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奇怪的符号

我、二刀和李瘸子赶到旅店的时候,王贵勇的房间里已经来了许多警察。在去旅店的路上,我才给李瘸子讲起了王贵勇卖鼓的事。李瘸子怪我为啥不早点给他讲,我说你不是对我说过,收三千块钱以下的古董我可以自己定夺嘛。

两个年轻的警察堵着门,不让我们进去。据旅店的服务员讲,王贵勇昨天入住后,便没再出门,他们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屋里没人,并弥漫着浓烈的尸臭。我踮起脚尖,看到房内三个警察戴着口罩,正在进行现场勘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好奇地看着屋内的一切,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警察在房间内的衣柜里发现了一具被白布包裹的尸体。打开白布,一股腥臭飘来,里面包裹的正是王贵勇。王贵勇脸色苍白,睁着惊恐的双眼,长长的舌头伸到了嘴巴外,颈部被一条白色的哈达缠绕着。让人诧异的是,王贵勇全身赤luo,尸体干瘪,头部弯到了膝盖处,蜷曲得犹如新生的婴儿。在王贵勇的背上,刻着一串奇怪的符号。这一串符号看着有些眼熟,但我却怎么也记不起曾经在哪里看到过。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了阵阵惊恐,身旁的李瘸子把我和二刀拉出了人群。我和二刀稀奇还没看够,有些不情愿地跟着他走了出来。

“收的那面鼓现在在哪里?”李瘸子脸色苍白,急匆匆地问道。我认识李瘸子这么久,第一次看见他急成这个样子,心里不免也有些不安。

“鼓就放在李家居啊。”二刀回答道。

李瘸子听了急忙往回走,我和二刀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李瘸子说:“这个王贵勇死得蹊跷,如果说凶手真的要杀人,又何必把他的衣服脱光?”

李瘸子的话明显没有说完,我追问道:“老李,你的意思是?”

李瘸子继续说:“王贵勇死的时候,被一张白布包裹,呈胚胎在母体里的形状。这很像我曾听说的天葬……”

二刀说:“你的意思是,王贵勇的姿态,像是要被送上天葬台的尸体?”

李瘸子点点头,继而又皱起了眉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回到李家居里,我将那面鼓放到了李瘸子跟前。李瘸子戴上了他那副已经许久没有戴的老花眼镜,仔细地端详着。李瘸子端着那面鼓看了半晌,才缓缓地说:“从做工和成色上来看,这面鼓应该出自康熙年间,鼓面细腻、柔和,不像是一般的鼓,多出自于皇室。鼓面上刻着的文字,应该是藏文。这种鼓我曾经在布达拉宫看到过,在市面上已经很难再见到了。”我心中不由得一喜,在李家居这么久,终于收到了一件好东西。

收到价值连城的宝贝,李瘸子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有些不解,连忙问道:“老李,有啥心事呢?收到这么一个宝贝,我们是不是晚上出去庆祝一下啊。”一旁的二刀连声附和:“就是,天大的喜事,得出去好好庆祝庆祝。”

李瘸子却幽幽地说:“喜事丧事现在还说不准哩!”

傍晚的时候,李家居里来了几名警察,找我和二刀做了笔录,问了王贵勇的事。我们轻描淡写地告诉警察,王贵勇想来卖古董,他来到我们店,我们热情地招待了他,但我们一看是个不值钱的东西,寒暄了几句,就送客出门了。送走了警察,我们才发现李冉冉不见了。

以往这时,冉冉早就待在自己的小屋里了。我们推开冉冉的卧室门,却没发现她的踪影。让人惊讶的是,冉冉的小屋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石堆,下大上小呈阶梯状。我们走近一看,石堆由大小不等的石块、石板和卵石垒成。

李瘸子被吓得不轻,声音颤抖地说:“神堆……神堆……这里怎么会有神堆?冉冉,冉冉,你在哪里?”

神堆还有个更为响亮的名字——玛尼堆。过去我常听李瘸子讲,在青藏高原,有许许多多这样的石堆。在藏区的山间、路口、湖边、江畔,几乎都可以看到一座座用石块和石板垒成的祭坛。玛尼堆的石头上刻着六字真言、慧眼、神像等图案。

冉冉是个安静的女孩,她总是静静地坐在店里的某个角落,不声不响,默默地望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偶尔,当我回过头看她的时候,她会露出甜甜的、温暖的笑容。

在石堆最顶端的一块石头上刻着一串奇怪的符号——这串奇怪的符号在日记本里、鼓面上、王贵勇的背上出现过,它究竟代表着什么,抑或预示着什么?对于这一切,我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只要破解了那串奇怪的符号,所有的秘密都将迎刃而解。

我们四处找寻冉冉无果,只得报了警,但依旧杳无音信。李瘸子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但想来想去,却又理不出半点头绪。李瘸子一下老了许多,头顶的白发越来越多。他不再去茶馆摆龙门阵了,也不再给任何人讲他在川藏当兵的故事了。他整日坐在李家居的门前,什么也不做,只是望着远方……

有一天午后,李瘸子坐在门前发呆,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李瘸子转过身,声音却断了。可是刚坐了一会儿,哭声又飘了过来。李瘸子循着声音,走到了那面鼓前。他端起鼓,将耳朵凑到了鼓面上,一阵阵凄凉的哭声传了出来。

