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明珠进了王家之后王名川肩上的担子明显松了不少,两人年纪相近又都是难得的好性子,更兼同为一家人生计奔走忙活,这几日田间地里一通劳作下来倒是熟稔不少,万事有商有量的瞧着竟跟亲兄弟一般。

明珠不愿做男妻打扮,仍旧是一番少年做派,村里旁的人也不是非得瞧着明珠做妇人打扮才甘心,原本这村儿里头男妻就少,仅有的几个还不愿出门,是以明珠作少年打扮也不突兀,倒是田间劳作之时极为方便。

“大河,可看见你明珠哥了?”

地里种子同菜苗都弄好了,只管顾着平日里除虫施肥就是,忙了这些天终于能歇上一歇。

“午饭过后便带着小溪去蒋大娘家了,走的时候说是晚间该做饭时再回来。”

王名川心里虽好奇明珠去找蒋大娘做什么,可到底是没问出来,只去院子里头砍了几根柱子下来劈成等宽的篾条要做背篓做手炉,农闲之时总要找些活计做的,他虽说往常没做过这些却也看过父亲侍弄,竹子尽够,只管下手摸索就是。

“大河,莫在这处站着了,你带着小湖去房里看书罢。”

大河闻言瞬间苦了一张脸,他自小便不是读书的料,可大哥现如今放弃考功名了却是把希望都放到他和小湖身上,忙时还好没空管束,等到地里头没活计了便可劲儿催促他同小湖读书。

“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到大一看到书就眼睛疼,且饶了我罢,大哥,我同你碎竹篾还不成么。”

说着便抢了砍刀过去将一根竹篾拿在手里头只在前端用刀刃割出些细口子,随后只管拿刀刃压着竹篾左右晃荡,竹子本就脆,更兼前头开了口这般左右一摇晃纷纷自那口子朝下均匀裂开,只剩另一只手捏着的那节儿还连着,如此却是将一根短竹篾分成了尾巴相连的细签子。大河看着憨厚手却出奇的灵巧,没多会儿便做出了不少等长的竹签子,又极熟练地将那些连着的尾巴都搓了草绳捆成一把,一个锅刷子转眼之间便弄成,而此时王名川还在跟长条儿的竹篾奋斗,瞧着比自个儿小这么多的弟弟竟如此厉害难免惊奇:

“好你小子,何时学会这一招的?”

“我力气小做不动地里的活儿,平日里无非就是帮着割草或是带小湖他们几个,爹爹瞧着我没事儿便会让我在一旁看着他做篓子做手炉,看久了便试着丢给我做,现如今大件儿的没本事,这些个小件儿的东西却是不在话下的。”

大河难得的挺直了腰板儿说话,王名川也不再催着他去读书,毕竟自个儿亲弟他还是知晓的,大河这般坚持那是真不愿意读书了,如此硬逼着总不是个事儿,这年头读书虽说能出人头地却也没到非得拿刀逼着人人都去念的地步。

兄弟两个围着躺地上的几根竹竿子弄活计,却是都将心思放在了那在房中放开了嗓门儿朗诵的王小湖身上。

也罢,农活儿他们这些做哥哥的担着,这读书的担子便让小湖一人扛了。

兀自在房中扯着嗓子高声朗诵的王小湖丝毫没发现自个儿的人生就这么被两个哥哥设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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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上天之时明珠带着王小溪回来了,手里竟还拿着两双草鞋和一些旧衣裳,连四岁的王小溪胳膊上都挎着针线篮子,王名川见着了忙丢开自个儿面前刚做好的背篓起身迎上去。

“这一下午可是去蒋大娘家做草鞋了?”

“谁说不是呢。”

明珠拿了一双草鞋给王名川道,

“我照着你鞋的大小做的,稍稍大了些,你试试还能不能穿。”

王名川捧着手里的草鞋一时竟有些怔愣。

“拿着做什么,快试试,这天儿热得快,再有些时候便能穿了,早前打谷子时可扎了不少的稻草垛子,多少草鞋都能扎,这东西穿着凉快又不费布料,却是再合适没有了。”

明珠第一次动手做出草鞋来难免带了几分兴奋雀跃,不住地催促着王名川要他赶紧试穿,名川见着明珠如此模样心里某处却是轻轻颤了颤,似有只鸟儿飞到胸前啄了他一口直痒到了心坎儿里。

“定是合脚的,不用穿我也能看出来。”

名川将草鞋拿在手里头极稀奇地翻来覆去看,直到明珠催得狠了才极舍不得地放到脚上小心翼翼套进去连地都舍不得踩。

“两只脚都穿上,走几步试试,若是合脚了我便照着这模样多做几双。”

王名川依言换上,这一走便跟上瘾了似的在院中走来走去停不下来,最后索性穿着草鞋直接出门去专挑人多的地方晃荡,田埂上土坡上,只要有人在他就去同人说话,一直到别人注意到了他脚底下的草鞋才装作不在意地道这是明珠亲手做的,同村的长辈都是过来人,见王名川这般模样也纷纷捧场赞叹,实则心里门儿清呢,想来那赵氏却是阴错阳差地促成了一桩好姻缘。

