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汉高祖已平定藏荼之乱,兵还洛阳,招诸候王、通候来会,共同商议拥立燕王之事。前时利几得诏,畏高祖识其反心,遂托病不来。高祖安顿事物已毕,令传诸王及众将会于议事厅,只言有军务相商。众人不知何事,皆至幕下候着。少顷,高祖龙袍高寇而至,登上龙椅,欠身与众道:“征燕之战,未越一月,便告大捷,皆赖众将奋勇向前,诸候鼎力援助之故也!”诸王及众将纷纷伏地而道:“此陛下洪福也!”高祖挥手示意众人平身,复言道:“朕闻藏荼谋反,乃利几进馋言所至。今朕聚众立燕王,彼既负诏不来,所闻当属实情,朕yu会诸王共讨之,诸王以为如何?”众王闻之,皆额首允诺。楚王韩信出班道:“不劳陛下亲出,臣愿提本部人马出击颖川,必生擒利几而归。”高祖沉吟道:“寡人本yu亲征,此事且容商议。”韩信闻之,心虽不悦,亦只得回班站立。樊哙道:“陛下既yu亲征,臣愿为前部先锋。”高祖大喜道:“有吾弟为先,朕无忧矣!”遂定此行。

下朝后,陈平暗谓高祖道:“臣料利几兵微将寡,不待我兵至,必弃城逃跑。今天下归汉,利几只能南投百越。陛下可引军由大路进兵,而别遣一将伏于去南越要道埋伏,可擒利几。”高祖然之,遂令周勃引一军行计。次ri,高祖自发大军,并众诸候之部,依旧令樊哙为先军开道,浩浩荡荡,一路往颖川而来。

却说利几自负旨不会,自知难免一战,乃招其部下道:“我等皆故楚之将,汉帝常疑,屡有相害之意。今既擒杀藏荼,量不ri将来图我,我当如何?”一人献计道:“颖川居天下之中,又为韩王信所辖,君候若怀不臣之心,极易为汉帝察觉。当今天下,汉王所忌惮者,唯楚王韩信也。钟离昧在彼,颇为重用,君候与其有旧,不如共往依之,以避其祸。”利几视之,乃楚人袁盎,字丝,颇有胆略,武艺超群。故为群盗,后从项王,楚亡后投利几,现官居陈郡尉。利几闻其言,沉思片刻,问道:“韩信与高祖交情非浅,安能容得下我?”袁盎道:“今汉帝会通候,明为请立燕王,实有除君候之意,事态紧急,当早定计策。依仆之计,可密书请降韩信,若韩信不纳我,唯南越可投。”正言间,有细作来报,说高祖闻利几不来洛阳赴会,已会合众诸候来征。利几惊谓袁盎道:“果如公之所料,我当早离。韩信既在军中,料不能纳我,不如早投南越,迟则必被汉军所擒。”遂收拾钱物,引着五百随从,弃了颖川,抄小路往投南越。

一行人正行间,忽听一声炮响,杀出一路伏兵,为首一员汉将,横刀大笑道:“利几休走,周勃在此等候多时!”利几闻言,惊得几乎落马,急弃了马匹、车仗,徒步登山而去。周勃yu追,却被袁盎引军敌住,两处人马登时杀作一团。袁盎略斗数合,见利几已走,无心恋战,亦要寻路逃去,不料坐马失蹄,将其掀翻在地,遂为周勃所擒。周勃杀散颖川兵,yu追利几,却见山道崎岖,马不堪行,只得收兵而回。

利几捡得xing命,奔出数十里,见汉军未来追赶,方才敢停步休息。从人寻来,皆言汉军势众,若返去争斗,无异于以卵击石也。利几心有余悸,盘算归属,心思韩信毕竟是高祖故将,不敢轻易相投,还是远离汉土,方为长久之计。于是收拾败兵,连夜起程,往南投了南越王赵佗,此后终生不敢再涉足中原。

