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谢白笙如何大叫、挣扎、滚得满身狼狈,最后不甘心地被压趴在地下,也没能改变母亲的悲剧。

谢白笙脸贴着地,眼睛却往上使劲瞪大,却只能看到骏马傲慢的脖子,以及从上面压下来的傲慢的声线。

“崇重吾弟,哼,这封信,是给你的。”崇重是镇南王亲自给谢白笙取的字,为了这谢白筠还好一顿气。

谢白笙只觉得心都漏跳了一拍。

“兄不日起事,望弟勿忘前言,择日率军响应,助兄一臂之力,贤弟大恩,兄必不相忘,来日必当厚报!”谢白筠运用内力,将自己念的话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

“哼,这个兄是谁,我可没有写这封信。笙弟还有什么别的兄长,诸位均是看着笙弟长大的,不知可否知道啊?这信中所说率军响应,响应什么,不知诸位可知否?”一连串质疑,谢白筠毫不客气地问到那一百将领脸上。

那一百人,有人低着头,有人一脸震惊地看着谢白筠手上的信,也有人若有所思地盯着谢白笙,当然也有一脸警惕瞪着谢白筠的。

谢白筠从每人脸上扫过,自顾自道:“诸位应该都收到雍州的消息了吧,忠王半月前揭竿谋反,集结十万大军,已经控制住雍州附近所有州县,并且一路向北挺近,如今应该到江南了吧?”

天下即将打乱,此事非同小可,我昆南东临雍州,正处于事态中心,我还很纳闷,怎不见忠王对我们有所动作,毕竟卧榻之侧杵着我们昆南五万精锐,忠王怎能酣睡?原来是应在这里,若我所料不差,这信应是忠王世子发来的吧?事发这么久,我在路上都能听到消息,朝廷也应有所反应才是,朝廷可有邸报传来?”

谢白筠这话也没有具体对谁说,但此时自有那脑子拎得清的幕僚接话道:“不曾,世子殿下,不瞒您说,我们已经有些日子没拿到朝廷邸报了,忠王大军北上,切断了消息来往。”

谢白筠脸本就严肃的脸,更是阴冷了下来,“愚蠢,这么大的事,邻省都造反了,消息不通,父王又在这节骨眼上去世,照我看谢白笙定是弑父夺了虎符,你们这一群蠢货都没觉得不对劲?还是你们都跟谢白笙一样想跟着造反!”

“你胡说!我没有!”谢白笙万没想到谢白筠会这么污蔑他,愤怒无比,可惜谢白筠嫌他吵,吩咐人把他的嘴给堵上了。

众人被问得无言以对,那些将士被镇南王牢牢把控,没有他的信物根本动弹不得,困在大营里消息也不灵通,就算知道,一群大老爷们也玩不来政治那一套。

而众幕僚中自有敏锐之人觉察到情势不妙,无奈人心不齐,幕僚之间的勾心斗角不比朝臣差,镇南王死后,没有人压服,那些幕僚已经打算各谋出路,或投向谢白笙,或收拾包袱回家养老,或者支持别的庶子,甚至有些年轻的还打算去科考。人心涣散,就算有忠心的幕僚要为昆南打算一二,奈何谢白笙扶不上墙,不知道昆南上了贼船的在旁边干着急,知道一二内情的要么孤注一掷,要么早早抽身。

总而言之,此时的昆南就是一盘散沙,谢白笙没有能力整合,谢白筠接到手的就是一个烂摊子,而他已经没有时间收拾了。

单这一个问题,就把众人问懵了,一下子意识到了昆南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昆南跟着雍州造反,如若事败,他们这些人哪会有好下场。更让他们不能忍的是,他们竟然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被谢白笙拉上贼船,谢白笙根本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就算有人觉得跟着造反博一把富贵也未尝不可,恐怕也会分外不爽吧。

“大昭开国三代,朝政早已稳固,天下太平,对我昆南一系也多颇为优容,这几年风调雨顺,就算今年大灾也还没到饿殍遍地、易子而食的地步,而且朝中老将新人不少,忠王谋反实非顺应天意,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兵败是迟早的事。谢白笙此举无疑自寻死路,他死不要紧,我可不想被诛九族,各位的根在昆南,家族在昆南,若不想被连根拔起,就必须当机立断,围攻雍州!”

谢白筠骑着马来回踱步,喊道:“各位,我们的背后是万丈深渊,退无可退,想要保住亲人,保住昆南,就站出来,跟着本世子干!杀入雍州!”

