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汉高祖被围白登山,后面骑兵有马慢未及者,听得山中杀声震地,急奔回报知后军,郦商听了大惊道:“皇上未携口粮,不能久困,我当急救之。”遂连夜引军直取白登山。方至山前,忽听鸣镝响处,匈奴骑兵锋涌而至,为首一将:身体长大,手握双槌,正是左贤王延术。郦商纵马舞刀,便来交战。二人战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匈奴军从四面杀来,兵jing马壮,延绵不绝。汉兵皆是步兵,挡不住胡骑往来冲杀,尽抛戈弃戟,四散而逃。郦商见不是头,亦拨马走了。匈奴军从后追杀三十余里,直杀得汉军尸积如山,血流成渠。所幸冒顿心在汉帝,不肯穷追,乘胜收兵回去,郦商方得重归旧寨,收拢残兵。各处散兵寻来,郦商计点人马,折了部卒三、四万,校尉十余人,伤者不可数计。郦商见军心大挫,无力再战,独自叹息不已。军士惧匈奴兵来犯,皆劝郦商退兵避之,郦商道:“皇上被困山中,形势危急,吾虽无力解救,亦当驻守于此,以待后军至,并力解救。吾料皇上有神为助,洪福齐天,故能每每逢凶化吉,遇难转祥,汝等亦当固守营寨,以待皇上脱难。”众军不敢违令,虽疑高祖难过此劫,也只得伺候于句注山旧营。

却说高祖初时闻得外面杀声传来,便引众将攻山,yu趁机突围,怎奈匈奴兵居高临下,万箭齐发,无法上山,只得还退至空地中避之。及闻杀声渐远,众心复懈,只觉腹中饥饿,不得不掘枯草、树根为食,和雪而吞。高祖泣谓众将道:“众卿与朕起于危难,并举大事,三年灭秦,五载平楚,尽得海内之地,本当同享富贵,共治天下。不料因朕一时轻敌,使公等陷于难中。”樊哙劝道:“冒顿依仗地势,暂时得利。只要我救兵一至,他自然引军退去。”高祖摇头叹道:“今朕所依仗之股肱尽在身边,即能救朕者,亦远不可及,还能复望何人为助?”樊哙咬牙怒道:“陛下休言此丧志之话,待明ri天明,臣冒死护陛下突围。”夏候婴道:“既已被围,鲁莽无益,且安心居守,共议脱难之计。”众将闻之,皆视陈平,却见其呆望群山,绝口不言。高祖遂问:“先生可有良计?”陈平道:“事已至此,急难解之。今天寒地冻,将士艰苦,匈奴兵亦不敢轻动,不如伐木立帐,权且为容身之所,分哨兵谨守,勿为敌人所袭,再作打算。”众将皆言有理,于是令军士取草砍树,建起陋营,各自分班巡哨,先作休息。后周昙有诗叹道:“北伐匈奴事可悲,当时将相是其谁。君臣束手平城里,三十万兵能忍饥。”

冒顿虽已围住高祖,却未令人马并力急攻,众将不解,皆来问之。冒顿道:“此次所围者,汉帝与其名将、力士、jing卒也,甚难以力取,若即剿杀,我之所亡亦不可数计。今以白登山之险,其内不能突出,外不能供粮,十ri之内,必溃之,可不战而胜。敌若使人来救,小国则不敢轻来;大国边远,便是无关无隘,路程亦非十余ri不可至也。彼来之时,汉帝非死即降,已无用处。况大寒之时,南士必不肯涉险以亡己。”众人闻之,皆称高见。不一ri,使者从马邑归报道:“赵利、王黄声称为汉军所创,徒能只保,无力分兵来平城共擒汉主。”冒顿不悦道:“我曾数解其难,今用人之时,彼竟不肯相助,是有二心乎?”董木合道:“王黄、曼丘臣皆商贾之辈,心不可测,不可与之共谋。”冒顿然之,遂有相怨之意。

