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午后来客

今天的成都天空有些阴沉,厚厚的云层紧紧地包裹着这块盆地,潮湿的空气让人有些难受。晌午过后,李瘸子又跑到茶馆摆龙门阵去了,二刀硬要拉着我陪他斗地主。

我对打牌没啥兴趣,就躺在李瘸子的藤椅上睡了一觉。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当我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雨。我的身上披着一件外套,转过头,只见李冉冉正坐在我身后绣着十字绣。

我冲着她笑,她抬起头,也对着我笑。

雨越下越大,相邻的几家店铺都提前关了门。这时,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一路都在东张西望。我一看像是个卖家,就站了起来,热情地迎上去招呼道:“大哥,看点啥子?进来看嘛,啥都有。”

那个人看我起身站了起来,不禁捂紧了手中的包。

二刀快步跑到他的跟前,问道:“大哥,进来看,进来看嘛。”

二刀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他往店里走。

那个人有些紧张,一把挣脱了二刀的那双大肥手,然后支支吾吾了半天,吐出一句话:“你们要古董不?”

我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要,当然要。只要东西好,绝对不让你吃亏。”

那人听了我的回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说:“大哥,你看,外面下这么大的雨,您这样淋着多容易感冒啊。快进店里来坐坐,咱们慢慢摆,慢慢摆。”

我给那人泡了杯茶,刚放到他的面前,他就端起茶杯大口喝了起来。我打量了下眼前这个男人,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黝黑,上身穿着一件格子衬衫,下身穿着牛仔裤,裤脚上还残留着黄泥巴。

二刀坐在我的身旁,满脸堆笑地说:“大哥,啥宝贝啊?给小弟开开眼呗。”

那个人一听到要看他的宝贝,顿时又紧张起来。他将包紧紧地抱在胸前。

二刀见了,竟不耐烦地想直接上去抢过来看看。

我一把拉住了他,对他使了个眼色。二刀识趣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那人倒满了水,然后又递给那人一支烟,客气地说:“哥,抽烟,喝茶。”

眼前的这个男人一看就是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老实巴交,不懂应酬。但我们可不敢得罪这样的卖家,说不定他就是我们的财神爷。

可能是来了生人的缘故,阿毛“汪汪”地叫个不停。二刀大声呵斥它几句,阿毛才停了下来。

我为那人点上了烟,轻声问道:“大哥,怎么称呼?”

那人猛吸了几口烟:“王贵勇。”

我一听他说话,就知道他是川南的人。川话东南西北都不同,特别是川南,那里人语速极快。

“王哥是泸州人?”

王贵勇眼睛一亮:“你咋知道?我是泸州叙永的,老弟你是哪儿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他紧抱着包的双手终于放松了下来。

“我是泸州江阳的。”我模仿着川南话,尽量卷起舌头。雨越下越大,天空中突然响起一个炸雷,昏暗的天空瞬间亮了起来。冥冥中,我有种预感,王贵勇的包里一定有好东西。“王哥,你有什么好宝贝?买卖不成,情谊在嘛。让小弟我开开眼。”

王贵勇说:“我有一面鼓。”

我一听,顿时连杀人的心都有了,身旁的二刀直接拍屁股走开了。

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抿了一口茶,带着笑意说:“王老哥,做咱这行的喜欢直来直往,如果是好东西,我绝对不糊弄你,一分不少你的。如果是赝品,那我就只有送客了。”

王贵勇一听,有些急了。他连忙将手中的包放到桌上,拉开了拉链。一股藏香扑鼻而来。

我来李家居两个多月了,算不上什么行家,但李瘸子却有意栽培我,平时教授了我许多关于古玩的知识。后来我也碰了一些物件,对这行也算是略知一二了。我从王贵勇的包中取出那面鼓,仔细端详起来。

这是一面双面鼓,脸盆大小,鼓面有些发黄,上端写着几行看不懂的文字,下端是一串奇怪的符号。鼓的两侧刻画着一个美丽的女人,从服饰上看是个藏族女人。鼓身扁圆,中间粗,两头细。用手轻抚鼓面,犹如在抚摸一位妙龄少女光滑白嫩的肌肤。从成色和做工上来看,这面鼓应该有上百年的历史。

这时,二刀走了过来,拿起那面鼓端详了半天,然后用鼻子使劲闻了闻。我看见二刀皱起了眉头。他小声在我耳边说:“腥臭,像是用人皮做的。”

我一听,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一旁的二刀哈哈大笑起来。

我反复端详着这面鼓,突然觉得身后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我问道:“王哥,这面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王贵勇说:“色达。”

二刀站在王贵勇的身后,冲我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五个指头。这是我和二刀的暗语,对于才入行的我来说,二刀的意见算得上是绝对的权威。

我皱起了眉头,王贵勇顿时又紧张了起来。他站了起来,连忙问:“老弟,这鼓你们要不?不要的话我换别家问问。”

我笑着说:“王哥,你急啥啊,这东西我们要了。但是……”

王贵勇一听到“但是”二字,又急了起来。他问:“老弟,咋说啊?这鼓你们给多少钱啊?”

我喝了口茶,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伸出五个指头:“王老哥,不怕你生气,这个鼓可能是个赝品。你答应就拿钱走人,不答应的话就拿鼓走人吧。”我心想,要是王贵勇不答应,就再给他加一百。

王贵勇皱起了眉头,他伸出五个又粗又大的指头。“五十?你不要以为我不懂行,我刚才已经在其他店铺问过了,这个鼓至少值三百。小伙子你年纪轻轻,骗我这种老农民有啥意思嘛。你以为我偷个东西容易……”王贵勇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也就不再往下说了。他拿起桌上的鼓和包就气冲冲地往外走。

我连忙拉住他,说道:“王老哥,五百,五百,五百!”我连续说了三次,生怕王贵勇听不见。

王贵勇转过身盯着我的脸,他想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五百?”

我点点头,说:“五百,一分不少。”

王贵勇嘿嘿地对着我笑了,露出两排黄板牙。

我从包里掏出五张崭新的百元大钞,递给了双手不停颤抖的王贵勇。那一刻,我的心有点疼。凭我的直觉,我觉得这面鼓的价值要远远大于五百元。

我把这面鼓放到了展柜最北边的角落里。我回过身,正准备往外走,突然听到一阵女人的哭声。

天色渐渐暗了起来,雨也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我看着站在屋檐下的王贵勇,就索性留他吃个便饭,让他天晴后再走。把他留下来,一是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因为后来据二刀说,当时他给我比划了五个指头,是五千的意思,而我却只给了他五百;二来我想弄明白这面鼓的来历。

我在附近的川菜馆里点了几个家常菜,二刀要了一杯高度泡酒。几杯酒下肚,王贵勇的话逐渐多了起来。

王贵勇说,有了这五百块钱,就可以给女儿交学费了。

二刀趁着酒兴,问道:“王老哥,你这鼓是咋搞来的?”

王贵勇一口气将杯中剩下的酒全部灌到了肚子里,我又招呼老板给他满上。接着,他给我们讲起了这面鼓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