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英布起兵谋反,消息传到东垣,舞阳侯樊哙方助代王刘恒打理代国事物,闻荆地已失,心中焦急,便辞别刘恒,星夜回关中与高祖议事。方至宫门外,却见众将皆立在门口,各怀忧虑之sè。樊哙乃下马问道:“众公如何不入宫与皇上议事?”众将道:“皇上自称有病,不肯见人,擅闯者皆斩,故虽有急报,不敢入奏。”樊哙顿足道:“英布举兵,旦夕将至,纵有重病,亦当强起朝事,何故如此颓废。”周勃道:“今外事甚急,而皇上却不能设朝议事,长久如此,必有误朝纲。为今之计,唯使一与皇上最亲之人,强入直谏,吾等相随而入,力劝皇上理朝方可。不然,天下早晚将归英氏。观诸公之中,樊将军乃皇后妹夫,可使也。”樊哙闻之,毅然道:“既如此,众公且随我来。”言毕,大步入宫,侍卫交戟拦住道:“陛下有旨:无论贵贱尊卑者,皆不可入宫。”樊哙怒目道:“闪开!”声如霹雳,闻者悚然,侍卫惊恐,不敢目视。樊哙径入宫中,推开内室之门,只见高祖独枕籍孺卧于榻中。见众臣至,籍孺急起而避之。樊哙乃匍伏于地,泣道:“当初陛下与臣等举事丰、沛间,三年灭秦,五年除楚,天下遂定,其势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偶有sāo扰,又何惫如此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陛下不见臣等计事,而独望一宦者绝断乎?莫非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焉?”群臣随入,皆拜于地。高祖笑而起身道:“朕不过因病静卧而已,非忘前事,众卿无需惊惶。”夏侯婴道:“陛下之病乃是心病也,今臣已有医治之方。”高祖知夏侯婴识他病源,闻听有方医治,病便好了一半。乃问道:“公以何医朕?”夏侯婴道:“臣客故楚令尹薛公,其人甚有筹策,陛下若唤其问之,此病自愈。”高祖闻之,即起更衣,谓群臣道:“且至殿上议事。”遂与群臣一同至殿上,高祖入坐,群臣列队,遂着薛公入殿议事。

却说众臣入宫强奏时,薛公地位卑微,不能面君,遂在宫外等候。及闻高祖有宣,方敢入宫中来见。方入殿门,只见高祖端坐殿上,jing神抖擞;群臣分班站于阶下,颇具威严。薛公暗暗赞道:“果是世之真主,明理通达,知过遂改,非与项王一流人物也。”遂与高祖拜寿。高祖令免礼,问薛公道:“滕公言公善有筹策,故请公来以议淮南之事。公故为楚令尹,当知英布为人。今英布谋反淮南,yu与朕一争天下,公以为如何?”薛公拜道:“英布之反不足为怪,因其恐复遭韩、彭之厄也。使其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使其出中计,胜负之数未可知也;使其出下计,陛下可安枕而卧矣。”高祖问道:“何为上计?”薛公道:“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即为上计,如此则山东非汉所有也。”高祖然之,问道:“何为中计?”薛公道:“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仓之粮,塞成皋之口,即为中计,如此则胜负之数未可知也。”高祖亦然之,复问道:“何为下计?”薛公道:“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高祖道:“公以为英布将所出何计?”薛公道:“出下计。”高祖诧异,问道:“何故废其上、中计而出下计?”薛公笑道:“英布乃骊山囚徒也,自致而为万乘之主,不皆只顾自身也,不能怀百姓万世之虑,故臣断言英布必出下策。”高祖道:“以公之意,是言英布可伐乎?”薛公道:“陛下运筹演谋,威仁并施,几经危难,终得天下,乃超世之杰也。量骊山一徒,匹夫之勇,以何足虑。以臣之料,不出三月,必擒英布也。”高祖大喜道:“闻公之言,朕已无所顾虑。公实乃当世奇才也。”遂封薛公为三千户候,厚赏之。后周昙有诗赞道:“黥布称兵孰敢当,薛公三计为斟量。上中良策知非用,南取长沙是死乡。”