且说自汉军被困,汉高祖每ri眺视南方,只望后军能来援救。不料一连七天,皆是杳无音讯。军中人不得食,马不能饲,士卒冻死者甚多。陈平看在眼里,急在心中,虽是思ri夜想,却始终不得其计。这ri入夜,方在帐中静坐,忽见一老者步入,赤袍红巾,鹤发童颜,唤陈平道:“汉帝被困,君臣ri不得食,夜不得寝,如此下去,必为敌擒。汝为护军中尉,何不设计解之?”陈平道:“天寒地冻,士不能当;受困山中,不识地理;身处边土,民不为助。如此天时、地利、人和者无一具备,而诸候路远,遥不可及,安能解得目下之危?”老者笑道:“事已至此,休望他人。殊不闻蛮夷之部,苟利所在,不知礼义,公何不以此筹划全身之计?”陈平闻之,深施一礼道:“愿公奉教!”及抬头视之,老者不见,耳边闻声道:“我乃赤帝,吾儿遇难,望公尽心解之!”陈平急赶,脚下一滑,坐倒于地,顿时惊觉,却是南柯一梦。大惊之下,忽得一计,急来见高祖。

高祖见陈平急急来见,乃迎入帐中坐定。陈平道:“臣ri思夜想,终得一计,当可解此围。”高祖大喜道:“计安出?”陈平道:“夷人世居陋地,人皆好财,臣知冒顿新得一阏氏,宠爱有加,可将现军中所有金银珠宝,尽献于阏氏,以利害动之,诱其往劝冒顿,请开围以解陛下之厄。”高祖道:“恐不能所动。”陈平道:“陛下勿忧,若此计不成,臣还有一计。”遂咐耳而言。高祖闻之大喜,当夜招军中画匠作了一幅图,又择一胆大善言之士,吩咐如此如此,令赍珠宝与此图,乘夜来投匈奴军营,求见阏氏。

此人奉命,当即出了大寨,偷路上山,一路小心翼翼,蹑足宁息,寻至单于大营外,却被寻营小兵拿得。此人叫道:“吾乃阏氏派入汉军之细作,今有急事,需禀告阏氏。”小兵不由分说,便押使者往大帐见冒顿。或许天佑高祖,却正值冒顿酒醉,不能理事,使者又再三央求,小兵无奈,只得报予阏氏。阏氏闻报,心中狐疑道:“我与汉人素无往来,如何有人来见我?”却又好奇,乃令将使者带来。使者得见阏氏,纳头拜道:“我奉汉主之命,来见娘娘。”言毕,左右望了望。阏氏笑道:“量你独身而来,我也无由惧你。”便令小兵与奴婢皆退下。使者遂将财物献来。阏氏见到黄金珠宝,已有八成心动,听使者说明来意,遂道:“我一女流之辈,只恐难以说动单于。”使者复将图画呈上,阏氏视之,图中画着一绝sè女子,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妖眉媚眼,甚是诱人。阏氏问道:“此是何人?”使者道:“此乃高祖之女,愿献予单于,以修两国之好。”阏氏闻言,莺颜大怒,凤目圆睁,呲使者道:“汉王不献此女,犹可逃生;若yu献之,使其死无葬身之处!”使者唯唯诺诺,不敢复言。阏氏复问道:“汉主安危如何?”使者道:“皇帝有神为助,自然无事。然为冒顿所困,不能即归中国,常yu献美人娥女,以使两国相洽。”阏氏道:“汝先回去,嘱咐汝主,休言献美之事,我这里自有主张。”使者察颜观sè,料计已成,遂辞而去。阏氏久视美人之图,自思道:“此女容貌,胜我多矣,若得遣来,冒顿定宠爱于她,却将我放置何处?中国之大,美女极多,若汉主久困思脱,大献美女,于我甚是不利。不如趁早使汉主南去,以绝此患。”后刘克庄有诗赞陈平道:“巧言愚冒顿,厚赂饵阏氏。秘计言之丑,刚云世莫知。”