谢白筠一席话着实鼓动了不少人,他安在雍州的内应立刻纷纷响应:“杀!”、“老子拼了!”、“世子说的对!”

谢白筠满意地点点头,道:“凡是诚心跟着本世子的,本世子绝不亏待,杀敌五十封百户,两百封千户,若能取得忠王或忠王世子首级,本世子向朝廷表功,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另外自个掏腰包,赏他黄金一千两,论功行赏绝不含糊。”

谢白筠在说这些的时候,王庆便派人去镇南王府外照着喊话,鼓动外面的底层士兵。

“现在,谁能杀了谢白笙祭旗,本世子立刻赏他黄金二百两,连升三级。”

本来被谢白筠的重赏搞得头脑发热的人听到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头,瞬间冷了下来,本来嘈杂的众人都不吱声了。

那可是谢白笙啊,在昆南作威作福几十年的隐形太子,老镇南王积威犹在,众人对他不满那也是把他当做未来主子才有要求,要是换了不相干的人,谁管你扶不扶得上墙啊。

谁都知道这是谢白筠给他们的头一个考验,是一个机会,也是投名状,杀了谢白笙就牢牢绑在谢白筠的船上了。可是没有人有这个魄力动手,就算不认谢白笙做主子,那也是老镇南王最宠爱的儿子,是谢白筠的亲兄弟,说来这是人家的家事,虽然是谢白筠指使的,但护短的人都知道,关起门来自家兄弟怎么打都行,外人要是动手欺负自家人就是不行,谁知道谢白筠会不会心有芥蒂。

就在这时,那个一

直从容跪着的素衣少年站了起来,对着身边看着他的士兵道:“给我一把刀。”

那个士兵看了谢白筠一眼,谢白筠微一眯眼,打量着少年,似是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是他,但他仍然点点头,那个士兵便把随身的大刀递给了少年。

少年身材细瘦,拿着那把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大刀也不显费力,只见他拖着大刀,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谢白笙跟前,正待蓄力举起大刀,那一百将领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且慢!”

那人伸手出列,脸上蓄着大胡子,看不清面貌,就连眼神也显得模糊,“世子是想残害手足吗?二少爷纵有千般不是,他也是您的亲兄弟,有错教训一下也就是了,一家人哪有解不开的仇。”

谢白筠冷哼道:“他谢白笙可没有把我当兄长,既然想着谋反,不知他可有一丝一毫想过谢家族人。我怀疑父王的死与他脱不开关系,现在留着他,难道等消息泄露出去,让朝廷派兵剿灭我等吗?动手!”

大胡子急了,嚷道:“万万不可!”

谁知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胸前就被人从后面扎了个透心凉,他转过头看清杀他的人居然是自己最信任的副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只来得及说了句:“你……”便倒地不起。

而他手中一直紧紧捏着的信号弹也随之滚落出来,那个副参将立刻捡起信号弹,扔进了旁边雨水坑里。

事情发生得太快,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又有好几声惨叫几乎同时发出,均是被人偷袭,被杀死的无一不是军中的高级将领,而他们的身上全都带着信号弹,甚至有个人已经拉开火折子,差点就要点燃信号弹了。

随着这几声惨叫,聚集在一起的将领立刻散开,警惕地盯着自己周围的人,而刚刚偷袭的人却举着滴血的刀,面无表情地出列半跪道谢白筠跟前。

其中一人道:“世子殿下,反贼均已毙命。”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被杀死的竟然都是或明或暗支持谢白笙的将领,这些人在军中经营多年,势力不小,此时突来横祸,就这么被莫名其妙砍死了,甚至大部分杀人者居然是他们最信任的属下。

这番变故引起其他人极大的不满,他们心中更是惶惶,警惕地盯着身边的人,尤其是平日信任的属下,生怕下一个被砍的就是自己。

谢白筠不管他们的情绪如何,自顾自道:“现在,还有谁要替谢白笙说话,谢白笙和忠王勾结,意图谋反,铁证如山,此等反贼,本世子自当大义灭亲,定要尔等性命,以保昆南万千百姓!”