薛公谢毕,高祖问群臣道:“英布既反,当别立淮南王以代之。众卿观诸王、公卿中,谁贤而可立之?”群臣皆知高祖大立诸子、从昆弟兄,皆不敢居功称贤。于是众人商议已毕,推萧何出班奏道:“陛下少子刘长,贤能有德,请立为淮南王。”群臣皆附之。高祖既已如愿,大喜,即时降诏立刘长为淮南王。刘长乃赵姬所生,从吕后为母,年方四岁,竟亦称贤德,昂然为一国之君也。一行已毕,君臣各自准备,yu发兵征讨英布,此处按下不表。

却说群臣强谏,早已惊动戚夫人。戚夫人不知何事,心中好奇,便出阁来看,却见籍孺一人悻悻而来,戚夫人叫住问道:“寝宫何事惊扰?”籍孺道:“淮南王叛乱,皇上有病,不能理朝,群臣yu劫之东征。”戚夫人闻之,暗生一计,遂与籍孺道:“公公乃明理之人,平ri里吾待你不薄,今有一事yu与你商议计划,不知公公可愿助我?”籍孺闻言,慌忙伏地拜道:“娘娘有事,籍管吩咐就是,下臣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戚夫人附耳道:“今淮南兵变,皇上病体未愈,不能亲征。若使诸将代之出行,皇上又不能安心。不如使太子为将,率兵以战英布,既能服众将,又可不使皇上cāo心,关中复有何忧?况子代父征,古之常事也。吾yu亲与陛下说,但恐外人说我妇人参政,于理不明也。故烦请公公代为举谏。”籍孺素知吕、戚恩怨,听到此言,知其意不过是想借英布之手除掉太子,好让他刘如意ri后登基。籍孺素来jiān滑,极善察言观sè,故能得宠。今见戚夫人出此计策,自思高祖幸宠戚夫人,早晚必为太后,不如极早相攀,附为极幸,于是俯首称道:“娘娘不必担忧,此事自在下臣身上。”戚夫人暗喜。

待高祖议完事物,回至宫中,籍孺即入问安道:“陛下议事如何?”高祖道:“英布勇悍难敌,若使诸将出兵伐之,只恐不可胜任,故朕yu御驾亲征,方能安心。”籍孺伏地泣道:“陛下贵体有恙,如何能复当鞍马之劳。若有闪失,岂不是将大汉基业,空付他人矣。望陛下三思而后行。”高祖叹道:“此亦不得已而为之。若遣诸将引兵,兵败之时,事成画饼,悔之晚矣。”籍孺拜道:“掌兵要职,岂能授予外人。太子正当壮年,素为群臣拥戴,又与陛下一体:太子即陛下,陛下即太子也。今英布谋反,正可以之锤炼太子,何不使其率兵东征,便如陛下亲临阵前一般。”高祖道:“太子仁弱,未经战事,不能独当此任。”籍孺道:“陛下有陈平、陈涓之谋,樊、郦、滕、灌之勇,英布何足惧哉!况陛下万岁之后,太子终将成为一国之主。不经磨练,何当大事?”高祖闻毕,已有七、八分赞同。及入宫就寝,与戚夫人言yu将东征,戚夫人泣道:“自入宫为妇,陛下常弃妾远出,悬命于矢石之中,使妾独守空幄,孤泪沾襟。若一ri有变,关中已属他人,妾安得事陛下如初乎?”高祖道:“人谏我使太子为将,我不能安心也。”戚夫人道:“陛下独念太子,而不念贱妾乎?”高祖怜之,遂yu使太子率兵击淮南。

