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洗刷过后到了该就寝之时却是出了问题,按理说明珠的姓氏前头已经挂了王,同那王名川也算是正式夫妻了,夜间住一块儿是理所应当,可这两个人就是说不出的别扭。

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别扭。

明珠同王名川刚认识第一天,而王名川这之前也未曾跟原先的明珠说过多少话,两个完全如同陌生人一般。其实真要是陌生人两个男的凑合凑合睡在一处也没什么,毕竟条件有限也没得挑,可这两人却是以夫妻的名义同床共枕,那不管怎么想谁来想都万分别扭。

“你睡我那间罢,我去爹娘的屋子住。”

明珠原本还有些犹豫,可听见王名川这般说之后反倒是不扭捏了,他爹娘去了许久屋子里定然冷硬得紧,从来没有跑到人家里去求收留却将主人家逼去缩冷被子的道理。

“不打紧,往后总会习惯的,我同你一屋罢,让人知道第一天便分房睡也不好听。”

明珠开口了王名川也不好再坚持,是以将几个小的哄去睡下后两人便进了屋。都是男人也不会同寻常姑娘家一般磨叽,不过是分了两床被子一人睡一头各不相干罢了。明珠原想着今夜应当会睡不踏实,哪曾料到因着白天生了太多变故人已经累到极致,刚合眼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熄灯之后还是有些光亮从窗户外头透进来的,王名川借着月光看了会儿头顶上的蚊帐,耳朵里听着床那头传来的细细的呼吸声,父母去后便不曾睡过一个好觉的他竟也不知不觉合上了眼。

一夜无梦。

下湾的三湾水田是标准的月亮田,三块儿从上到下连着,再往下则是一块儿完整的四方田,听王名川说这块儿面积极大的四方田以前也是他们家的,只因着为父母筹备丧事不得已换了银子。明珠瞧着极是可惜,这么大块儿田不光可以种水稻还能育鱼苗,弄出鱼来送到集市上去卖也能多项收益,哪怕是卖不了几个钱呢,留给几个小的炖鱼汤也能补身子。

不想再勾起王家兄弟的伤心事,明珠揉了一把脸收起惋惜之色后便给了王大河四人两个篾兜。

“你们就在田坎上玩儿,万不能走远了,若是想捞鱼漂也行,不用弄太多,够鸭子吃便成,大河,你看着些弟弟妹妹。”

农家小孩儿自来都是大孩子带小孩子,明珠看太紧了反倒不好,因赶上插秧的时候田里的水都不深,孩子在田坎上玩儿即便掉下去也只是弄脏衣服而已总归没什么危险的,不若让他们在一旁一边玩儿一边看着学学如何插秧也好。

“育好的秧苗都在此处了,你我一垄一垄地插罢,田里头有些蚌壳和石子儿咯脚,你下脚仔细些。”

名川瞧着明珠脱掉鞋袜后露出来的白嫩嫩的腿肚子,又看了一眼那双怎么看怎么不像庄稼人的脚,难免有些担忧。

“我脚底的皮厚着呢,尽管将你的心收起来罢。”

说完便将那栽得极密的秧苗拔了一大把在手中,两三根一撮地□□田里头,两人各自占了一垅,虽说都不是好手却也没有多难的活计,弄了几下也不会倒秧了,就是手生速度慢,为着赶上时候两人都没怎么休息愣是咬牙一直插了一上午弄完一整湾,在此空隙之中几个小的已经捞了满满两篾兜的鱼漂够鸭子吃上好几顿。眼看着时候差不多明珠直接就着田里的水洗了洗脚上腿上的泥,连鞋袜也不穿了领着王大河几个要回去,忙了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上,到饭点儿了必须得回去好好吃一顿。

“名川,走罢,回去弄些吃食去。”

明珠见王名川没跟上来不由出声催促,哪想着那小孩儿非但不往回走还直接去了下一湾。

“你们先回去罢,趁着你做饭的空档我再插些。”

明珠瞄了一眼王名川僵得有些直不起来的腰,后者心虚地侧了侧身子。

“也不急在这一会儿,我不会生火,你同我回去一道做饭罢。”

说着明珠直接伸手将王名川拉了过来,忙了一上午他这个换了成年人芯子的都有些撑不住了更何况是王名川这样一个实打实的小孩儿,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适当运动是好事,可这般超负荷劳作却是费力不讨好的。

“小潭,大哥累了,你拉着大哥去休息好不好?”

小姑娘点点头,脑袋上明珠今早才给她梳好的羊角辫也跟着一点一点的极是乖巧。小潭伸出短胳膊拉住王名川的裤腿儿往回扯,一边扯还一边道:

“大哥要休息,走,回家休息!”

