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隐玄点头,颇为大度地道:“大礼就不必了,都是自家兄弟,便随便见个礼吧。”

萧祈玉双目猩红,额上青筋暴起。怒不可遏,但此刻,却没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句话。毕竟,开始人家要行礼的时候,也没见他说句话。

顾白葭心疼丈夫,怒道:“萧隐玄,你别欺人太甚。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借了贤王的威风。”

顾蔓本想站出来反驳,却被萧隐玄拉住,他也不恼,依旧是那副不愠不火的样子:“漠北王妃这么有骨气,不想依靠荣王府的话,那就行跪拜礼吧。”

她怒视着他:“玉郎也是王爷,凭什么对你行跪拜礼?”

这一回。不用萧隐玄发话,自然有官员接了,“漠北王若不是靠荣王。顶多就是个将军,怎可能一战封王?”

“就是就是。”

“不是看在荣王府的面上,明月郡主能活着走出京兆狱?”

顾白葭终于无话可说,身子微微颤着,紧抿着唇。经过刻意打扮而显得大且美的眼睛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斤妖长技。

顾蔓在心里叹息:几句话将顾白葭逼成这样。这群墙头草啊墙头草。

大瀚国有规定。官大一级行躬身礼,大二级可行屈膝礼,大三级可行跪拜礼。这萧祈玉若真有骨气不靠身份但凭实力,都能趴着给萧隐玄行礼了。

这时,萧祈玉也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冲着萧隐玄和顾蔓笑:“本是两件喜事,何必因争吵坏了气氛。萧祈玉在此恭祝贤王,贤王妃。”

说罢,竟真的弯下腰去,还达到了标准的九十度。

顾蔓浑身一颤:好恶心,竟然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不安感……呸呸呸,说谁是鸡呢。

萧祈玉已经抬起了身子,直视顾白葭:“葭儿,给贤王道歉。”

顾蔓站在他的对面,正好看到他通红的双眼。肯定不是哭成这样的,那就是被气的,可他却能在被气成这样后还控制自己的言行,可真是不容易,单凭这一点,他就比顾白葭聪明许多。

顾白葭虽有一百个不情愿,还是一样的弯腰道歉了,只不过说话的时候,明显是咬着牙齿的。“贤王,对不起。”

萧隐玄大方,受礼之后也不再理会他们,拉着顾蔓回了座位。他们俩一走,其他人自然也各归原位了,菜肴源源不断传来,永昌侯原先一张憋屈的老脸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立刻狗腿地敬了萧隐玄一杯酒。

顾蔓扫了其他人一眼,许是折腾了半天都饿了,此刻大多数人都低着头吃菜,也有低声说话的,但听不清到底说什么。

顾蔓拉了拉萧隐玄的衣角悄悄问他:“狗急了还跳墙,我看萧祈玉是真的怒了,你这么压迫他,就不怕他反咬你一口?”

萧隐玄停下筷子,面无表情地反问她:“你觉得我会怕狗?”

顾蔓:“……”你这么歧视他真的好么?

似乎觉得她这个形容非常恰当,萧隐玄又低声道了句:“等的就是他上墙的这一天。”

顾蔓:“……”她突然有些同情萧祈玉了。

人家好不容易在外面建功勋,被封为王,刚想得意一下,却被萧隐玄压过一头,这脸还被打得啪啪地响。顾蔓在心里感叹:萧祈玉真可怜!可自己的心里好爽啊!真特么的爽!

就在两人说悄悄话的当口,大厅的局面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以致于顾蔓抬起头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谁能告诉她,左边的那条长龙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又是什么时候移到右边来,和他们这一桌连成一条直线的?

丫丫的,她记得他们坐下后就没站起来过。变戏法也没这么神奇吧,这每桌可有近十个人,其中有一个人不配合,那一整桌就废了。可是他们移动的时候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亏她还单纯地以为他们在吃饭。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眼光,所有的大臣齐刷刷地朝着她“友好”地看过来,齐声恭敬地喊了句“贤王妃安好”,顾蔓一惊,扯出一个生硬的笑意来,忙将眼神收了回去。

但是,大臣们的声音却没有止住。

“贤王妃温柔贤惠,美丽大方,与贤王真是天作之合啊。”

“是啊,贤王妃是我见过的人中长得最美的了。”喂喂喂,说这句话的,顾及下顾白葭的感受好么?刚刚还说人家漂亮的是不是你来着?

