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的问话很简单,可庄夙颜却觉得有那么点难以开口。轩辕国确实男风盛行,但那并不在贵族行列之中,好吧可能东方明珠是个例外,因为那家伙从来都不肯循规蹈矩,所以才被称为怪人一个。

但这个事放在其他任何贵族身上,尤其是长子,都得要掂量掂量后果。

王师这一路已经几番坎坷,从发现对胡小海不正常的感情,到心情随着他忐忑波动,他已经感受过很多曾经从未尝过的感受,但这并没有让他看到一条明路,反而是越来越茫然。

毋庸置疑的,若是现在让他放手,他一定会不甘心。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么强烈的占有欲,只希望那人一刻不离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最好随时伸手就能抱住,要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不惹是生非,也不会总是做一些让自己头疼的事。

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胡小海虽然看上去好相处,似乎随便来个人都能将他搓圆搓扁,但经过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知道了这位少主的厉害之处。他任你笑骂不过是不愿跟你计较,却不代表他懦弱,更不代表别人能对他随心处之。

一旦涉及到底线,他能做出的反应往往是让人惊讶非常的。就好像……他对待他们的感情一样。

胡小海在帐篷里说的话,庄夙颜记得很清楚

这人其实把什么都看透了,说话和做事之前透出一种与年龄格格不入的成熟世故来。他知道感情不等于一切,这世上有太多凌驾于感情之上的东西,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说起来或许是残酷了一些,可现实从来就不是传说故事,原本就没有那么多美好。

许多人穷极一生追求的所谓“爱情”,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强迫症,将自己想象里美好的一切加之于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一旦发现有偏差,便会觉得失望会觉得这不是他要的爱情。

可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在你要求别人的同时,别人也一样在用想象里的情景要求你。不打破这层幻想,融进每日的柴米油盐之中,就不会发现爱情的真谛。

找一个人陪伴自己一世,是那么简单,却又那么困难的事。于千万人之中遇到那么一个,你喜欢他了,而他也刚好喜欢你。可这喜欢的程度相等吗?就算喜欢的程度相等了,又能一直包容对方吗?如果也能一直包容对方了,遇到对方做了错的事,彼此能够谅解吗?若是都能谅解了,又能不离不弃走到最后吗?

庄夙颜从未想过关于情爱的事,男女之间他看惯了太多的政治联姻,逢场作戏。

有时候比起一段真挚的感情,因为对方身上有自己需要的利益如此来维系的感情反而更长久。因为纯粹的爱情容不得丝毫瑕疵,尽心了累,不尽心更累。

他的父母便是门当户对的政治联姻,不也一直过得好好的?可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却突然生出如此多的绝望来?

这一刻他突然想明白,原来爱情是条长跑线,尽头根本看不到。除非到死的一刻,又或者中途有人放手。

否则未来那些零零碎碎,甚至让人生出畏惧的可能性,只会让人一步都迈不出去。为什么?不过是因为害怕被伤害,被背叛罢了。

王师握着胡小海的手,心思念转间,竟是笑了。只是那笑容太过苦涩,看得二皇子也微微发愣。

“皇子……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这……”二皇子目光落在胡小海身上,也不计较庄夙颜没有直接回答自己,他想了想,露出一点怀念的神情来,“年少时倒是遇到过一个很喜欢的,可惜,她不喜欢我

。”

庄夙颜侧头看他,“这倒未曾听皇子说起过。”

“都是过去的事了,总提起也没意思啊。”二皇子笑了笑,“是泰古国的一个小公主,和我差不多年纪,当年泰古国还未发动政变的时候曾来过我轩辕求助,只是父王最后也没答应他们。”

庄夙颜愣了愣,“那那位公主……”

“死了。”二皇子垂下眼眸,看着地面,“在政变中被误杀了。”

庄夙颜一顿,眼眸沉了沉,“臣该死……”

“都是过去的事了,况且那时候的我可能也不知道喜欢究竟代表了什么意义。”二皇子微微有些出神,“只是那时候的感情都单纯,皇兄只是有些目中无人,对我们这些弟弟却是很好的。”

什么时候就都变了呢?可能是父王多给自己赏赐了一些精美玩具的时候,可能是避暑时带上了自己却没带皇兄的时候,可能是狩猎季皇兄打回一头硕大的鹿,却只得到父王一个轻描淡写地夸奖的时候。