完了还极老成地拍了怕他的腿补上一句道,

“不听明珠哥哥的话要打屁屁。”

一句话弄得几个大的都笑了,只仔细看的话还能稍稍分辨出些不同来——最大的那两个脸上藏着几分些羞赧的粉色。

**

赵氏自从昨日与薛大打了一架之后越发觉着心气不顺,更兼出门遇着人都在议论他在明珠这事儿上办得不厚道,是以这之前才有到王家宅院门口撒泼胡闹一事。赵氏从小就是个浑惯了的,村长拿他没法却是能请得动赵氏的亲爹赵甲,自那日赵甲将赵氏领回去后便那篾条好一顿抽,直抽得他浑身血路子才被妻子劝下来,好说歹说的终究是放回了薛大家。

且说这薛家大房早前娶了个媳妇生有一儿一女,大儿子薛明宇从八岁开始便被送到夏家村儿的李秀才家认字,因着年少聪明被举人老爷瞧上,十二岁起便送到城里头去拜师求学了,现如今已是二十的年纪正准备今年秋闱呢,若是得中那薛明宇将会是村儿里出的第五个举人老爷,还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

有这么个争气的儿子薛大是走哪儿都腰板儿硬,连带着对女儿夫家的要求也变得极高,在他看来,自个儿的儿子是要做举人的,没准儿往后还能金榜题名做状元,状元的妹妹能嫁得不好?那薛娇娇也是个难得出众的,品貌身段儿在这十里八村儿都算得上数一数二,偏生薛大眼界高非得嫁官老爷,可真要是贵人也瞧不上这般农家户,是以左拖右拖反倒将年纪拖大了,现如今那薛娇娇已年过十七算得上大姑娘了仍旧没定亲,早前指给王家小子的娃娃亲也被薛大同赵氏两个硬逼着拿明珠替了。

眼见着女儿的年纪一日日往上涨薛大也发愁,却又不甘心就这么随便嫁了,正挠头之际却是赵氏给他提了个醒。

“哼,都骂我这张嘴碎,可真要我不开口了你那猪脑子不也想不出好法子来么。”

赵氏昨日才同薛大打了一架,现下气性还未消呢说话那面夹枪带棍的,薛大自然不爱听,正要转身不理她时却被赵氏的一句话吸引住了。

“你单盯着城里头那些个没谱的,怎就不想想明宇的先生家?”

“怎就没想呢,可王老爷家只有一个儿子还一早定了亲,哪儿还有娇娇的位子?”

“糊涂的老王八,你也不留心着些,我可听说前不久这门儿亲已经退了。”

薛大听得心里一喜,可想想也不对,遂追问到:

“这消息靠得住?如此好的机会若真有了明宇能不回来说?”

“秋闱要紧呢,明宇已经半月不曾回家了你当他会为着这个专门儿回家找你?”

薛大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当下秧子也不插了忙张罗着牛车要去城里头找儿子不提。

且不说薛大那边为着薛娇娇的亲事忙活,单说王家这边,王名川同明珠两个吃完饭后照例带着王大河几人下田插秧去,小的几个自然还是规规矩矩在田坎上玩儿的,抠抠泥巴捉捉虫子,或者同别家的小孩儿打打架,一下午的时间眼见着过了,稻田这边的活计总归是赶在时节前结束,可王名川仍有些担心只这三湾水田的收成到底够不够吃。

“后坡上可以匀一块儿土出来种红薯,往后做饭往里头掺些便是了。”

许是看出名川的担忧明珠出声安慰到,两人在一处起先还有些不自在,可干了一天活儿下来却是放开了许多,两人聚在一处更多的是在谈论如何维持生计,日子过着艰难,那些个旖旎心思却是不常再生出来了。

“总会有法子的,若是稍宽裕些我还想着抱两只猪崽回来养着,屋子里难免会碰着没人的时候,若是瞧见哪家母狗下崽子了记着抱一只小的回来。”

“慢慢来就是。”

两人一边牵着一个小的闲拉家常往回走,腿上的泥被风吹得干了些,走动之时掉下点儿土块儿露出里头仍粘在腿上的湿泥,就这般赤脚行走在田埂上,晚风微凉,劳累一天了归家之时吹着风踏着露伴着一家人,倒是难得的温馨畅快。

**

薛娇娇靠着窗户做绣活儿,昨儿个丢了一条最喜欢的帕子,任是翻遍整间屋子也找不着,没法只得重绣了。她娘去得早,赵氏又是男妻不通这些,姑娘家的贴身衣物都得自个儿绣,是以旁的不说她那一手绣活儿却是极好的。

“娇娇啊。”

外间响起了薛大的声音,薛娇娇皱眉,虽说薛大是她亲爹,可因着生母丧期之时薛大同赵氏闹出的那件事让薛娇娇这些年来一直对薛大不喜,若非薛大捂着她的亲事不放手她定早早离开这糟心的家再不看薛大同赵氏一眼。

“进来罢。”

薛大推门而进,瞧着自个儿闺女那副好相貌倒是难得的苦了脸。

“你这般模样是要做给谁看,又同那姓赵的闹了?”

薛娇娇一脸的厌恶,赵氏性子浑为着日子能好过些她难免会耐着性子去讨好,可对着没脾气的薛大她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好脸来,外人在时还好,薛娇娇到底顾着好名声不会同薛大为难,可一旦没旁人在场了父女两个便跟仇人没差别,确切而言是薛娇娇单方面将薛大当仇人。

“娇娇啊,我同你打听了门好亲,正是你大哥先生王老爷家的公子,出身好,年岁也正合适,你瞧着如何?”

薛娇娇原本带着些厌恶的脸听着这个倒是收敛了许多,薛明宇拜师的事儿她是知道的,兄妹两个自小关系就不错,是以王老爷家的事儿她极清楚,那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公子自然不会差,不知想到了什么薛娇娇羞红了脸,难得的在独处之时没对亲爹冷脸相向。

兀自高兴的薛娇娇却是忽视了一点,有这门好亲为何初时薛大进来竟是苦着脸的,薛娇娇没发现薛大却也不提,只看了几眼自个儿闺女,转身关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