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屋里的人有点反应不过来,连欢快闹腾的热气都凝滞了片刻。

众人顺着妞妞的小手望向了唐宁胸前的银锁,唐宁瞬时觉得胸口滚烫,恨不得立时扔了那锁片。他抓住锁片就要拿下来,小手却被一双温暖的大手裹住,唐云紧紧攥着弟弟的手,认真的对妞妞说:“这是妞妞的娘送给猫儿的,这锁是猫儿的。”

妞妞眼一瞪,就要扑过来抓,被她娘紧紧搂回去,唐大嫂脸色通红,微低着头看着妞妞,十分羞愧的样子,“妞妞听话,这锁是娘给你三哥哥的,妞妞怎么能和哥哥抢东西呢。”

唐云嘴角一抽,这话反了吧,应该是哥哥怎么能抢妹妹的东西呢。她这话是暗示他呢,还是暗示他呢,还是暗示他呢。

妞妞脾气上来了,不停地在母亲怀里扭来扭去,小眉头深深一皱,眼睛紧紧闭着,好似要蓄力般。

唐木一看,大感不妙,他最怕妹妹这样,下面就该哭得震天震地了,可这锁是弟弟的,弟弟他也很疼爱,可妹妹哭起来也要人命,何况年三十哭也不吉利,情急之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做的十分精致的小风车递给妹妹,笨拙的哄道:“妹妹不要哭,看哥哥给你做的风车,吹吹还会响呢,比锁好玩多了。”

妞妞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看那风车,眼睛睁大了些,伸手就把风车拿过来,又看看唐宁,还是说:“那锁以前就是我的,是我的。”看样子不会罢休了。

唐木没想到小孩还有这样无赖的,手脚都不知道哪里放了。唐云恨恨瞪了唐木一眼,傻大哥又做了个亏本的买卖。他心里打定主意,坚决不给这银锁,她娘的,送人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今儿个从这要走个银锁,明儿个还不知道要走什么哩。何况妞妞得了锁,肯定觉得猫儿是个好欺负的,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变本加厉呢,这丫头一看就是个得寸进尺的主儿。

屋里一时僵持了起来,妞妞不依不饶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童声成了这场的争执的背景音乐。

唐大嫂急得冒汗,不住地哄着妞妞,可越哄妞妞也来劲,声音也愈发大了起来,戳的唐宁的脑仁一抽一抽的疼。

唐大嫂猛然抬头,求助地看着唐木匠,不大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隐隐泛出水光,脸色红润的像一朵娇滴滴的月季花,越发显得柔弱可怜起来。

唐木匠本来就在天人交战,两个小孩吵架,他也没辙啊,帮哪个都不好。要是帮着自家孩子,说出去还不得让人指着骂偏心,这老婆进门不到半年,妞妞又病了三天,要是年三十闹出不好来,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戳死,自己命硬的名声就更大了。再说不就个锁片么,给了又怎样,猫儿他亲娘留下的东西比这值钱了不知多少。而且本来打算年三十晚上好好和老婆亲热亲热,要是因这事搞得老婆没心情,怎么想都不值得。一面是气势逼人的三兄弟,一面是柔柔弱弱的俩母女,唐木匠心中的天平不知不觉倾向自己的娇妻。

被妻子那哀求的小眼神一电,唐木匠虎躯一震,身子一挺,目光威严地扫向唐云,

“唐云,你都多大了,怎么能和生病的妹妹呛声。猫儿啊,好哥哥应该会照顾妹妹。”

唐云手一僵,一般他爹喊他大名就表示他认真了。

妞妞一听有人支持她,越发精神了,仿佛要把睡了一整天积攒的精力全部爆发出来,尖细的声音又升了一个八度:“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那锁是我的...”

唐宁被这魔音刺激的大力水手附身,猛地推开二哥的手,飞一般摘下银锁塞妞妞怀里,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唐宁喘了口气儿,努力温柔的对妞妞道:“既然这个锁妹妹喜欢,那哥哥就送给妹妹了。”

唐大嫂抓起银锁,作势退回去,结巴道:“这,这怎么可以,这,是我当初送给猫儿的见面礼,是我的一片心意呢。”

唐木匠又握住唐大嫂的手,把她拽回来,“现在这锁猫儿送给妞妞,也是哥哥对妹妹的一片心意。”又压住打算开口的妻子,继续道:“就这么定了,吃饭吧。”

一锤定音,唐大嫂讪讪低头拿筷子,低头一瞬间,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恰恰被坐在哥哥腿上的唐宁看到了。

唐宁心中冷笑,这锁恐怕就是妞妞小时候戴的,被前夫亲戚欺负的可怜寡妇囊中羞涩,只好把自己亲生女儿的心爱之物送给继子,多么无私的慈母。

本来唐宁并不认为一个村妇会有多么深的心机,能想到用银锁做探路石,试探自己在唐木匠心中的地位。她顶多想到把锁给丈夫最疼爱的小儿子,然后由妞妞无心说出来,以此来向丈夫表示她多么贤良。但是,在看到唐大嫂那那一抹笑之后,唐宁肯定就算她之前没想到,经历过之后也开窍了。

