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流血的鼓

王贵勇的家在川南,夏天常闹洪灾,大片大片的农田被洪水给淹了,一年到头本来还盼望有个好收成,结果全都泡了汤。王贵勇的老婆前几年在省城打工时出了场车祸,现在几乎卧床不起。女儿倒是乖巧,学习成绩也好,只是每年的学杂费让王贵勇很是恼火。家中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身体还算硬朗,抽烟、喝酒、打牌,啥都喜欢。

这年开春,王贵勇和几个工友一起去了色达。他们在一个建筑工地上打工,每个月有两千多块的工资,这在他们那个村里,已经算是很高的收入了。

但是才干了不到一个月,王贵勇就开始吐血。在他去色达之前,包工头就已经给他们几个说过,色达海拔四千多米,一般人是受不了的。但是王贵勇不听,他说自己的身体好着呢,一口气可以背一百块砖。直到有一天,王贵勇开始不停地咳嗽,当他看到咳出来的不是痰,而是鲜红的血时,他才知道,自己完了,一切都完了。这时,老婆的电话也来了,她问王贵勇这个月的生活费什么时候汇回来、女儿的学费什么时候汇回来。

这年五月,美丽的格桑梅朵已经开遍了整个高原大地,色达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大型祈福活动——卡措节。那段时间,五明佛学院里有许许多多来参加祈福活动的人。就在那天夜里,王贵勇趁着夜幕悄悄溜进了佛学院藏经阁,将那面祭神的鼓偷了出来。王贵勇说自己不知道这面鼓值多少钱,反正总够这次去色达来回的路费了。

后来,王贵勇去包工头那里领了一个月的工资,一个人回到了家乡。他把那面鼓放在床底下,就又跑出去打工了。这件事王贵勇原本都快要忘记了,直到有一天,女儿打来电话,说每天晚上听到床下有女人在哭。这时,王贵勇才想起了那面鼓。他向工头请了几天假,一个人拿着这面鼓到成都,找到了二仙桥,然后遇到了我们。

我发现,有时候酒精真是个好东西。它可以给你一种力量,一种倾诉的力量,一种发泄的力量。我问王贵勇:“这面鼓真的会哭?”

王贵勇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小声地对我说:“真的会哭。”

王贵勇端起酒杯,脖子一仰,一杯酒又下肚了。他说他这次来成都,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他就在车站附近找了家30元钱一晚的小旅店。睡觉前,他喝了二两随身带着的枸杞酒。坐了一天的车,他也累了,于是就躺在**睡觉。夜里,他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个奇怪的声音,开始他还以为是在做梦,最后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就像在自己跟前一样。他打开灯,那个声音又没了。但是灯一熄,那个像女人哭泣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当时王贵勇吓得不轻,就趁着外面路灯的光亮,从**爬了起来。他找了半天,才发现那个声音是从自己的包里传出来的。而他的包里,就放着那面鼓……

那天晚上,我并没有把王贵勇所讲的话当一回事。四川人喜欢摆龙门阵,那是早就出了名的,小时候我也经常听爷爷讲起这类鬼故事。吃过晚饭,天已经很晚了。我和二刀领着王贵勇在二仙桥不远的地方开了一间房,然后在房间里闲扯了一会儿就走了。

在回家的路上,二刀嬉皮笑脸地对我说:“你个奸商啊,老子给你比划五个指头,是五千的意思,你才给了他五百。”

我看着二刀,惊讶得合不上嘴,那破鼓值五千?

回到李家居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下来,只是风一吹,仍然让人冷得瑟瑟发抖。店已经关门了,透过缝隙,可以看见门内微弱的灯光。我们敲了很久的门,里面没有动静。直到二刀大喊了几声李瘸子的名字,门才缓缓被打开。

门一打开,一股阴气就迎面扑来。我在李家居也待了些时日了,这里有阴气倒也正常,但这么重的阴气,我还是第一次见识。

李瘸子一脸惊恐地望着我们,带着哭腔说:“兄弟,你们可算回来了。”

我和二刀面面相觑,不知道李瘸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李瘸子似乎一下苍老了许多,他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他望了望正蹲在角落里不停哭泣的李冉冉。