主意已定,次ri冒顿酒醒,阏氏遂与道:“匈奴与汉,各守其土,互不相争。人云:‘两主不相困’,今单于困汉主于白登山,七ri不纵,yu绝其命乎?”冒顿道:“中原山河富饶,资产颇丰,吾yu得之,故当先除其主。”阏氏道:“妾闻汉主起身细末,征战八年,遂定天下,此非人力能所为之,乃有神为助也。今汉主受困七ri,军不惊扰,将不谋变,如何能轻易除之。即使单于得除汉帝,得其疆土,其子、诸候各拥千里之地,必然争先兴兵来伐,中原终非单于能居之。不如解围放之,免生战祸。妾乃女身,不敢与单于言军中事物,请单于察之。”冒顿闻之,亦觉有理,又思王黄、赵利虽与匈奴相盟,却人马久不来,莫非与汉有谋,或待两军相争,从中渔利。乃与阏氏道:“汝言甚是有理。然我得困汉主,实非易事,自然不可轻易放纵。我今不动声sè,将围敌之军于东南开其一角。如汉主觉之,安然撤去,我自是不赶;若汉军不觉,或惧我用计,我当复围歼之。此为天意除刘也,我当替天行之!”阏氏道:“此事zi you单于处置。”冒顿遂令东南之兵稍却,与众军道:“若汉军动静如常,纵其退去。若人马惊慌,君臣不顾,则急出兵斩之。”众将士皆受其令。阏氏归帐,暗将冒顿之计言与使者,使其先回。

高祖得使者之报,便暗暗收拾已毕,静待匈奴罢兵。已近午时,却不见匈奴军动静如何,心甚焦急。忽探马来报,说东南一角,匈奴兵已撤去。高祖大喜道:“可急驰而出!”陈平道:“且慢,须防敌兵有诈。”灌婴道:“臣请先往探之,若得出,陛下可出也。”高祖然之。灌婴挺枪跃马,引十数骑飞驰而去,巡视一番,须臾即归,禀报高祖道:“臣已往返一趟,无敌阻拦,可以出也。”高祖闻之,跃马yu走。夏候婴扯住辔环道:“陛下少住,量匈奴若实yu纵我不围,必不在一时之急缓,请陛下徐行之,臣等于两边护卫,遇乱不惊,方可出也。”高祖从之,催马徐徐上坡,夏候婴与众将开弓张弩而外向,夹行而上,寻着山道而行,队伍井井有序,丝毫不乱。冒顿在山上望见,暗自赞道:“需是如此君臣将士,方能得天下也!”遂引军撤去。后卢纶有诗道:“野幕蔽琼筵,羌戎贺劳旋。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李白有诗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sè,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高祖得出白登山,引着人马向南而退。将近平城,忽听一声喊起,迎面闪出一支人马,众皆大惊,及视之,却是汉军旗号,为首之将,正是郦商,下马拜道:“臣闻探马报一军过来,以为匈奴之兵,故来迎战,却喜见陛下平安归来。”高祖心始安,遂与郦商同归营中,备说白登山之事,郦商等人无不呼险。时后军已到,高祖见军心已挫,匈奴兵亦已退去,遂无战心,休整一ri,便令樊哙断后,自引军班师回朝,此乃汉七年冬十二月之事。

大军退南过曲逆,城中官吏接入,于是人得避寒,马得入糟。高祖居于城中,望见室屋甚大,扬声赞道:“此县壮哉!朕行天下,独见洛阳可与相媲。”乃问御使道:“曲逆城户口多少?”御使道:“昔秦时约三万户,后来数起兵乱,多有亡匿外乡者,今只留五千余户。”高祖点头,遂招陈平道:“公自随朕以来,六出奇计,尽解朕厄。今得解白登山之围,卿功居首,户牖鄙微,不显卿贤。”乃封陈平为曲逆候,以示其功。后黄公度有诗道:“一胜一负乃常事,七纵七擒真妙机。九械难窥墨翟守,六奇终破白登围。”

约居数ri,樊哙亦引后军归来,高祖遂起程南归。路过赵国地境,赵王张敖闻之,乃率群臣迎入邯郸,入居宫中,设宴为高祖接风。张敖引群臣敬酒,语自卑微,有子婿之礼。高祖初时尚慢而答礼,酒过数巡,高祖渐渐醉酒,忆起被围之事,心生怨意,乃箕踞座上,指张敖骂道:“朕被困平城,riri望诸候解救,汝赵地颇近,何不发兵来援?”张敖汗流遍体,伏地请罪道:“陛下有难,臣婿实不知情,并非不救,请陛下恕罪。”高祖道:“你休要推托,幸天助于朕,使朕安归,若ri后再有二心,早晚必废汝之王位!”张敖伏地不敢起,赵国诸将皆愤愤不平。俄而,张敖如厕,左右私谓张敖道:“素闻皇帝喜好美人,今北伐匈奴,数月不近女sè,所以常怒。大王何不于宫中选美人侍之,皇帝必喜,大王自安也。”张敖连声称妙,以其妾真定女赵姬美艳逾群,乃令人取来献之。高祖好sè,见到赵姬,旧态复萌,乃匆匆散席,自拥美人去了。