不过,唐宁也不惧她,她连个儿子都没有呢,现在谋划什么都是空的。况且这点家业,也没什么好算计的,他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走着瞧。

定下主意,唐宁开始幸福的享受哥哥的喂饭服务,唐云却心中愤愤,一会气爹爹偏心妹妹,一会气自己护不住弟弟,一会气哥哥白给了一个风车。

晚上,尽管隔壁的隔壁,爹娘折腾的比以往厉害,唐宁却没听到什么动静,因为他的耳朵里不停地回放:“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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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的朝阳在爆竹声声中冉冉升起,村里的小孩们也穿着新衣,满村跑着玩闹这拜年,这大概是张家村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了。

唐宁满脸憔悴,双眼皮肿成了三眼皮,大眼中布满血丝,小身子在被子里顶成了一个小凸起,显得娇小可怜。

他整夜没睡好,前半夜是被尖细的童声刺激的,后半夜是童声和爆竹声混合震撼。耳聪目明有时也不是好事,他还需要适应。

唐云端着个小碗进来,里面是饺子汤泡软的干馒头片,他抱起唐宁,满脸心疼地说:“猫儿吃饭,等哥哥有钱了,以后给你打个更大的银锁,不,金锁。”

唐宁摇摇头,“二哥,我没有因为那锁生气,我是被爆竹吵得。哥哥的钱留着以后娶媳妇用。”

“呵呵,你听哪个说的娶媳妇的,傻小子。”

唐宁笑笑,看哥哥不再纠结那把破锁,就缠着要哥哥喂,真是越活越小了。

唐云刚把空碗端出去,唐木就推门进来了,两个哥哥怕弟弟生病,很是紧张他。

唐木坐到炕上,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架风车,比昨晚那个大,虽没有那个精致,但这个上面贴了彩色的纸,煞是好看。

唐木用力吹了吹,风车响起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唐宁眼睛蓦地睁大,好奇地看着风车,吹了吹,抬头看向大哥求解答。唐木得意一笑,平时憨厚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狡黠,整个人瞬时鲜活起来。唐宁看呆了,他突然意识到,大哥过年也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呢。唐宁心中一酸,生活的艰辛,让一个孩子过早的长大。

最终,唐木也没有告诉唐宁那风车的响声是怎么来的。唐宁也不在乎,大哥想保持神秘就随他好了,他吹着风车,叮咚叮咚,扰了他一夜的魔音似乎也被吹走了。

大年初二,唐大嫂带着妞妞回娘家后,唐木匠把唐宁喊进了东侧屋。

他神情严肃,从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扁木盒,唐宁一眼就认出这盒子是紫檀木做的,质地如玉似缎,包浆饱满润泽,样式古朴大方,是那种经年世家才会有的样式。唐木匠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串手链,他慢慢摩挲着手链,看着唐宁,眼神慢慢飘远,和平时老实笨拙的样子相差甚远。

唐宁被看得十分不自在,“爹爹?”唐宁本不想打断唐木匠,但是他实在好奇这个手链到底是谁的,他的五官好像比常人灵敏,他感觉到一丝淡雅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子里,是沉香木,这样的手链绝对不是他们家能够拥有的,哪怕就是那个盒子,他们家也不可能拥有。

唐木匠回过神来,摸摸他的小脑袋,道:“我知道,昨天委屈你了,你可怨爹爹?”唐宁赶忙十二分认真的摇头,“不怨爹爹,友爱妹妹本就是哥哥应当做的,大哥和二哥也总是把最好的让给我...和妹妹。”

唐木匠满意点头,“猫儿真是个好孩子,这手链是你母亲以前戴着的,她临去前留了些首饰下来,她嘱咐我把那些首饰变卖后供你读书科举,这手链是最名贵的一个,她本想留着给你将来的媳妇,可惜,她没这福分看到你娶媳妇了。现在我把这手链给你,虽然你才6岁,但我知道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懂事又稳重,肯定能守好它,好好保管它,不知道放哪就问你二哥,或许这是你母亲留给你唯一的念想了。”

唐宁小心接过手链,抬头看唐木匠,他慈爱的看着他,透过窗棂的阳光照得他眼角的鱼尾纹异常清晰,三十岁的他已显现出老态来,他冲他挥挥手,让他回房。唐宁知道,此刻的唐木匠并不想被人打扰,他又把到嘴的关于母亲的疑问吞回去,悄悄起身出门,关门前他最后看了眼唐木匠,他正抚摸着那空空的紫檀木盒,侧脸看向窗外,唐宁转身,把那抹孤寂的身影关在门后。

此刻,唐宁非常想念前世的父亲,也许每个父亲在孩子面前表现的都和他心里想的不一样。他对于唐木匠好色昏聩的印象又回转了些。

唐宁回到屋里,关好门窗,方把那手链拿出来细细瞧,是沉香木手链,入手细腻,颗颗均匀饱满,色泽乌黑,香味温和醇厚,是极品沉香木,只是这香味又有一丝不同,唐宁又把这手链翻来覆去的看了一回,就算是在前世,这样的手链他也不常见到,咦,这颗珠子后面有字。唐宁把珠子凑近窗子,仔细辨认,好似是“婉瑜”。

婉瑜,是这身体亲娘的名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