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这一夜睡得很不舒坦,不仅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和哥哥不是一个娘生的,还因为他总是听到东侧屋的悉悉索索的男女声音,唐宁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可看两个哥哥没啥反应,唐宁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或是屋子太安静幻听了,想问却又不好意思问,再说妞妞还睡在那里呢,爹娘应该不会...吧?

外面雪停了,天光正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家家户户,有钱没钱的,都开始6续置办些年货,村子里又慢慢热闹起来。

两个哥哥都早早的起身干活,准备多做些饺子馒头冻上。唐宁仍然窝在炕上想东想西,想的最多的是怎么赚钱,几个月的窝窝头把唐宁吃怕了。唐宁上辈子是南方人,并不怎么吃面食,少有的几次吃窝窝头还是在饭店里里吃过,不过饭店的窝窝头连形状都一模一样赏心悦目的,更不用说还有精心调配的酱菜搭配,就那样唐宁还爱答不理的伸那么两筷子。现在唐宁最爱的就是面疙瘩汤,又饱肚又暖胃,如果多放点油就更美了。

可惜,唐宁是个学美术的,从初中就不怎么接触文化课了,所以什么炸药、玻璃的不用考虑了。作为一个城里长大的富二代,养猪养鸭发明杂交水稻也离他很远。唐宁发现他除了画画,其余都很废柴。可是他学的是油画,古人审美什么的先不说,光颜料这里就不大好调配,他现在连猪油都吃不上,更不要说往颜料里放油。

唐宁纠结地翻了个身,狠狠抓了几下脑袋,要搁以前这么不雅的动作,他肯定不会做,他可是有着良好教养,举止优雅的富二代,可是,现实是把杀猪刀啊,任谁两个月没洗澡没洗头,也不能保持风度。

就在唐宁第一万零一次诅咒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九殿阎罗、如来佛祖...时,一个暖呼呼的布包塞进了他的怀里,唐宁抬头,二哥正背对着他,把几片叶子放在白布上。冬天只有山里才有些树叶是常绿的,唐宁肯定又上山了,二哥应该是用热水洗了叶子顺便灌了热水袋,冬天热水紧张,但哥哥们还是坚持给他洗叶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布包烘的,唐宁心里忽然暖烘烘的,他带点撒娇似的喊:“二哥。”

唐云听到这软软的童声,心都软成了水,他掖掖弟弟的被角:“昨晚没睡好吧,睡吧,大哥正烧炕,一会就暖了。”

“柴不是不够了吗?我有猪尿泡就好了。”

“我刚刚去山里捡了些能用的柴,小孩子家家的操心太多会生病的,乖乖,睡觉。”

唐宁点点头,幸福地闭上眼,布包里猪尿泡若有若无的腥味也不能让他诅咒天上神佛了,老天是公平的,上辈子没有的,这辈子都补全了。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有两个哥哥的疼爱,受点苦又有什么关系呢。

唐宁是被饿醒的,猪尿泡里面的水也冷了,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踢到炕角,他看看天色,好似中午了。这里的人除了农忙时中午会带吃的到田里,其他时候都是一天两顿,中午不开灶。大人扛得住饿,小孩子却不行,一般中午时,也会喂点东西给孩子吃。平时,三个兄弟分两个窝窝头,先把唐宁喂饱,剩下两兄弟分了。

唐宁饿的不行,起身往厨房走去。虽然现在离过年还有不少天,但北方人准备的早,趁年货价钱还没涨就买回家存着,现在厨房里有不少食材,晒干的馒头片,干面条,大白菜,粟米等等,还有前几天,张二狗子家杀了头猪,唐木匠去称回来的几斤五花肉,唐宁想着,咽了咽口水,小孩子的口水真是多。

厨房挨着东侧屋的南边,厨房的南边是鸡窝,鸡窝是空的,以前没人有空养,唐大嫂倒是说开春买几个小鸡仔回家养着。挨着西侧屋的是个厢房,和厨房是正对面,现在当杂物房用,放些唐木匠的工具,没做完的工活,杂物房南边是柴房,厨房东边还有个小菜地,总的来说唐家的院子还是很大的。

东侧屋到厨房也就是几步路的事,唐宁也没裹棉衣就这么到了厨房门口,听到里面有锅碗碰撞的声响,唐宁凑过门边瞄到一抹红色的衣角,是唐大嫂,唐宁有点犹豫,要不要等她出来他再进。

按说,唐大嫂对他们三兄弟还是挺不错的,没摆脸色,也没克扣饭食什么的,但唐宁打心里就不想靠近她。也许他天生淡漠,不想和人亲近,也许是他不想闻到那股子胭脂味,反正他也说不清。