夜间没有灯光,煤油又贵不能长时间点着,是以吃完饭后明珠和王名川哄着几个小的洗漱睡下了,小溪躺下之前还极老成地挥了挥手催促他们回房。

“这边几个有我看着呢,你们快些去睡罢,莫折腾晚了明儿个还得早起呢。”

明珠听得嘴角一抽,这小姑娘在三个小的里头并不算起眼,小潭最小自然更受关注,小湖又是个嗓门儿大的到哪儿都无法忽略,只有小溪一人安安静静地跟在中间极易让人忽视,明珠一开始也没注意到这个小孩儿,一直到现在才觉出些不同来。

这孩子过于成熟了些,搁后世怕又是个高智商儿童。

丢开这些不管,明珠同王名川一道回了房,反正再聪明也是王家小孩儿总比笨了强。

熄灯躺下之后明珠倒是没马上闭眼,只同王名川说到:

“村东头的李三娘同我说了,若是能给他家汉子做十双草鞋便能送我两只兔崽子,一公一母,正好养着吃肉。”

“他家汉子长了一双大脚,你这做十双得多费劲……”

“怎就费劲了,我不过是闲时做些零碎活计罢了,那兔子长得快又好下崽子,有了这个往后也能让大河他们多吃几口肉。”

兔子极好养,吃的草可以让小孩儿上山割,关在笼子里只管吃东西长肉下崽子,多的时候一年能有好几窝,是以两只小兔子并不值多少钱,李三娘拿来同明珠换十双草鞋也不亏,这不,还送了明珠好几件旧衣裳来做鞋面儿呢。

“你们几个的鞋也磨破了,我明儿个先给你们补上一补凑合着穿,等草鞋弄好之后再做新的,旧衣裳我已经拿回来了,下午又同蒋大娘学了些手艺,想来应当不算难。”

明珠心里美滋滋的,这种日子在手底下越过越好的感觉其实挺有成就感的,他自来就是一个极易满足的人,如今的日子虽说过得极累却也充实干净,每天只接触这些淳朴的乡民只在田地之间转悠盼着好收成,日子再舒心没有了

自顾着畅想未来美好生活的明珠没发现,睡在床那头的王名川不知何时已经移过来了,这孩子闷不吭声的,却是拨开被子不管不顾地将明珠的手抽了出来。

“你做什么!”

明珠被王名川这突来的举动给弄蒙了,待到回过神来之时却是对上了王名川那双极亮的眸子。

只这眸子此时正带着满满的心疼。

“那时竟没注意到,你这手上却是有不少的伤。”

他可是清楚明珠在干农事之时并不熟练手上腿上弄出好些伤,这做鞋也是一个道理,初学总不免割伤手,更兼他要学如何做布鞋总要碰针线的,男人的手不如女人的小巧细腻,拿得动锄头却难拿动缝衣针,这一下午的功夫不知道要在手上扎多少针眼割多少条口子。

“哪就如你说的这般娇气,都是粗生粗养的,手上还能没几道口子?”

明珠并不在意,于他而言男人的手不如女人娇贵,磨破皮扎了眼儿也无甚干系,好了再磨,直到结出茧子了才好,他这副身体就是太过细嫩,全身上下的皮肤跟剥壳的鸡蛋似的没丁点儿男子气概,真将手上划几刀口子弄粗了才好呢。

明珠如是想着,却不防掌心传来些温热的触感,湿湿的**粘在手心,待到露在空气之中后又慢慢变干带出几分凉意来,激得明珠不由缩了缩肩膀。

“你做什么!”

明珠待要抽回手,名川却是死拉着不放,因着明珠挣扎索性伸出腿脚将他压制住只拿了两只手在面前申了舌头舔上头细密的伤口,明珠骂不听挣扎又没人力气大,最后只得由着名川这般闹腾,得亏他下午费了太多心神儿现在已经累得没心思计较,挣扎几下没成效干脆闭眼睡觉,如此还真就奇迹般的睡着了。

王名川直将那双白玉一般的手都抹上唾液了才又心疼地吹一吹,待到发现明珠已经睡着后无奈地摇摇头直直看着这个人。明珠长得并不漂亮,那张阴阳脸摆在哪儿都称不上好看,可偏偏就这么张脸他是越看越喜欢,这个人会替他照顾弟妹,会给他们一家做饭,还会同他一道分担农活,甚至还做起女人的活计要给他做鞋补衣裳,从前看书总不明白那诗中的情之一字为何会叫人生死相许,现如今却是有些了悟了——无非就是遇见那么个让你如何也放不开的人罢。

名川也不抽回腿,只将胳膊也伸了过去搂着明珠就这般盖了被子睡过一夜。

好梦留人睡,次日两人却是破天荒的起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