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节带着几分懊恼。几分羞愧离开了程府正殿。李泰没有强行将程知节留下,在程知节面前有些话无法说明白,毕竟要给这位程老爷子留几分颜面。

打量着站在身边,双手端着执壶的郑瑞鹏。一身剪裁合适的藏青色长衫,衬托着本就白皙的面容更加苍白,下颌留着寸余胡须,凝视李泰的眼神透漏着绝望和乞求。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尴尬,双手的颤抖清晰可见。

李泰转过目光,落在长桌上已经空了的酒樽上,心中思索着得失。

放过郑瑞鹏是必然的,卢国公的老脸还是有些价值的,若是不依不饶的追究下去,那就不仅仅是郑瑞鹏的问题了,而是在和卢国公程知节对抗。且不说李泰是否有这个对抗的本钱,单就说李泰心里也不想和程知节之间落下嫌隙。

这个活生生的程知节可不是小说演义中的程咬金。若是将他看成那个手持两把板斧的混世魔王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少骁勇,善用马槊。”这是历史给程知节的真实评价,以一根马槊起家,先后跟随过李密、王世充,最后归到李世民麾下,征战沙场数年的人物岂能是演义中程咬金可比?号称李世民手下两大打手之一,怎么可能是简单的人物?

虽然程知节没有“军神”李靖的威望。但也是大唐军中的一方大佬,若是因为郑瑞鹏得罪程知节,这种因小失大的事李泰才不会干。但也不能就这样轻飘飘的放下,程老爷子的威望需要维护,李泰自己的颜面也需要顾及。

程知节的离开即是给李泰和郑瑞鹏二人一个直接对话的机会,也是为了万一两人谈不妥有个缓冲的余地,更可以表示他对郑瑞鹏的维护也是有限度的。一举三得的举措将程知节的老谋深算展示出来。

酒席上的两人当然能理解程知节的意图,郑瑞鹏是心中苦涩,李泰却是略微放下心来,只要程老爷子要求的不多,那么可能李泰心底的图谋也能实现。

李泰在酒桌上安心的把玩着酒樽,程知节的离开让郑瑞鹏心中更加没底。急忙口呼“殿下”,就要为李泰斟酒。李泰将手腕一翻,牢牢的罩住樽口,只留下将执壶提到半空的郑瑞鹏,傻傻的尴尬无比的不知道是放下还是……。

郑瑞鹏心中羞愧忐忑交加,恨不得用手中的执壶砸向李泰,但他不敢,他身份低微,家中有老有小,在大唐还有庞大的产业。过多的牵挂让他不敢做鲁莽之事。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的应付李泰。

郑瑞鹏心中有些怨恨李泰,更多的是记恨撺掇他的那位少年,以及贪心的自己。

李泰伸手拿起长桌上的另一把执壶,将酒樽倒满,自斟自饮起来。

李泰的无视让郑瑞鹏方正的脸孔一阵青一阵白,心中暗自将李泰和坑害他的少年比较着,同样的尊贵无比。同样的年少轻狂,同样的聪慧机敏,更是同样的难以应付。

就是心中再不愿,事情也得解决。郑瑞鹏一咬牙,将执壶放在长桌上,对李泰躬身一礼:“殿下,小民贱名郑瑞鹏,是‘文记’的东家。”

偷偷看一眼依然在自斟自饮的李泰,眼睛一闭认命般说道:“殿下,你让草民三日内给你个交代。交代不敢提,小民来请罪来了,千错万错都是小民一个人的错,还望殿下看在卢国公的面子上给草民一条活路。”

以放在长桌上的肘部为支点,李泰将酒樽举到眼前,凝视着手中酒樽,晾了郑瑞鹏好久,才缓缓的说道:“此言差矣,我什么时候说要你命了?你是死是活于我何干?按你的话理解我就是仗势欺人一纨绔了?”

李泰的故意曲解郑瑞鹏的话,却让郑瑞鹏冷汗直淌,湿透内衣。急忙解释:“是草民口误,是草民的错。但草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从头到尾李泰都没拿正眼看他,摆足了皇子越王的架子在那里自斟自饮,一直不说话,现在终于说话了,还是故意引起事端,这让郑瑞鹏本来就忐忑的心开始六神无主。

郑瑞鹏绝望的低下了头,“扑通”一声,双膝跪落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俯下身子,以头抢地,哀求道:“殿下,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不该不识好歹,我不该心存贪念,我不该不自量力,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愿意将全部家财都献给殿下,只求……”

郑瑞鹏越说越无助,悲声求道:“只求殿下放过……,不,只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

郑瑞鹏不敢再说“放过他了”,慌乱间言不达意的改说“求殿下开恩。”急切间自称开始用上“我“了。一番话说完,既不敢起身,更不敢抬头,用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青石板上,等待着李泰的发落。

李泰久久不语,青石板上冰冷的温度渐渐传到了他的心底。

李泰没想要郑瑞鹏怎么样,这样的作为不过是为了吓唬他而已。感到郑瑞鹏已经到达崩溃边缘。也就不在施压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泰说话了:“本王要你家财何用?你当本王就贪图你那点银子吗?”