吕后耳目众多,早有人将此事报来。吕后急与建成侯吕释之商议计策。吕后道:“皇上使太子东征,必无善意。想那英布出身盗贼,英勇过人,转战南北,战无不胜,连项羽亦惧他三分。而太子年少体弱,未经战事,如何能抵敌敌英布虎狼之师?此乃借刀杀人之计也,必戚氏计较,yu使太子蒙难,而以刘如意登皇帝之位也。”吕释之然其言,摇道叹道:“戚氏得幸,常yu谋太子,此事你我皆知也。然太子出关,未必有弊,皇后不知申生居内而亡,重耳、吾夷使外为安之事乎。”吕后道:“太子在内,尚有我能左右蔽护。若到了关外,身处险地,无以为助,如何能存?今事已急矣,何不请商山四皓共商计策。”吕释之虽有异议,不好相驳,只得急至太子府,将事具告于绮里季、东园公、甪里先生、夏黄公四人。四人闻言,相谓道:“吾四人所以来此者,为存太子也。若使太子率兵出关,其势必危矣。”吕释之道:“太子外使,得诸将为卫,如重耳之故,岂不安哉?”绮里季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昔晋献公昏庸无道,执意孤行,幸宠郦姬,疏远三子,而群臣又不能谏,故宜避之。而今皇上明哲通理,群臣梗直能谏,加之皇后xing格刚毅,处乱不惊,虽戚氏屡yu废太子,皆不能成,今使太子将兵外迁,有功则声威震主,于太子甚是不利;若无功而还,则声名扫地,从此受祸矣。”吕释之道:“使太子为将,得诸将扶佐,声威必增,何患戚氏yin威?”绮里季道:“太子所与之共出关中之人,皆曾与皇上一同平定天下之枭将也,今使太子独率,此无异使羊将群狼,皆不肯为之尽力,其无功必矣。臣闻‘母爱者子抱’,今戚夫人ri夜待御,故赵王如意常抱居前,皇上常言:‘终不使不肖之子居爱子之上’。皇上既有此意,时机一至,以其代太子位必矣。”吕释之闻之震惊,急问道:“众公可有解救之计?”绮里季道:“君何不急请吕后趁闲至皇上面前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极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旧老臣,太子年少,乃令指挥叔伯功臣,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者,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来耳。今皇上虽病,纵然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亦不敢不尽力。皇上虽苦,为妻子尚需自强也。’”

于是吕释之立刻夜见吕后,劝吕后即面君泣涕而言,如四人之意。吕氏从其计,遂连夜见高祖告道:“太子年方十六,常居关中,无服众之望,使之居关中据守,赖丞相并力,堪堪可勉为任之;如使出关为将,如大厦无梁,能立几ri。朝中将佐,随陛下攻城略地,皆有汗马功劳,焉能听太子幼嫩之言。况黥布乃天下猛将,极善用兵,使太子与之为敌,一旦有失,非但太子xing命难保,至时关中失却锐气,陛下恐有覆国之危!望三思而行。”高祖听罢,深知其理,乃恨恨而道:“吾亦知竖子固不足遣,必乃公自行耳。”吕后见计已成,心中欢喜。

次ri,高祖早起出宫,见籍孺立于门傍,想起心事,便长叹一声道:“朕方得天下,诸候相继生乱,使朕心常不宁。”籍孺道:“以臣之见,莫非相位不吉所致否?”高祖大惊道:“汝是言丞相待我不忠乎?”籍孺急伏地道:“非也。臣之意不过是因秦之相位称作丞相,其立不过二世,所以不吉也。”高祖点头道:“以公之见如何?”籍孺道:“国家之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安帮定国之臣也。故臣以为,当称之相国为吉。丞相之号,因秦之故,不祥也,当废之。”高祖深然其理。

