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猴儿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悄悄给阿兵递了个眼色,而陈卫国也开口了:“阿兵,坐下再说吧,叶哥以前帮了我们那么多,退一步说,就算生意做不成,我们和叶哥喝喝茶也是不错的。”阿兵依言坐下了,却望着叶哥固执地第二次问道:“叶哥,你知道香港和海外那边的市场吗?”叶南生心下有些暗恼,却没动声色,人对不了解的事都会莫名其妙没有安全感,包括他叶南生也是。他怕被坑,可他也想听听阿兵说那边的情况,毕竟,谁都不会和钱过不去,他叶南生也想把生意做到更大,但前提是了解。

想了下,叶哥摇了摇头,看了看阿兵抱在手里的包,里面装着那个掐丝珐琅的熏炉,然后说道:“我是不了解,那你说说吧,我也想知道,这个跟我们今天做的生意有啥子关系。”阿兵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喉,正色道:“叶哥,我的师傅研究古董多年,我两个师兄,都在海外开着古董店,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我们做‘太和’生意的,浪费了很多宝贝,天价的宝贝!”关系到钱,叶哥颇感兴趣,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是的,我半点没吹牛。”阿兵再次强调,然后他接着说道,“看看我们这边做‘太和’的,要的是啥东西?玉的、金的、银的,其他的一概当垃圾处理了。叶哥,我问你一句,如果今天我带来的这东西是铜胎的,也没啥镶嵌物,你是不是就会给我一个比废品收购高不了多少的价钱?”叶哥沉吟着,并没回答,可脸上的表情却是不置可否,的确,阿兵说的是实话。

“可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叶哥,你的‘废品’到了国外却是‘宝贝’!”说完,阿兵把收在包里的熏炉拿出来,颇为珍爱地用手抚摸着,接着说道:“我们这边东西值不值钱,看的是材质,在那边却看的是艺术价值,是工艺价值、文化价值等。可以说,就凭着我们现在这错误的观点,你知道,有多少宝贝流传到了国外?等到我们醒悟的时候,也许就发现,自己身边原来已经没有好东西了。”阿兵跟了老头子太久,说话也不免沾了一些老头子的想法。张猴儿觉得阿兵说激动了,简直把话题都扯偏了,只好咳嗽了一声,来提醒一下。

阿兵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不禁脸一红,可叶哥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实在的,阿兵话中流露的意思,的确让他心动。叶南生作为一个做了那么多年生意的“老狐狸”,怎么会不明白什么叫大势所趋?说不定,以后这些“废品”还真的会值钱。

“叶哥,你钱也赚了不少,我想现在你更感兴趣的应该是投资或者开辟更多的市场吧?只把生意做到广州就断了线,我想叶哥是不会甘心的,而我手上这东西是不是宝贝,我想叶哥也相信,我们是不会坑你的,一没那实力,二没那必要。”叶哥眯眼吸了一口烟斗,问道:“说吧,你要什么价?”阿兵一字一顿地说道:“二十八万,我在亏着卖!”叶哥轻轻地用戴着玉扳指的大拇指叩着脑门,轻声问道:“你在开玩笑?”阿兵却无比认真地说道:“我认真的,也许你等十年就会发现,我这亏着卖是亏了多大!”阿兵这话不假,哪儿还用等十年?再过四五年,字画啊,瓷器啊,甚至是木器,价值就会浮现出来了,那价格甚至高到让许多才接触这东西的中国人目瞪口呆。

叶哥闭着眼,不说话了,他在思考。未来的方向是模糊的,因为谁都不知道会怎么样,可未来的方向却又是清晰的,至少从阿兵口中的“海外市场”甚至“香港市场”就可见一斑。叶哥不怕阿兵骗他,因为他做了那么些年生意,多次到广州、香港那边他多少知道一些情况,所以,他才会有意识地收藏些瓷器啥的。当然,价钱是极低的。

虽然不懂怎么玩瓷,叶哥的藏品也算丰富,那才有陈卫国在他家那间屋子看到的那一幕。不过,这兴趣般的偶尔收藏,当然比不过陈卫国他们,他们是应了老头子的话,有意识地在收购这些“废品”,啥都要!