总之时间是回不去了,他们都在长大,只有那个第一次让他感觉到心脏跳动有些快的小公主,一个人带着他们所有的单纯留在了那个岁月里。

二皇子回过神,他喜怒不形于色惯了,哪怕是这时候表情也只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心绪。

“你是喜欢这个人吗?”他顺着这个问题问庄夙颜。

庄夙颜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我喜欢他,不……或许我爱他。”

二皇子一愣,连吉祥也有些诧异。

“我没试过和其他人在一起,不知道感觉会不会相同。但我不希望他受伤,不希望他痛苦,不希望他有任何的烦忧,不希望他……”

庄夙颜皱起眉,“如果我只会给他带来无尽的痛苦,我想离开他,可我不甘心。”

他将胡小海的手捏得紧紧的,手心里甚至浮出了汗

“我无法想象他离开我以后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光是想,我都嫉妒得要发狂了。”

二皇子从未见过庄夙颜这么直白的表达一种感情,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他也意识到了,这人是来真的。

“皇子,我想和他在一起,但又怕和他在一起最后只是彼此伤害。”庄夙颜侧头看向二皇子,眼眸深得好似所有的光都照不进去,“我该怎么办呢?”

堂堂第一王师,他或许在许多事上求助过别人的帮忙。但这些求助都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且也从来不是以这种态度,这种情绪来表达。

二皇子发现,他英明神武的臣子居然迷茫了,无措了,那总是运筹帷幄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安和忐忑。

“……我……不知道。”二皇子有些无力地想,他从不知道原来做人的主子,还得帮忙解决感情问题,“或许等他醒了,你们可以好好谈谈,一起寻找办法。”

庄夙颜慢慢点头,转开眼眸,“至于靠近太子的事。”他顿了顿,“臣希望少主醒了之后,由他自己来决定。”

二皇子一皱眉,吉祥恰到好处地插、进来道:“那就先这样吧,等他醒了再商量。”

说毕,与二皇子使了个眼色,二人一起出去了。

等胡小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一睁眼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折了似的不能动弹,口干舌燥的,嗓子眼儿都快冒烟了。

他估摸着自己肯定发过一次烧,脑袋还有些昏沉,整个人也有气无力没精打彩。只是他刚一动手指,就感觉到有人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此时他才发现,手指居然微微发麻,想来是被这人握得太久,手指都僵硬了。

他动了动侧过脑袋,庄夙颜的脸就出现在视线里。

胡小海愣了愣,细细想来,每次他出了什么事,睁开眼的时候准能找着这个人就在身边。心里滑过一丝暖流,之前跟这人斗气的情绪也早就没了,他嘶哑着嗓音开口,“喂……”

庄夙颜因为照顾半夜突然发烧的胡小海,又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让他焦虑得不行,前一天赶车熬了一整个通宵,这一夜又是通宵,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天明时才终于沉沉睡了过去,乃至于胡小海醒的时候他也没能发现。

被胡小海喊了三声“喂”,他才猛的惊醒,眼神瞬间恢复清明,发现心心念念的人醒了过来,赶紧就要去喊大夫。

胡小海软绵绵地道:“先给杯水,要干死了……然后再陪我上趟茅厕啊谢谢。”

刚醒就这么会折腾人了。庄夙颜又心疼又觉得好笑。

于是等大夫被找来的时候,二皇子也收到了消息,跟过来看情况。

胡小海正趴在床铺上让大夫上药,棍棒的痕迹看起来特别可怕,有些地方皮肤绽裂开来,还有的地方完全被淤血覆盖了大片大片深色的青紫痕迹,看着狰狞得很。

被打的时候胡小海不吭声,这时候上药叫的跟杀猪似的。庄夙颜一头汗地握着他的手,好像疼的是自己一般,嘴里不停念:“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胡小海扁着嘴巴,趁机要挟,“都是因为你!!”

庄夙颜点头,“对不起。”

“我牺牲了自己!!”

庄夙颜眼瞳猛地收缩,将他的手捏得更紧,“对不起。”

“你还生我的气吗?”

“不气了。”

“还凶我不?”

“……不凶。”

“还冷战吗?”

“……”庄夙颜无奈了,眸光从那些伤药上移开,看向胡小海水汪汪的大眼睛,“我怎么敢。”

我靠

。之前是谁一直不理人啊?翻脸比翻书还快,现在居然有脸说“怎么敢”?

麻蛋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了。

大夫缠好绷带,胡小海一脸狰狞地又嗷了一声。庄夙颜急道:“大夫,你轻点行吗?”