周勃拿了袁盎诸人,回兵来见高祖。时高祖已兵定颖川,周勃入城,解袁盎献功。高祖见利几走脱,知其庸碌无为,不复在意,乃徙袁盎等皆为庶人,往安陵居住,自班师回洛阳。入到城中,高祖见众诸候行军劳累,令众王各自回营休息。有近臣谓高祖道:“亡楚之将散居各处,易生动乱。今钟离昧又居韩信之下,不可不防。”高祖知韩信智勇,钟离昧又是故楚贤才,文武兼备,若二人携手,共来谋他帝业,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招韩信道:“今天下方定,西楚亡将纷起作乱。闻钟离昧在楚,请足下捕之献来。”韩信道:“臣素知钟离昧,乃极忠极贤之人,昔臣与陛下会于颐乡时,钟离昧弃西楚来降,多立军功。今西楚已亡,虽项王暴虐,彼自为其主,无罪也。大王既可容季布、项伯,何独不能容钟离昧?臣请陛下开恩相赦。”高祖闻言,口中虽许,心实恶之。

诸候在洛阳居数ri,天下无事,高祖乃降旨,令诸候质子徙关中,诸候王各归其国。于是诸候王留下太子相随高祖后,各自就道还归封国,高祖亦敛兵班师。入到长安,高祖路上见秦时兴乐宫为项王所烧,虽是残破,但根基大梁尚在,若较之未央宫之工作,更加利于修筑。回到朝中,高祖便下令改兴乐宫为长乐宫,由丞相萧何监工,命其暂缓未央宫工程,先筑长乐宫以为居住。萧何领令,高祖自回栎阳住下。

自归ri起,高祖为向海内示天子忠孝,便每隔五ri去朝见太公一次。时ri一长,太公家令见了,急忙劝说太公道:“天无二ri,国无二主。皇帝虽足下之子,乃人主也;足下虽为皇帝之父,乃人臣也。今人主拜人臣,有侮皇帝之威也,愿足下以臣礼见皇上。”太公心虽不愿,又别无他法,只得从之。此后高祖来见,太公乃持帚伏门而迎。高祖见之大惊,慌忙下车扶太公而起,询问缘故。太公道:“皇帝乃万民之主也,不可因我而归天下之法。”高祖详问,太公乃告家令之言。高祖大悦,以家令所言尽忠,赐以黄金五百为赏。复会群臣,降诏道:“人之至亲,莫如父子,故父有天下而传归于子,子有天下而尊归于父,此人道之极也。前ri天下大乱,兵革并起,万民苦殃,朕亲被坚执锐,自率士卒,犯危难,平暴乱,立诸候,偃兵息民,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训也。诸王、通候、将军、群卿、大夫已尊朕为皇帝,而太公未有号,于理有悖。今以尊太公为太上皇,位居皇帝之上。”于是群臣皆乎万岁,跪拜祝贺。

此后数ri,天下无事,高祖乃聚群臣,共议治国之道。陆贾谏道:“天下已定,当使世人习《诗》、《书》,方可大治。”高祖道:“朕居马上而得天下,安能事《诗》、《书》?”陆贾道:“马上得天下,岂能以马上治乎?汤、武逆取而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虽赵氏同宗,亦为其灭,故二世即覆。若秦并天下之后,行仁义之法,效先圣之德,陛下安得有今ri!”高祖语塞,颇有惭sè,遂谓陆贾道:“试著一书,述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天下,及古国成败之因。”陆贾奉旨,遂作书十二篇见谒皇帝,每奏一篇,高祖无不称善,左右皆呼万岁,称其书为《新语》。后李华有诗道:“汉皇修雅乐,乘舆临太学。三老与五更,天王亲割牲。一人调风俗,万国和且平。单于骤款塞,武库yu销兵。文物此朝盛,君臣何穆清。至今壝坛下,如有箫韶声。”