自从唐大嫂嫁进来之后,这厨房就成了她的专属地盘,唐木匠以前就不怎么进厨房,现在更是连门边都不挨了。三个兄弟也默契地尽量不往厨房靠,刚开始唐木还会进去帮忙摘个菜,端个饭什么的。后来唐大嫂死活不让,说自己嫁进来就应该做好分内的事,怎么能让下地的男人端饭,所以三兄弟都是趁没人时进厨房,烧热水,找点东西吃什么的。

可能唐宁天生耳力好,他正犹豫不定时,忽听一声刻意压低的声音:“香吧?”唐宁伸头一看,唐大嫂正端着个黑色的小坛子,用木勺舀出一小块白色,正往妞妞嘴里塞,妞妞张大口含着,朝唐大嫂甜甜一笑,唐大嫂悄悄一乐,“美得你。”

唐宁没继续看母女和乐的场景,也没心思找吃的了,转头回屋躺在炕上,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以前看电视剧,电视里后娘偏心偷偷给亲生孩子塞东西吃,他还特别不屑,觉得编剧实在太做作了,不就一口吃的么,至于么,难道他们吃的是人参果不成。

也许那后娘并不是为了那一口吃的,她只是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享受同样的待遇,非要让自己的孩子比别人多点什么心理才舒坦,哪怕只是一口吃的。

妞妞吃的是什么,唐宁不知道,看着像冰淇淋,但肯定不是。他撇嘴,哪怕真的是人参果,他也不屑一顾。他唐宁有唐宁的骄傲,哪怕他穿过了几百年的历史轮盘,哪怕贫穷的现实磨去了他的傲气,但他的灵魂没有变,他的傲骨也没有丢,也不能丢。他可以没有傲气,但不能没有傲骨。

唐宁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心潮澎湃,他非常想跑过去,指着那对母女,大声说:“你们藏什么藏,哪怕你们藏得是琼浆玉液,大爷我看都不屑于看呢。”唐宁挺恨自己,为了一口吃的纠结了半天,太小家子气了。只是这是一口吃的的问题么,太伤自尊了,他想告诉哥哥们,想告诉爹,可是不能,说出来不能打败那后母,还显得自己斤斤计较,还越发让爹觉得他们排挤那对“可怜”的母女。

唐宁无可奈何,只能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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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从腊月开始腌咸肉,磨豆腐,找人写对联,打扫屋子,就这样忙忙碌碌到了大年三十晚上。

贴在门框上的挂钱儿1随着大门的开开合合而摇摆,好似心情很好的小孩荡秋千一样。

唐大嫂来来去去不停地端饭菜上来,不一会儿,不大的桌上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碗碟。

中间一碗红烧肉,这是大头,最亮眼,几个人的眼睛不时有意无意的扫过,火辣辣的视线都快把肉蒸化了。再就是白菜豆腐蘑菇一锅炖,再来就是黄澄澄的窝窝头和一盆干馒头片儿,旁边一大碗咸菜。围着桌子边放着六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唐宁裹得和一个红爆竹一样,唐大嫂还给他梳了两个小包包,脖子上套着唐大嫂给的银锁,配上唐宁白嫩嫩,肉嘟嘟的小脸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眼,睫毛刷刷地扇风,玲珑小巧的翘鼻子,红润润的小嘴,真真是画上的小仙童一枚。这份漂亮精致,满张家村的孩子都比不上,或者说,他根本不像个该出生在乡下的小孩。

唐宁摸摸头上的小揪揪,嘴角抽搐,这是小女孩的发型吧?看在他洗了头洗了澡,看在他第一次在古代过年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菜都上桌了,父子四人喜气洋洋地围着桌子坐下,唐木匠面朝南,唐木朝西,唐云搂着唐宁坐对面,等着唐大嫂给妞妞打扮完了和唐木匠坐一起。

妞妞这两天生病了,小孩不舒服了就总是哭,今天喝了药,睡了一整天,还赖着不想起,闹脾气呢。今天大家都心情好,不想和个小女孩计较,耐心等着唐大嫂哄好妞妞。不久,妞妞穿着和唐宁一样的红色小棉袄,梳着一样的包包头,趴在母亲怀里出来了。

今年唐大嫂花了血本给父子四人都做了一套新衣,当着唐木匠的面给了三个小子,唐木匠父子三人都是深青色的短袄,唐宁是大红的。一番母慈子孝下来,唐木匠在旁满意的连连点头,又给了她不少钱让她们母女也置办两件衣服。

饭菜的热气袅袅升腾,蒸的整个堂屋雾气缭绕,暖融融的,一家人都围在桌边,满满堂堂六个人,十分温馨。

唐木匠红光满面,此刻的他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完满了,三十而立,有妻有子,家庭和睦,妻子贤惠,大儿能干,二儿聪明,幺子乖巧,女儿可爱。将来等儿子们成家立业,女儿找个好人家嫁出去...

“那个锁是我的。”

一个又尖又细的童声把唐木匠打回现实。妞妞蹬着唐大嫂的大腿,肉嘟嘟的小手指直指唐宁胸前的银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