“已经很轻了,这伤不痛是不可能的,只有少主忍忍了。”老大夫还颇不满地道:“男子汉大丈夫,受点伤唧唧歪歪像什么样子。”

胡小海顿时翻白眼,“谢谢你的提醒,不如大夫也给自己来几棒试试?”

庄夙颜拉了拉胡小海的手,“别胡闹。”

胡小海哼唧,不满道:“我被揍的时候没给男子汉这个群体丢脸就成了,现在关起门来自己人,还不能让我委屈委屈?”

于是大夫吹胡子瞪眼的被请了出去,二皇子笑道:“看起来堂弟精神不错。”

胡小海摆手,“免了,这一被叫堂弟就先挨揍,以后谁跟我提堂弟两个字我跟谁急。”

二皇子哈哈大笑,饶有兴趣地看了庄夙颜一眼,“我恐怕有点了解你的心情了。”

庄夙颜挑挑眉,帮胡小海小心翼翼穿上衣服,扶着他趴在床榻上。

胡小海难得做一回伤残人士,而且还只能趴着,侧着脸看人的样子特别滑稽。虽然脸色看上去还是惨白一片,但嘴里已能不三不四了,颇有些苦中作乐地道:“第一次见二皇子就是这么个形象,真是对不住啊。”

二皇子摇头,“该道歉的是我,我没想到皇兄会……”他顿了顿,叹气,“害你受苦了。”

“嗯……”胡小海趴的难受,皱了皱眉,“我看他是有恃无恐的很了,肯定以为东西马上就收集齐了,所以越发嚣张。”

他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庄夙颜,“你都知道了?”

庄夙颜点点头,“知道了。”

“哦……”胡小海漫不经心地将脸转到里头,不看他们,闷闷道:“对不起我不是轩辕永逸,也不是你的少主,你现在要分手还来得及,我能接受

。”

“分手?”庄夙颜一愣,“分手是什么?”

胡小海翻个白眼,“就是各走各路,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虽然不知道阳关道是什么,但意思还是听懂了。

庄夙颜眉眼一抽,只觉得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我不会……分手的。”

——这叫现学现卖。

胡小海继续闷闷:“为什么?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也不是你认识的少主。”

“我不认识少主。”庄夙颜坐到他身边,将他的脸转过来,“我认识的是你。”

胡小海眨巴眼,“就算你这个时候说好话也没用的,你其实觉得我和你不合适。”

庄夙颜有些无语,自己烦恼了那么久的事,被他说得简简单单,好似自己从来没认真过一样。

顿时不满道:“为什么不是你觉得我不合适?你不肯告诉我真相,根本是不信任我。”

“废话,你突然听到我说我是魂穿的,你确定不会把我当神经病吗?”

庄夙颜瞪眼,“不会!”

“放屁!”

……

二皇子慢悠悠喝了口茶,看那二人精神很好的吵架。

他耐心很好,等到他们吵累了翻来覆去只有那么两句重复的时候,才放下茶杯咳嗽一声,“可以说正事了吗?”

庄夙颜一顿,面色沉了沉。

胡小海好奇看着他们,“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番外(八)

等到胡小海被某人绑回公寓,庄夙颜给胡小海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是今天晚了就住在自己家了

高一一年里这位教导主任没少出现在胡家人面前,胡家人已经免疫了,甚至觉得有这么一个负责任的老师在身边实在是太好不过。所以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真是对不住啊单纯的胡家长辈们。

庄夙颜将西装外套挂起来,单手扯开领带,解开衬衣两颗扣子,大马金刀地坐了,看着被扔在地毯上的人,“说吧,今天想怎么被罚?”

胡小海顿时皮皮抖,“我错了!!”

庄夙颜冷哼一声,笑得特别邪魅,“明天给我写五百字检讨交到办公室来。”

“是!”

“一星期禁足,你哪儿都不准去,放学给我乖乖回家。”

胡小海萎了,没精打采,“是……”

庄夙颜眯着眼瞪他,“不服?”

“……不敢。”

“但今天的惩罚还是不能算了。”庄夙颜说着,起身抱起某人就往浴室去,“先帮你洗澡,再好好罚你。”

“……”救命嗷嗷嗷!

哗啦的水花淹没了暧昧声音,胡小海眉眼都飞起红晕,脖子后头也红了一片。

男人追逐快、感的本能让他显得更加吸引人,庄夙颜粗声更重,忍不住低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于是某人这一夜被折腾的死去活来,之后一星期内,总算是学乖了一些。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