却说当初在定陶,众将饮酒争功,醉酒妄为,拔剑击柱时,叔孙通曾谏汉王制定礼仪,以安汉朝风习,因而为高祖所许,奉诏往鲁地招风雅之士至关中以示其礼节。叔孙通至鲁地,亲往各处寻之。鲁中有二书生得其所招,自以清高,讥讽叔孙通道:“公所事之主,不下十数,皆能谀昧而得亲贵,试想公之言行,岂能为天下志士所取?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愈,公又yu为汉起礼乐乎?礼乐之所以风行,乃是积德百年而后兴也。吾等不忍为公所用。公之行为,不合古风,吾等势不行也。公早离去,不了污了吾等。”叔孙通笑道:“汝二人乃卑下之儒,不知时事之变,能有何为。”遂弃二人,别招鲁生三十余人,回至关中,会合弟子百余人,立帐束草于野外,每ri习之。

过了月余,叔孙通见已粗成,遂往见高祖道:“陛下可试观之。”高祖许之,择ri招诸生至殿上习演。诸生扮作文武公卿,分尊卑依次以礼拜贺后,各归位分班站立,井井有序,并无所失。而出口所言,皆有上下之礼,与前时自是不同。高祖试行为君之礼,亦不甚繁杂,遂道:“朕能为之。”乃令群臣各习之,约定长乐宫成时,君臣皆以此礼入朝。

此后又是数月无事,转眼已至汉六年冬十月,长沙王吴芮死,报至栎阳,高祖念吴芮忠厚之德,乃谥为哀王,遣太子吴臣奔丧,即长沙王位。此事方毕,人告楚王韩信谋反。原来高祖因患韩信之才,常使细作至楚都窥探动静。细作见韩信zi you洛阳归楚后,巡行县邑,皆陈兵出入,又常聚兵习武,疑韩信有反叛心,故上书报之。高祖乃招诸将商议计策。王吸、召欧等诸将皆道:“竖子无理,臣等请急发兵坑之。”高祖闻之默然,半晌不语。复视众臣,独陈平不语,若有所思。高祖乃唤之问道:“公以为如何?”陈平道:“事骤至,臣暂无计。”言毕,目示左右。高祖知其意,遂闭口不问。散朝后,高祖暗留陈平,复问其计。陈平笑道:“恕臣愚昧,不知众将意yu如何。”高祖道:“众将皆有举兵征讨之意。”陈平道:“虽有人上书告楚王谋反,可有人亲耳闻知乎?”高祖道:“未有。”陈平道:“韩信知之乎?”高祖道:“不知。”陈平道:“陛下之兵jing过韩信乎?”高祖道:“不能过也。”陈平道:“陛下之将用兵有能敌韩信者乎?”高祖道:“无有能及者。”陈平道:“今兵不如楚jing,将不及韩信,而举兵击之,此乃促其反也,臣窃为陛下危之。”高祖点头道:“为之奈何?”陈平遂献策道:“古者天子巡行狩猎,常会诸候。南方有云梦泽,风景雅致,人多往游玩。今天下太平,陛下可出府弟,伪言出游云梦,会诸候于陈郡。陈临楚之西界,韩信闻天子闲暇出游,其势必郊迎拜谒。此时擒之,不过一力士之事耳。”高祖大喜道:“非先生之言,几误大事!”略等数ri,乃亲引左右将佐并护卫军十万,出关往陈郡而来。行到半路,陈平又道:“虽有此计,然韩信素来jing细,陛下尚不可掉以轻心。”高祖然之,乃于袍内裹了重甲,又令樊哙引五百jing锐武士藏于王驾之后,以擒韩信。复发使告之诸候来会,一同南游云梦。

