁呢?还不是啥颜料烧上去的。”“你懂个屁,这珐琅料就是一种矿石,磨成粉末后做成的,知道这蓝色儿吗?是明朝特有的,到清朝时就找不到这种料了。你拿着宝贝当根草呢?”“呵,说得真悬!”“切,才没呢,现在的人不懂欣赏,估计就觉得它金胎、金丝,上面镶宝石值钱了,上面的花纹漂亮吧,你仔细看看,都是一根一根的金丝掐成的图案,费工夫得很呢。”“是啊,我都有点舍不得卖了,这东西好精巧!”想着阿兵说的话,陈卫国暗暗思量着,十五万,对这玩意儿来说不算高吧。叶哥到底会不会出这价钱呢?

叶哥望着眼前的物件,沉吟不语。对于这样的物件,说实在的,他没把握,再说穿一点儿,是不太懂。

咂了一口茶,叶哥吸了口烟,问道:“想要个什么价吧?”陈卫国略一沉吟,刚想开口,却被阿兵暗暗拉住了。

“叶哥,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这话是阿兵问的。

叶哥盯着看了半天不确定地开口:“我看着吧,怕是个熏炉,其他的……”“对的,就是个熏炉,可它是金胎的,而且是掐丝珐琅的!”阿兵快速地回答道。

关于谈这门生意,猴儿机灵,阿兵专业,陈卫国就差了些。所以,阿兵及时地打断了陈卫国,专业方面的事儿,最好还是他来说,不让叶南生明白东西的珍贵,又怎么能卖个好价钱?

听了阿兵的话,叶哥点了点头,说道:“掐丝珐琅,我没听过,不过,这金子做的,还是值些钱的。”阿兵笑笑不说话,只是喝茶。

而猴儿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问了一句:“那叶哥出个价?那么大堆金子摆这儿了,叶哥一定认得出来,况且,上面镶嵌的物件,叶哥怕是也看得出来吧。”“呵呵……”叶哥笑了笑,“你们卖东西,怎么能我出价,既然东西好,还不敢叫价?”“这老狐狸!”张猴儿心里暗骂了一句,如果让他出价,自己也许可以探探他的心理价位,如果自己先喊价的话,不是反让这老狐狸把他们的心理价位摸了个大概?

“叶哥,东西我敢保证是好的!我们也不止做过一次生意了,你知道,我们实在,这次的东西实在太宝贵了,所以,才真的想听听叶哥叫的价钱。合适,我们就把买卖做了,不合适,就谈嘛,谈不拢再说。”张猴儿也不是省油的灯,四两拨千斤地,又把问题丢给了叶哥。

这间小小的茶馆包间,就坐了那么四个人,却被张猴儿和叶哥的三言两语,弄得像个小战场。气氛变得沉默了,只有桌上那个珐琅熏炉,泛着幽幽的光泽,让人有些舍不得挪开眼睛。

吐了一口烟,叶哥终于抛出了一个价钱,五万五。这价钱有些离谱了,当然也肯定不是叶哥的心理价位,张猴儿还想再说,却不想阿兵霍的一声站起来,打开包就要把东西收走。

一向稳重的阿兵怎么会这样?陈卫国有些不解,可猴儿却意外地没阻止阿兵,他知道阿兵这举止是合乎时宜的,在为他们这边加码。

果然,连叶哥这老狐狸也不禁动容,扬了扬眉毛,问道:“阿兵兄弟,你这是……”是的,他叶南生每年做的“太和”生意不下一百次,从没见过一喊价不满意就走人的事儿。况且,是合作了那么久的陈卫国那伙人。

“叶哥,我只想问你一句,你难道只看到我们这边的市场,没看到香港的,或是海外的?”阿兵并没停下手上的动作,却只是反问了叶哥一句。

“卫国,让你兄弟坐下来谈嘛,俗话说,买卖不在,人情在嘛……”叶哥并没有回答阿兵的问题,而是直接把矛头对准了陈卫国。意思是,你这当老大的,连自己小弟如此行为也不管管?另外,阿兵那句什么香港的市场、海外的市场,的确让叶哥有些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