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嫦娥身边的烧火丫头()

云竣有些意外:“儿臣自然是愿意的,却不知父皇想去什么地方?”

昭帝摆手道:“自这龙椅上站起来,便不必自称儿臣了,竣儿,你只是我的孩儿,我也只是你的父亲,可好?”

云竣更是讶异,未几却长笑道:“孩儿遵父命了!我们这就去云香阁前的清水殿吧,今夜十五,那里看月光是极好的!”

云天转头,目光温柔地打量着这位风华盛放、无可遮掩的青年男子,淡笑道:“好!”

清水殿前,有一片清寂空地。云竣本欲多叫几位护卫侍从,却被云天挥手制止,最后只带了随身的一位御前侍卫远远守候着。

这空地地面皆由水磨清透的汉白玉所铸,斯时正乃十五月半,只见一轮明月当空明晃晃地照将下来,如水清辉,竟然将那汉白玉地面映照得如同另一个月宫!

银辉动人心魄,便连万圣之尊云天也是微微愣住了,目光渐转柔和,柔柔凝视着月华。

此时的云天,看上去完全没有了那些许的疲惫之色,在清辉下,依旧是那般倜傥而儒雅,眉目深邃悠远,周身涌动着说不出来的男子成熟气质。

云竣坐于身侧小石椅上,也不禁深深钦服。继而,又想起那个传言来……然而也知道此时情境不适合多想,他抬头看父皇面色柔和,不禁提议道:“如此美景,父皇是否想畅饮一番?”

“好啊,拿酒来,要上好的桂花陈酿!”云天笑得恣意。

“得令!“云竣亦笑意张扬,帅气逼人。

两父子,都从对方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很快,酒意半酣。

云天忽然带笑发问:“竣儿这般凝视着月光,是在看着嫦娥仙子的娇美姿态么?”

云竣脸颊有些许灼热,他方才只是呆呆看着月亮,心却早已飞到那个不知所踪的骗子小丫鬟身上去了,连抓到她之后要使出什么招数好好将她整治一番都已翻来覆去思索了无数遍,却哪里在看甚么嫦娥仙子了?“那个……孩儿只是……”

“在想心中的嫦娥么?”这话倒是问到了点子上。

云竣也无意太过隐瞒,便点了点头。心中却想,是哪里的嫦娥了?嫦娥身边的烧火丫头还差不多,

云天呵呵一笑,再度端起酒杯,杯中映衬出一双雪亮眼神:“男儿少壮,便该恣意纵情,不过也……”说到此,他面上又浮现出那种难得一见的悲伤及失落神色来,显得略微憔悴,“你自己高兴便可--不过竣儿你已二十四,这个年纪再没有太子妃,是会引人非议的了。朕无意催你,只是向你提醒一下。”

云竣怔住。

同一时刻。

“喂……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放我走啊?”马背上,一张俏脸被画得乱七八糟,正在欲哭无泪地以衣襟使劲擦着面孔的“嫦娥仙子的烧火丫头”几乎是嚎叫了。

“如果我不放呢?”身后的白衣男子心情倒是颇佳。

“你留着我也没什么用,白白浪费……”

“我看你吃的也不多,应该也不费很多米,这个我勉强还出得起的。”男子的声调很是正经,只将千千呛得翻白眼。

“我说不劳您费心--”她还欲辩白,“咕噜……”

千千大窘,捂着肚子看看后面忍俊不禁的男子。

“饿了?”

“那个,没有……”

“咕噜--!”腹中再次发出的声音证明了她的胃在听到了“吃的”两个字时候的激动心情。

“果然是饿了,可惜我身上也没有带干粮……”男子抿唇,眼神狡黠。

“那您快些带我去洛城吧……”千千被肚子这么一叫唤,心生一计,“我已经一天水米不进了,要是白白饿死在这荒郊野岭,大侠您一定也会抱憾终生--”

哼,只要进了洛城,我一定能找出法子来逃掉,如今不是本姑娘不敢跳车--哦不,是跳马,是怕跳下去以后摔折了腿儿,这荒山野岭的也没地儿找药去……

千千边惬意想着,边鼓了鼓腮帮子。

“一天水米不进?”白衣男子冷哼一声,“那我放在支架上的大半只野兔哪里去了?”

“那个……”千千正欲撇清,忽然想起一事,瞠目,“那不是一整只么?!”