主意既定,高祖乃设早朝。待群臣至,高祖降诏道:“秦立丞相,国立不足二世,其称不吉也!故朕废丞相之位,易以相国位代之,仍托予萧公担任。今英布谋反,朕将东行征之,复留萧公佐太子镇守关中,其余陆贾、高起等文官皆留朝理事。望萧公尽心尽力,保我汉朝后方安定繁荣。”萧何出班拜道:“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高祖额首,复唤樊哙道:“朕授你代国相国之印,速回至国助代王守卫疆土。”樊哙出班道:“臣所以回都,只因英布逆反,心中不平,故来不远千里,归来讨令。若能得为先军,随陛下驰骋百万军中,便是一死,亦如臣之所愿。此相国之印,愿陛下能赐予他人。”高祖笑道:“吾弟忠心,朕内心自明。然代处边境,须防匈奴与陈豨趁乱来图中原。代王年少,实难独当此任,非吾弟相助,不能使朕安心兵伐淮南。此任重大,较之东征英布,却是更难胜任也,还望吾弟勿要推辞。”樊哙闻之喜道:“原来如此,臣便责无旁贷也。”遂领令而去。

安排已毕,有败兵入关,报来近期战况,说英布果如薛公之言,往东击杀荆王刘贾,劫其兵勇,渡淮击楚。楚王刘交兵败,已逃到薛郡避难去了。高祖闻之,暗暗称赞薛公远见,便yu点兵出征。至校场一看,却见军士中老弱之众为数不少。高祖怒道:“如此军士,如何与英布作战?”乃唤人问之原因。兵部上报,言因连年征战,关中人马伤亡众多,所余之部,便不甚jing锐矣。高祖听罢,心甚烦闷,低头不语。河阳侯陈涓谏道:“章邯当初所以能破周文于戏下,皆郦山囚徒之力也。今天下一统,各处重囚为数甚多,既耗粮食,又存隐患。不如皆免其罪,充作军卒,一可使我军扩充势力,又可为各郡县减免牢狱人数,一举两得,利国利民也。”高祖大喜道:“公之良策,不落于子房也!”当即颂诏,赦天下死罪以下之囚,皆令送来从军,又传缴诸候王,征调各国人马出征。齐、赵、梁三王得诏,皆遣相国领兵来会,于是关中蚁聚三十六万之众。高祖自为大将军,夏侯婴为太卜,其余名将如周勃、郦商、靳歙、王吸、召欧、薛欧、丁复、陈武、雍齿等皆随军出征;陈平为行军军师,曹参为参军,陈涓为护军,王陵为监军,周緤督运粮草。安排完毕,令颖yin侯灌婴为车骑将军,引马军八千为前军先行开道。

起兵之ri,留居关中之臣,皆送行至霸上。其时张良虽然抱病,亦强起随行。大军行至曲邮,张良与高祖拜辞道:“臣本当从行,以效犬马之劳。无奈卑体病甚,不能就道,只能就此与陛下别过。”高祖执其手道:“子房运筹帏幄,决胜千里,乃朕之师也。朕之此行,尚不可言无忧,不知临别之时,子房可有叮咛?”张良道:“臣素知英布剽悍疾勇,苦战难以成功。愿陛下避实就虚,能战则战;不能战时,当冷静处置,以待时机,切勿与顽寇争锋一时也。”高祖点头道:“朕自当深记。”张良又道:“太子留守长安,事关重大,当拨甲士以为守护。令太子为将军监之,以防复有淮yin侯之乱。”高祖然之,见周勃在侧,乃与道:“朕之左右,唯将军最为稳重,今以太子相托,请佐之镇守关中,以防有变。”周勃拜领,遂不复行。高祖又谓张良道:“子房乃朕之股肱,朕去之后,子房虽病,当强卧而傅太子,勿使朕分心牵记。”张良道:“陛下已使叔孙通傅太子,足可胜任,何必担心?”高祖道:“叔孙通虽贤,但恐一人之力,不足为济,故需子房cāo劳。子房可屈任少傅,望勿辞也。”张良遂受辞。待高祖率兵去后,周勃乃发上、北地、陇西三郡之车骑,巴、蜀二郡之材官及中尉卒,共得三万余人,令为皇太子卫,屯兵霸上,以御关中之变。正是:留得贤者安内忧,方能竭力讨外患。yu知高祖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