张敖回府,贯高、赵午等老臣往谒道:“皇上无礼,肄意毁骂,大王为何卑躬屈膝,甘为所侮?”张敖道:“彼为君,我为臣,不敢有悖。”贯高、赵午年六十,乃张耳故将,闻张敖如此说,皆怒道:“吾王乃孱王也!”张敖不语。赵午道:“昔先王与皇帝并为诸候,征秦伐楚,功劳相若,赵地之封,非是刘氏之恩也。夫天下豪杰并起,能者先立,今大王事皇帝甚恭,而皇帝遇大王无礼,请为大王杀之!”张敖大惊,啮其指出血而道:“君何言如此之误!为臣不忠,天诛地灭,此乃天之理也。况先王亡国,独身投汉,赖皇帝之力,得以复国,当流传子孙,永记皇帝之德。请君等休要复言,闻之有罪也!”贯高、赵午无言而退。

高祖留赵ri余,引兵回至洛阳,于狱中取出刘敬,解械赦罪,谓刘敬道:“朕不用公言,因困平城,大折锐气,朕已斩先时十余言匈奴可击者,请公休怨于朕。”刘敬拜道:“臣不敢自居有功,唯有赤心以事陛下也。”高祖见其衣裳被旧,形容憔悴,甚怜之,乃封刘敬为关内候,号建兴候,赐二千户。复问定匈奴之计,刘敬奏道:“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革,未可以武力服胡夷。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亦不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议使其子孙为臣耳,然陛下恐不能为此计。”高祖道:“诚可,何不能为!公何有此虑?”刘敬道:“陛下诚能以嫡长公主为单于之妻,奉之厚礼。彼知陛下之女,必慕之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代单于。匈奴所以连年犯境,不过因其贪汉之财物也。陛下可每年以汉之所余,彼之所鲜之物问馈,使辩士以礼节说之,权且相安。冒顿在,固为子婿;若死,外孙为单于,岂有外孙与大父为悖之理?故此计可不战使匈奴渐为臣国。”后胡曾有诗道:“汉帝西征陷虏尘,一朝围解议和亲。当时无有吹毛剑,何事无人杀奉chun。”

高祖闻其计,心虽不愿,却苦于别无良策,只得道:“公言甚是,待朕回关中,言于皇后,再取女妻之。”正言间,代王刘喜与相国陈豨弃国而归,禀汉王道:“匈奴以韩王信为将,助兵五万攻代,赵利、王黄起兵呼应。代国国小兵微,臣力不能拒,只得弃国而回,代地尽属韩王信也。”高祖怒斥刘喜道:“竖子终不可成事!”yu降其罪,又念在手足之情,不忍处之,遂降为合阳候,令散居洛阳,更立少子刘如意为代王。刘如意为戚夫人所出,年仅五岁,加之国土已失,未即就位。刘敬见匈奴贼势ri盛,遂谓高祖道:“臣言之事,当即行之。若缓,亡失更多。”高祖道:“自古受聘成婚之期,天子为一年也,公先往匈奴结和亲之约,时至方可送女入胡。古之定例,不可废也。”刘敬得诏,遂就道往匈奴结亲。冒顿得汉王之信,大喜,遂罢兵而回,至此边境稍安,汉王自回长安。后戎昱有诗道:“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华岳有诗道:“一万边兵不立功,却令娄敬自和戎。犬羊不伏称臣妾,甘拜君王作妇翁。”

后百十年,明妃联姻,客死匈奴,孙嵩作《明妃引》叹道:“明妃如花颜,高出汉宫右。可怜君王目,但寄丹青手。寂寂保孤妍,悠悠成伪丑。坐此嫁穹庐,流落无时回。无时回,琵琶未阕边笳催。哀弦流入千家谱,明妃只作阏支舞。年年犹借南来风,吹得青青一抔土。君不见汉家嫁得几娉婷,不闻一一琵琶声。祸起当年娄敬谬,后人独恨毛延寿。”

正是:便取公主为阏氏,焉能久安单于心。yu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