五分钟过后,叶哥睁开了眼睛,他心里思考到最后,只剩下一个词儿:大势所趋!而且他明白,就以这东西的材质和年份,他转到广州去也绝对不会亏。诚然,如阿兵所说,他现在不缺钱,偶尔拿来投资一下,赌赌将来也未尝不可。

“阿兵兄弟,别把我想得太有钱啊,我也有很多兄弟要养啊,说个公道些的价钱吧?”叶哥终于开口了。

赵伟认为自己一直很恨他父亲,是真的很恨!

赵伟是一个年轻的军官,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军校,可他父亲呢?是一个出了名的混混老大。这生活真TM的喜剧,让人觉得叹息。所以,赵伟常常不回家,连探亲假也在部队上待着,就是因为他不想见到自己的父亲。

赵伟认为自己是正直的、向上的、阳光的,而父亲却属于社会上见不得人的那种人,这些都让这个年轻小伙子苦恼,他恨不得没有这个父亲。

可父亲就在前不久真的没了,是横尸街头的那种死法。

“早知道,他就会这样死去!”走在江边,赵伟恨恨地说着,可眼泪却一直流,父亲死了快一年了,他现在常常回家陪着自己的妈妈。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为妈妈而难过,可是日子过得越久,他才越发知道,他其实爱自己的爸爸,那个大混混——赵海。

他会想起小时候,父亲把他驮在肩头;会想起在幼儿园,父亲骑着自行车接送他;会想起小学时候,父亲拿着他的成绩单笑个不停;会想起中学的时候,父亲拍着他肩膀,给他兄弟炫耀似的说着,“我儿子,这小子没啥行的,就读书还用功……”会想起他当兵前夜,父亲一夜没睡。走之前,告诉他,在部队上要像个男人;还会想起,他考上军校时,父亲大宴宾客,可自己根本就没回去。

有些感情真的是自以为的,直到失去了才知道重要。

赵伟蹲在河边,哭了。父亲去世的前两年,自己根本就没见过他一次,再见,却是永别。

“伟子,转业吧,你爸不在了,就剩你妈一个人了。我也没啥愿望,就想过两年抱个孙子。”妈妈的话在赵伟脑海里响着。说实话,他爱部队,不想离开,他想在部队里一展拳脚,做出一番事业的。可是,父亲去了,只有妈妈一个人生活在家里了。自己不能让妈妈那么可怜,是该考虑一下转业了。

点上一支烟,赵伟幽幽地抽着,这是他回来不久后才学会的。最近的生活让他发愁,也就沾染了这个毛病。

以前生活得太顺利,总有那个自己看不起的父亲为自己挡风遮雨,现在……

“转业回来,妈就给你介绍媳妇儿,是个大学生,人出落得水灵得很,她爸妈和你爸是旧识……”自己才二十二岁,妈还真着急啊,赵伟想到这里不禁笑了笑。都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了,还兴介绍媳妇儿啊?

江边的风冷冷地吹着,此时的赵伟满腹的心事。

“伟子……”赵伟不用转头,都知道是自己的表哥——陈一郎来了。他是妈妈的哥哥的儿子,打小就崇拜自己的父亲,中学没毕业就跟着自己的父亲混了。这些年,听说也有了些势力,赚了些钱。父亲死后,听说他在和一个叫啥老六的争权,赵伟烦这些,所以也不怎么想了解这些事儿。

父亲去后,给他和妈妈留了不少钱,至于势力的问题,一丝不屑的笑浮在赵伟脸上,一群混混叫啥势力?那些人是没见识过部队……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陈一郎走过去,亲热地揽着赵伟,这地方他和伟子小时候常来,这小子一有心事儿,就爱往这儿躲。

赵伟微微一笑,问道:“阿郎,咋了?今天有空来闲逛了?我以为你天天忙着和老六抢地盘呢!”