这些还是李瘸子在我们从川藏回来后讲给我听的。有时候我一直在想这样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有的人说自己遇见了,他就相信了;有的人说自己没有遇见,他就不相信。还有人说,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宗教。而我相信,如果你认为有鬼,那么鬼就在你的心里。

为了弄明白鼓面上的那段文字以及那串奇怪的符号,我和二刀去了西南民族大学。我念大学时的班长格西木初是一个漂亮的藏族女孩,家在四川甘孜州,高中念的是藏文学校,精通康巴藏语和藏文,大学毕业后考上了研究生。我们拿着鼓从二仙桥出发,因为下雨堵车,到达西南民族大学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在校门口见了格西木初,她看到了我,很远就大声地喊我的名字。藏族女孩总是这样热情奔放,让我有些招架不住。我走到格西木初的跟前,她的脸笑开了花。

“老同学,你今天是咋个了,咋想起我了?”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二刀则在一旁偷笑。

我说:“我想让你帮我翻译一段话。”半年不见,格西木初的身上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脱下了藏装,换上了休闲羽绒服。她把头发剪短了,比以前看起来精神多了。我将那面鼓拿了出来,格西木初接过鼓,看了半天,然后笑着说,翻译完了。

二刀惊讶地看着她,说:“那么快?你不是糊弄我们吧?”

我狠狠地踹了二刀一脚,他痛得哇哇大叫起来。

我满脸堆笑地问:“班长,这鼓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啊?”

格西木初高昂着头,笑着问:“想知道吗?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

那天中午,我们在西南民族大学附近的火锅店里美美地吃了一顿。二刀和格西木初点了满满一桌的菜和两瓶二锅头,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二刀喝酒哪是格西木初的对手,不到一会儿,他就醉得趴在了桌子上。而格西木初也开始在座位上大声地唱歌:“外面的酒再美也比不过家乡的青稞酒……”

吃完饭,我把喝得烂醉的二刀扔到了茶楼里,然后送格西木初回学校。在路上,格西木初告诉了我鼓上文字的含义:“云间白色的仙鹤啊,请把翅膀借给我,我不会往很远的地方飞,我到理塘转转就回来。”

我连忙用笔将这段话记下来。我问她那串奇怪的符号是何意,格西木初摇着头说她也不知道,推测说像古藏文,这种文字主要流传于晚唐时期,之后基本上失传了。

分别的时候,格西木初悄悄地在我耳边说:“你手上的那面鼓,有股腥味。”

我有些不解,将鼻子靠近,使劲闻了闻,的确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格西木初说:“就是死人的味道了。”

我吓得呆立在原地,格西木初转过身,走到我跟前,笑着对我说:“傻子,我骗你的,走啦。”可是在她的笑容里,我分明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

那天晚上,我和李瘸子、二刀喝了很多酒。李瘸子左右摆弄着那只鼓,不言不语。我给他倒了满满一杯白酒,问道:“老李,看出什么门道没?”

李瘸子看了我一眼,又低头摆弄那只鼓。我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这时,李瘸子才将鼓放到一边。“老李,冉冉不见了,你急,我比你更急。你说句话啊,你这样一声不吭,是个办法吗?!”

李瘸子端起桌上的酒杯,小酌了一口说:“我们可能要去趟川藏了。”

“川藏”这个词似乎触动了二刀的某根神经,他顿时来了兴趣,说道:“老大,咱……咱……咱什么时候出发?”

我有些不解,问道:“老李,你有啥想法?给兄弟几个说来听听。”

李瘸子再次端起了那面鼓,说:“这面鼓,可不是一面普通的鼓。以前我没告诉你们,这其实是一面阿姐鼓。说得再简单点,就是一面人皮鼓。以前,西藏地区曾有用纯洁少女的皮做成一面祭神鼓的做法。在过去西藏的穷人家庭,皮肤又好又白的少女长到十六岁,就会把她们浸泡在放了罂粟花和盐的水里。三天后,用她们的皮做成一面鼓。”

听了李瘸子的讲述,二刀吓得捏紧了拳头。我问道:“鼓上的那首诗是什么意思?”

李瘸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声地朗诵起来:“云间白色的仙鹤啊,请把翅膀借给我,我不会往很远的地方飞,我到理塘转转就回来。”

我和二刀面面相觑,李瘸子背着手,一步一步地走到我的身后,说道:“这首诗出自六世喇嘛仓央嘉措之手,他是西藏有名的浪漫诗人。仓央嘉措圆寂后,为了寻找六世喇嘛的转世灵童,活佛和官员们认真查找了六世的遗物。他们在仓央嘉措的诗歌中,发现了这首诗。根据这首诗歌的意思,人们认为六世很可能在理塘地方转世,于是他们去了理塘,通过多方面验证,找到了一个聪明富态的男孩,后来这个男孩被迎请到布达拉宫坐床,他就是七世喇嘛格桑嘉措。”

我听得更迷惑了:“这和冉冉的下落有关吗?”

李瘸子说:“通过这面鼓,我们不仅可以找到冉冉,还可以破解王贵勇离奇死亡的秘密。在这面鼓的底部,在王贵勇尸体的背上,在冉冉卧室的玛尼石上,都出现了那串奇怪的符号。只要我们破解了那串符号,真相就会大白。而想要破解那串符号,我们就得去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