韩信知高祖引兵将至,心甚疑之,yu发兵来迎,自度无罪,拒之无由;yu往拜谒,又恐为高祖所擒。权衡再三,不能定计。左右道:“大王所以不能安心拜会皇上,不过因为钟离昧之事。若斩其首献之,皇上必喜,再有何患。”韩信不能决。言者道:“事已急也,不可因一人而自取其祸。”韩信从之,乃招钟离昧道:“皇帝知公为项王心腹,每yu除之,皆为吾所推却。今以十万之众亲至,明为出游,实yu得公之头也,吾当如何?”钟离昧道:“以大王之意如何?”韩信道:“此乃皇帝之意,吾不敢以公废私!”钟离昧道:“亡国之将,寄命足下,生死自当由足下处置。只是尚有一言,不可不说。”韩信道:“请言之。”钟离昧道:“汉所以不兵击于楚,以臣在楚之故。公yu捕我而取媚于汉,无益也。吾今死,公随手亡矣。”韩信默然不语。钟离昧见其心已定,乃叹道:“公非长者。”卒拨剑自刭而亡。韩信乃取其首级,往陈郡来谒高祖。后柴望有诗道:“纪生尚可称皇帝,韩信何妨作假王。今ri伪游真是伪,只因一蹑误高皇。”

行至陈县郊外,望见大队兵马,打着汉帝旗帜,荡风起尘而来。韩信望见高祖麾盖,遂下马向前,伏地奏道:“楚王韩信迎接来迟,请陛下恕罪。”片刻,高祖车仗至,见是韩信,乃回头唤道:“武士何在?”一时间,武士纷纷持械从车后突出,二话不说,便将韩信反手缚住,按在地上。韩信大惊,高声呼道:“臣有何罪?”高祖不语,只叫载于后车,便令转辕回程。韩信见之,已知其意,遂仰面长叹道:“果如人言:‘狡免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也。”高祖闻之,回首道:“汝反迹已明,休要言屈!”韩信道:“请陛下明示。”高祖道:“天下已定,各国皆罢兵归乡,公如何陈兵出入城邑,以示威武?朕已下令收拘亡楚之将,公何敢私匿钟离昧,抗旨不遵?今人告公反,所以擒公。”韩信道:“臣之所封,乃故西楚之地,不以威武示之,何以平项氏余乱?钟离昧已降,臣虽重其才,量陛下不赦其罪,故已斩之来献。既已如此,臣尚有何罪?”高祖道:“且回洛阳,自有分说。”遂收楚王印符,径回洛阳。后胡曾有诗道:“汉祖听谗不可防,伪游韩信果罹殃。十处辛苦平天下,何事生擒入帝乡。”

高祖得韩信回至洛阳,群臣来贺。高祖道:“将士身居军营九年,或未习法令,或有其故犯法,大者行死刑,而死者不复生,吾甚怜之,故再赦天下罪人,以示皇恩!”群臣皆山呼万岁。下大夫田肯贺道:“陛下圣明,天下安不大治!今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确实可贺!秦,形胜之国,带河山之险,与诸候悬隔千里,地势便利,以其下用兵于诸候,臂如高屋之上倾水一般,势不可阻。若关东百万持戟者来犯,秦得百分之二,足可御之。”高祖大笑道:“卿言极是!”田肯道:“臣乃齐之后裔,久居齐地,亦知齐之所强。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黄河之限,北有渤海之利。地方二千里,虽持戟百万来犯,齐得十分之二亦可御之。此为东西二秦也,非陛下亲属子弟,莫可使其王齐也。”高祖闻之,方知其意,遂道:“甚善!卿乃忠臣也!”乃以五百金赏赐,田肯扣谢而退。高祖复招陈平道:“非公之计,朕不得擒韩信也!”yu取万金赏之,陈平辞道:“此非臣之功也,万不敢受。”高祖道:“朕用先生计谋,战胜克敌,非功而何?”陈平道:“非魏无知所荐,臣安得进计于陛下?”高祖赞道:“如先生所为,可谓不忘本背恩矣!”乃复赏魏无知。后晃冲之有诗道:“刘郎白首尚多疑,百战功臣迹转危。致使文成谢封邑,未如还荐魏无知。”

正是:陈平仍念魏公恩,高祖何忘韩候德。yu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