就在他以为已经没有希望,开始绝望的时候,李泰的话让郑瑞鹏心底从新点燃了希望之火,语声急促:“殿下需要什么,我一定能为殿下办到。”

“其实本王没想让你来见我,给我交代的人也不应该是你。不过既然你托程老公爷将我请来,我也就和你说吧。我要的很简单,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请殿下吩咐。”

李泰将手中的酒樽放在长桌上,站起身来:“这个问题很简单,你告诉我,站在你背后的人是谁?”

郑瑞鹏对李泰的问题早有准备,这个问题并不让他意外,但他却是没办法回答。倘若实话实说,他的结局将会凄惨无比。若是不说,又怕李泰不依不饶。

郑瑞鹏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依然是以头抢地,继续哀求:“请殿下开恩。”

郑瑞鹏的反应已经在李泰的意料之中。有程老爷子的面子在,李泰不好过分拿捏郑瑞鹏。倘若郑瑞鹏真的说出那个人是谁?他的生死安危还真成问题。两害相权取其轻,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李泰理解这点,知道在程府这块地面上再怎么逼迫郑瑞鹏,他也不会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看着跪地哀求的郑瑞鹏,李泰叹道:“既然你不想说。有程老爷子在,我也不能逼迫于你,那么,你回答我另一个问题,你告诉我,你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

郑瑞鹏抬起头,看着李泰衣衫的下摆,考虑很久,他也是明白人,知道这是李泰在让步。若是还不回答,即便李泰给程知节的面子,现在不与他计较,那么在以后,只要他还在大唐的土地上生活,就一定没有他的好果子吃,在这个重士轻商的年代,没人会因为一个商人而得罪皇子。

郑瑞鹏再三考虑之后,低声说道:“回殿下,草民不敢说。”一句话说完,郑瑞鹏像是放下很大的包袱,长舒了憋闷在心里很久的一口气。心中暗想,“能说的我都说了,剩下是你们两位贵人之间的争斗,和我无关了。”放下包袱的郑瑞鹏热切的看着李泰,希望李泰给他个明确答复。

“嗯,你起来吧。”李泰没置可否,只是让跪地许久的郑瑞鹏起身。

李泰是这番询是为了确定心中的猜测。郑瑞鹏的一句“不敢”说明了这个人是郑瑞鹏能够接触到的;在李泰面前说不敢,表明了这个人身份地位即便不在李泰之上,也是相差无几的;能够找到郑瑞鹏合作,又说明这个人势力并不算大。而且这个人还要和李泰不合,

综合这些条件,李泰也勉强在心中圈定了一个人选,只是李泰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个人要针对自己?这个问题没办法问别人,也没有人可问,李泰只能叹息一声,将疑问压在心里。

郑瑞鹏起身之后,看着神情凝重的李泰,想不明白眼前的贵人在考虑什么?也不敢多说话,试探的拿起执壶,为李泰斟酒,这次李泰没有拒绝,反到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

程知节不知道刚刚躲在哪里,此刻却大笑的从后门走了进来:“看起来你们两位很谈得来吗?来,坐下一起喝酒。”

程知节对郑瑞鹏膝盖、手掌,额头上的尘土视而不见。拉扯着郑瑞鹏就要入席。郑瑞鹏却是被李泰吓怕了,扭捏的不敢坐下,直直望着李泰。直到李泰装作无意的点点头,郑瑞鹏才算安心坐下,借着擦汗的机会,偷偷用衣袖抹去了额头的灰尘。

见此情形,程知节暗叹一声,微微的摇摇头。

郑瑞鹏坐在月牙凳上,没有得到李泰明确表示的他,心中还是不安稳,趁着桌上一团和气的气氛说道:“殿下,这是……,还请你收下。”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绢纸来。

李泰接过来一看,不禁莞尔,这是“文记”那座小楼的房契,李泰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花钱买个安心,看着不断摇头无语的程知节。李泰笑道:“郑东家,我收下了,不过……”

李泰将手中的房契放在桌上,说道:“不过还要郑东家帮忙把这张房契换成银钱。这银钱就送到卢国公府上吧,就算孝敬程叔叔的买酒钱。”

李泰说完也不管郑瑞鹏的反应如何,笑着对程知节告辞:“程叔叔,天色太晚了,小侄唯恐家人惦记,就先告辞了,改天再和程叔叔痛饮。”说罢李泰起身行礼,那张房契就留在暗红色的长桌之上。

“那好,改天我们再一醉方休”程知节起身送李泰离开,还不望低声对郑瑞鹏骂道:“糊涂,一会在回来再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