“嘿,哪儿的话,你这次回来,我还没好好陪你呢。”阿郎点了一支烟,笑说道,挨着赵伟坐在了江边的石头上。阿郎比赵伟大四岁,在本市道上的年轻一代中也算头面人物,和陈卫国、卫平他们齐名儿。

其实,在道上的老人中,流传着一个笑话,如今世道变了,年轻的一辈儿,谁长得好看谁上位。当然,这只是玩笑话。事实是,他们三个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中,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尤其是陈卫国,长着一张电影明星似的脸。

阿郎的样子也不错,说不上五官多出色,可刀刻似的脸,很有男人味儿,高高大大的身材,很挺拔。不过阿郎觉得,自己远没表弟赵伟来得好看,这小子似乎继承了姑夫那儒雅的气质和姑妈那好看的五官,那狗日的陈卫国也不见得比他好看多少。

谁好看谁上位,想起这句笑话,阿郎开口对沉默的赵伟说道:“伟子啊,你就没想过接手你爸的势力吗?说真的,你要愿意干,我立马给你打下手,让你当老大。”

“我不喜欢这个,你是知道的。”赵伟淡淡地说道。

“我就知道,哎,可惜了!”阿郎叹了一声。

“可惜啥?”

“你不知道,现在是谁长得好看,谁上位嘛!”阿郎笑说道。

“你就扯淡吧!”赵伟也笑了,他知道表哥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笑完后,阿郎正色说道:“说实话吧,那陈卫国我没见过,听人说的确长得跟个电影明星一样,老子以后有机会,真想剁烂他那脸。”阿郎和赵海的感情其实也挺深的,姑父挺照顾他的。

“男人要那好看有屁用。”提起陈卫国,赵伟心中一疼,说话也不是很好听,他再不喜欢道上的事儿,也隐约知道父亲的死,就是跟这个叫陈卫国的有关系。

“那陈卫国我现在动不了,那小子,听说,在道上是越来越风生水起了。老子可真恨哪,他争个屁,明明是我姑父的势力,他就TM个白眼狼,我恨不得现在就干了老六,整合了势力,好给姑父报仇。”一说起老六,阿郎就恨恨的。

“凶手不是枪毙了吗?”赵伟实在是对这些事儿不感兴趣,随口接了一句。在他心里,只要亲自杀父亲的那人伏法了,其他的恩怨就已经不重要了。

“死了个替罪羊罢了,伟子,你知道的太少了。”阿郎今天也是话说到这儿了,才对赵伟说起这道上的秘密。姑妈怕这唯一的儿子也卷入这些纷争,一直不准他说这些事儿。

“咋?”赵伟只是隐约知道父亲的死和这陈卫国有些关系,可并不知道其中具体的事儿,替罪羊一说又怎么来的。

阿郎知道自己说漏了嘴,闭嘴不说了,只是闷头抽烟。而赵伟却定定地看着他,把阿郎看得一阵心慌。他知道表弟的性格,别看平时温温和和的,一犟起来,谁也劝不住,一疯起来,还真有些像年轻时的姑父。

赵伟没说话,可阿郎却自己先投降了。他知道,这是表弟发脾气的前兆,只怕自己不说,他到时拼命了也要知道真相,甚至亲自去问姑妈。

“其实这次杀人,传说是陈卫国指使他的小弟做的。我相信这是真的,虽然没证据。另外,那群小弟里,领头那个叫长森的,就没坐过几天牢,弄个保外就医,就出来了。死的那个的确动了手,只不过形势是牺牲他一个,保了一窝子人。知道了吗?”

赵伟捏紧了拳头,怎么是这样的?他听说的版本是,自己的父亲偶然遇见陈卫国的一群小弟,本来平时就怀恨在心,结果一言不和,就动起手来,就这样!

“其实,如果严格说起来,杀死姑父的应该是长森。是他带着人去刺杀的,是他在最关键的时候,逮住姑父的。当然,这幕后的一切,保不准就是陈卫国一伙儿策划的。”

赵伟沉默了,只是点烟的手不停地颤抖,在这一瞬间,他开始怀疑起有些事情来。法律,法律竟然没把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

抽了几乎半包烟后,赵伟才停下来,喉咙已经干得发疼了。他开口问道:“有没有办法,有没有啥办法,让我见见那个长森?”“啊?”阿郎叼嘴里的烟掉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