“谁说那是一整只的,明明已经被我啃掉一条大腿。”

“啊啊啊啊啊啊……呕~”千千一阵头晕目眩,原来自己吃的竟然是人家啃过的剩食儿,虽说她并没有洁癖,也不会怕古代人有乙肝什么的,但是这……想到那香嫩可口的野兔肉,竟然可能已经沾上了他人之唾沫,真是未免忒过影响食欲了。

“果然是你吃了,还敢矢口否认--我平生最恨的,便是这等满口谎言奸猾之人。”白衣人声调愈来愈冷。

“这……”千千倏然反应过来,心中略有些歉疚,然而她不免气愤于此人对自己一再猫捉耗子般玩弄,心想我会如此,还不正是你逼的,不然我可不好好地跟着那有钱的云少沁吃香喝辣,真真没有天理,便怒道,“我缘何否认了,明明白白我说的是‘水米未进’,可不是兔子未进,我说的句句是实,请勿冤枉好人!”

“你倒是滑头。”那男子的声音似乎略松了些,却听不出他的心绪,千千正自想着此人真是个怪人,他却开了口:“下马。”

“作甚?”

“一会便知。”他拴好马,走在前面,回也不回头,大步朝田野里跨去。

夜风将他面纱与黑夜融为一体,那一身白衣在琅琅月色中竟似雪般神圣。千千不禁啐一口,神圣才怪!

二人越走越深,白衣人身形轻捷,丝毫不曾在衣袍上沾染一星半点泥土,千千则就没那等好运了,简直就是一身粉色衣裳的下摆全盘变成了赭色。然而乡间山野,毕竟飞舞着许多蚊蝇虫豸。白衣人似乎甚是爱洁,皱皱眉头,挥舞起那把之前差点将千千小命断送的匕首,刷刷几声,剑花腾空而起,斩碎不知多少蚊蝇虫豸,其他也学了乖,不敢再靠前。

于是那一身白衣,依旧胜雪。

二人走到一处,停下,此处周围是个小山坡,黑夜里,有许多小小的黑影急速窜动。

是野兔!

千千心中一亮,似乎知道他要来作甚么了,却又不大敢相信。

只见白衣人倏然停步,瞄准一只疾速掠过二人的野兔,指尖一弹,也不知是发射了什么物事,如蓝色火星一般闪过,那野兔很快便四腿一翻,倒毙在了地上。

千千有些瞠目,不禁念叨:“阿弥陀佛。”

白衣人一双目光,略带鄙视地扫射了她一眼,继续。

接着又是一只。

“善哉善哉。”

“……”

不消一刻钟,二人四周已经堆了四五只野兔,两三只鼬鼠之类。白衣人终于停下了手,向前又走了几步,只听得周遭草木簌簌响声,方停下来转头对千千吩咐道:“还愣着作甚,找柴火去。”

“……要烤兔子?……”千千不禁问出了声,他似当这个问题是空气一般,拒绝回答。

“那个……谢谢你。”千千想到自己刚才唤饿了,不禁对此人印象好了些--不论如何,他毕竟是特地下马来给她做吃的。

“谢我作甚,我没说给你吃。”白衣人依旧前行,冷冷丢下一句话。

皇宫,清水殿。

“太子妃……”云竣抬头望着天际,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朵莲花形状的乌云已然划过夜空,如轻纱也似地遮掩了月光。

他并非无知稚子,自然也明白这三个字的重要程度以及下面所暗涌的无数利益之争。黑暗、污浊,却要在那么一个金光闪闪、仪态万千的称谓下面出现,真是未免滑稽。

他望了父皇一眼,心中倏然掠过一个念头--为何父皇登基近三十年,却一直未曾立后?虽说自己的母妃薨后被追封为皇后,他却是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为了一个亏欠,更重要的,或者说是为了让自己的太子之位更加名正言顺,不得已而已。

难道,父皇的心中,这所有的后宫妃嫔,都不过只是过眼流云、逢场作戏么?那么,能让父皇心动铭刻的,难道只有权力么?或者,他的心中已有一位女子,曾经沧海,难以为水?

云天目光一敛,却不知是因为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儿子探究目光,还是他自己亦在这月光中,想起了一些甚么。

人老了,可能依仗的,便只有回忆了吧?

或者说,当一些东西已经注定得不到的时候,唯一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忘记?

只听见清水殿后面的翠竹,被风吹动,发出簌簌的声音。

“孩儿知道了。”云竣听着竹涛,眼梢微微动了动。

云天却似乎沉浸在了往事之中,没有回话。

溶溶月色,茫茫竹海……

曾几何时,也有这么一片景色?

注:该句出自王家卫《东邪西毒》,略有改动,相当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