“贤王妃美若天仙,简直是天上下凡来的仙女……”

“贤王妃……”

“贤王妃……”

“他们好恐怖。”摸着手上暴起的鸡皮疙瘩,顾蔓忍不住低声对萧隐玄抱怨。

“这些都是朝里修炼快成精了的老狐狸,自然恐怖。”摸了摸她的头,“别怕,有我呢。”

夸奖的声音还在继续,萧隐玄突然清了清嗓子:“内子喜静,还请……”

话还没说完,整个大厅只剩他自己的声音,萧隐玄颇为无奈地止住了话音。也好,还省了几个字。

顾蔓惊得咋舌:乖乖,这群狐狸精,太令人惊叹了!太识时务了!太懂得变通之道了!在短短半个时辰里同时表演了装瞎、变脸、瞬移、装聋、作哑等多项出神入化的绝技,简直让她叹为观止。

同在一个大厅,那边的情况自然清清楚楚落到了萧祈玉和顾白葭的耳朵里,那边越是安静,他们嚼东西的声音越是大,仿佛嚼的不是一般的饭菜,而是这群人的骨头。

什么叫打脸?

这就是!

而且是连环巴掌不带停的那种!

萧祈玉心里那个恨啊。

同样是世子,萧隐玄直接承袭他父王的爵位,而他在边境奋勇杀敌,回来之后却还不如他;同样是皇上的亲侄子,萧隐玄是世袭亲王,他却只是普通封地王,还被迫在这么多人面前给他行礼。

此仇不报,此恨不消,他誓不为人!

饭还没吃完,他和顾白葭、顾夫人自是提前走了。

饭后,顾蔓去幽昙院取了一件东西回来,交给永昌侯:“我们成亲的那天晚上,茗儿来过,送了一份贺礼。我突然记起有一件东西一直放在院子里面,忘了给他。父亲,如果茗儿回到了府上,父亲一定要将这份东西亲手交给他。”

递到永昌侯手上的是个精致的首饰盒,永昌侯没打开看,点头答应了她。

章姨娘拉住了她的手,有些不舍:“现在就要赶回去?不能多留一会儿?”

顾蔓为难地看了萧隐玄一眼,而后点头:“我们也没办法。府里还有许多事没处理完,而且看这情况,待会儿估计有得忙了。”

那群狐狸精都站在院子里“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是个人都想躲开了。

章姨娘没有强留,嘱咐他们注意身体。

上了马车,隔绝了那些视线和声音,顾蔓终于放松了许多,调整了下坐姿,随意地靠在萧隐玄的身上。

“累了?”大掌托起她的后脑勺,将发簪取下来,柔顺的发丝在他指尖流泻,他顺势梳理了几下之后,放开手让她躺好。

“不累。就是觉得那群人太不可思议了。”

萧隐玄笑了笑:“很正常。朝中人各取所需,少不得会溜须拍马、见风使舵之人。”如果没有他们,今天这场戏也就不会有这么精彩了。他虽然看不到,但是光凭着想象都能感觉到萧祈玉脸上各种颜色变换的情景。

顾蔓撇撇嘴:“这么说来,你一定不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

萧隐玄不以为意:“我不用做个好官。”

突然一个激灵爬起来,顾蔓期盼地看着他的脸,问道:“对了,皇上怎么会突然下那道圣旨啊?”当时看到顾白葭和萧祈玉得意成那个样子,她还以为是她死期到了呢。

萧隐玄神秘地挤了挤眼睛:“你猜。”

“难道是你?”顾蔓惊讶地看着他:“可你怎么知道萧祈玉会用身份来压你,而且福公公来的这么准时,简直分毫不差,最最重要的是,你这几天都和我在一起,没时间进宫啊?”难道是趁她睡着的时候?

萧隐玄似乎就没打算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又开始引导她:“那你说,我最近一次进宫是什么时候?”

想了想,最近一次是婚后第一天的那个早晨,为的就是那个什么雍王死的事情吧。顾蔓恍然大悟:“你在那天就已经安排好了?”

萧隐玄不满她的惊讶,难道在她心里,他就只有这么点能耐?“父王十年前就有让我承袭王位的打算,我没答应,当时随口承诺了婚后才肯承袭,上次进宫,便让皇伯伯安排一下,如果他要给萧祈玉赐旨的话,顺便连我的那一份一起宣了。”

他说的口气极为平淡自然,可顾蔓却不这么觉得,萧祈玉志得意满,加之两人之间的怨恨不小,又在上次伤到了他的左臂,她不相信萧隐玄会无动于衷。就算别的事是个巧合,福公公去而复返总不会是个巧合吧?念圣旨的顺序也不会是个巧合吧?

因此,在看着自家男人的时候,顾蔓眼里的崇拜越发深了。

感受到了她炙热的目光,萧隐玄心情颇好,将她的头按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心里甚是宽慰:这丫头,孺子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