然而不管谢白筠说什么,刚刚一番刺杀着实刺激了不少人,谢白筠此举无疑是将谢白笙一系的人逼上绝路,谢白笙都死了,他们还干个屁,就算打着姑且顺从,留得青山的盘算,这会也无济于事,只能力保谢白笙不死,先逃出去。

那些人也不傻,明白自己这一方肯定有内奸,还不少,谢白筠久不在昆南,却对军队里的派系知道得一清二楚,刚刚出手的人在军队里呆了十几年,没有谁能怀疑到他们,因此他们才能轻而易举地消灭了谢白笙的左膀右臂,而且这些全都是谢白筠布下的棋子,十几年前甚至更早,谢白筠就开始下这一盘棋,直到今日才发难,足见其人城府之深,手段之毒辣,为人之可怕。

不那么忠心的人,权衡局势,立刻跪下主动投诚。

谢白筠也不废话,只道:“想要我放了你们,就要戴罪立功。”

那些人也不笨,绞尽脑汁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倒了出来,中间还互相攀咬,又咬出不少谢白笙的人来。

谢白筠道:“大家都是自家人,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只要愿意跟着本世子,杀了谢白笙,共讨反贼,本世子一概不追究,还当你们是我镇南王府的兵!”

于是那些被攀咬出来的人,无论是喊冤的还是投诚的都松了口气。

“那么,事不宜迟,那谁,还不快动手!”谢白筠对着那个少年道。

少年眸若寒星,冷着脸对着谢白筠用力点头,对着谢白笙毫不迟疑地砍下。

谢白笙垂死挣扎,涕泪横流,无奈嘴里塞了块破布,就算求饶也晚了。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暴起,扔出飞镖弹开了大刀,于此同时另有人点燃了信号弹,灰暗的天空一声炸响,谢白筠的脸色随之一变。信号弹乃是谢白笙一系约好的暗号,只要一想,他们的兵就会冲进来,他原以为信号弹早已被搜刮出来,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不愧是在军中经营了几十年,就算是个草包也小瞧不得。

外面的士兵立刻哗变,此时局面已经失控,那暴起之人已经蹿到少年面前,就要夺刀救人,不想那个看着孱弱细瘦的少年,居然颇有力气,看样子也练过几下子,居然和暴起之人过了好几招。就这几招的时间,足够旁边的公主近卫反应过来,扔下谢白笙挡住来人。

谢白笙没了辖制,连滚带爬的起来,求生的意志激发了他全部的潜力,他不管不顾,迈开双腿往接应的人那里跑。

谢白筠微一皱眉,伸手取过王庆背着的箭,拉开,瞄准。

不曾想混乱中,那个素衣少年挡在他和谢白笙之间,只见他速度也不慢,三两步追上去,挥起砍刀对着谢白笙砍下去,随着一声惨叫,谢白笙人头落地。

谢白笙的死忠一见主子死了,被刺激的发狂,没了顾忌,朝着谢白筠砍杀过来。

谢白筠丝毫没在乎那些,只盯着那个少年,看着他拎起谢白笙的人头,脸上一点害怕激动的表情都没有,就这么直愣愣的朝着谢白筠走来。那些没了

主子的人看到是他砍死了谢白笙,发疯一样找他报仇,他也不管不顾,幸好旁边的士兵替他拦住才让他全须全尾的到了谢白筠马下。

“我杀了谢白笙。”他对着谢白筠道。

“你很不错,赏。”谢白筠赞许道。

“我不要钱,也不要做官,只要他的人头。”

谢白筠毫不意外,语气肯定道:“你是十二郎,本世子的十二弟。”

谢白筠知道这个弟弟,还是因为他母亲。本来他母亲不受宠,十二郎连个名字都没有,母子俩在镇南王府就是个透明人,即使生活很艰辛,但日子倒也安稳。不料谢白笙偶遇了十二郎的母亲,并且趁着酒劲强|暴他的母亲,而这件事被谢白笙生母知道后,理所当然的赐了他母亲一杯毒酒。

彼时十二郎还小,谢白笙生母不敢明目张胆的害死镇南王的子嗣,也以为十二郎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却不料十二郎旁观了一切,可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默默忍了下来。

谢白筠知道后,便吩咐人照看着他,甚至还教了他一些基础功夫,那时他不过是想看看这个少年会走到哪一步,没想到今天,这个少年带给他如此巨大的震撼。

“只要你帮本世子扫平余党,本世子就许你带走他的尸首。”谢白筠现在没空理他,扔下这句话,就一骑当先,砍下冲过来的人的脑袋。

“诸位将军,你们立功的机会到了,攘外必先安内,带着你们的兵,跟着本世子,杀!”

很快,整个镇南王府便杀声一片,血流成河,为谢白筠统领昆南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