李瘸子说,他下午喝完茶回来,就看到李冉冉蹲在角落里,一脸的惊恐,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不停地哭,谁也劝不住。

我走到冉冉跟前,轻声问道:“冉冉,你怎么啦?快起来,别坐在地上,凉,容易感冒。”

原本明亮的灯光不知道为何在今天变得如此昏暗,把我们每个人的脸都照成了蜡黄se。

李冉冉像是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她双眼无神地望着房间的某个角落。顺着冉冉的目光,我看到了角落里的那面鼓。

二刀去柜子里取了三炷香和一把米,然后嘴上叽里呱啦念了半晌,又是唱,又是跳,冉冉这才回过神来。冉冉一把紧紧地抱住了我,一股异样的暖流顿时流过我的全身。我轻轻地摩挲着冉冉的头发,她竟靠在我的肩上睡着了。

那天夜里,我梦到了冉冉。我们手牵手漫步在陌生的荒野里,那里有蓝天和白云,以及那一望无际的草原。冉冉躺在我的怀里,与我尽情拥吻。我的生命中似乎因为有了冉冉而变得温暖。冉冉在纸上写下了这些字:我不要温柔的甜言蜜语,我不要海枯石烂的誓言,我要的,只是一个紧紧的拥抱,只要一只牢牢牵住我的手。冉冉为我跳起了欢快的舞蹈,她扭动着她那曼妙的身体,一股少女的芬芳扑鼻而来。后来,她拍打着欢快的鼓点,一步步向我靠近。可是当她走近,我看到的却是一个骷髅。而她手上的那面鼓,正在不断地往外流着血。

当我从梦中惊醒,我听到隔壁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

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快中午了,我的头有些疼。二刀看到我的黑眼圈,就知道我昨晚没睡好,他笑着问我:“李公子,昨晚又听到不该听的东西了?”说完,就笑着跑开了。

我来李家居有段日子了,其实已经习惯了一些事。如果说白天是活人的世界,那么到了夜里,这个世界就属于逝者了。我常常在夜里听到隔壁有人说话,有人唱歌,甚至有人打麻将。有些调皮捣蛋的小鬼半夜还会跑来敲我的门,刚开始我被吓得不轻,现在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只要他半夜不一边敲门一边喊三缺一就好。记得有一次,我和李瘸子、二刀几个喝多了,睡觉前就忘了关门,半夜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觉得下身有点不对劲,感觉有一只冰冷的手在我的**上摸来摸去。那天酒喝得实在太多了,实在没有精力去管。第二天醒来,我把这件事与二刀讲了,二刀色迷迷地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你这是被女鬼性骚扰了。”

我去了李冉冉的房间,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她有些发烧,便找了些退烧药给她吃。冉冉的脸红彤彤的,像极了刚成熟的苹果。冉冉的睫毛很长,有点像小孩手中的芭比娃娃。冉冉就这么静静地望着我,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我们默默地望着对方,冉冉突然闭上了眼睛。我忍不住想要吻她,我的唇一点点地向她靠近,我的心似乎都快要蹦了出来。

当我们彼此的唇相距不到一厘米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我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娘。

我转过身,看到了气喘吁吁的二刀。二刀左手拿着油条,右手拿着几盒豆浆:每天去买早饭都是他的事。二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出……出……事了。”二刀有个坏毛病,只要一着急说话就结巴。

李冉冉侧过身,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我看到了她那变得更加红润的脸。我当时真是又羞又气,恨不得狠狠地把二刀暴打一顿——你晚来一分钟不行?这就好比一个饿了快一个星期的人,面前的餐桌上摆放着一盘香喷喷的蒜苗回锅肉。当他夹起这块肉就要放进嘴里时,突然一只野猫跑了过来,叼着这块肉跑了。

我黑着脸,不耐烦地问:“啥事?”

二刀说:“王贵勇不见了。”

我一听,愣了一下,问道:“王贵勇是谁?”

二刀的汗珠一颗颗往下落,他说:“就是……就是……昨天卖给咱鼓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