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的询问让李泰陷入了沉思。知识面的不同,李泰没办法具体的解释清楚。长孙无忌也不着急,端起茶盏耐心的品着,等待李泰的答案。

许久,李泰理顺了思路,讲不明白道理,那就用例子来讲解:“无忌舅舅,二舅家里因难产而毙的年纪多大?“

“好像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具体年龄我不太清楚。”

李泰咳嗽一声,言道:“无忌舅舅,具体原因我不太清楚,但我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年龄大的在生育的时候遇到的风险要小,年龄小的发生危险的机会要大。在生育过程中,身体好的平安的机会要大,反之则小。第二胎以后的平安机会要大,反之则小。具体为什么,我说不清楚,但事实上却是这样的。”

李泰也学着长孙无忌的样子轻酌一口茶水,继续说道:“当然,也不全是这样。也有年纪小、身体弱。第一胎仍然是母子平安的。我说的指是一个可能性大小的问题。而且这里也有个‘度’的存在,身材肥硕臃肿不堪的到不一定比身体瘦弱的平安产子的机会大。总之我也说不太好,只是一个总结,具体因为什么,我不是医士,说不清楚。”

李泰心里明白,恐怕这个时代的医士也说不清楚原因,但他们一定见到过很多例子,应该会支持自己的决定。

长孙无忌点点头,细细思量李泰话语中的道理,片刻之后,说道:“在你母后和我说这个问题之后,我特意让家人去询问过几个经验丰富的稳婆,虽然他们说不出为什么,但都承认你说的有道理。现在我所关心的是如果年龄大一些再结婚产子,真的能避免这种风险吗?”

“不能。”李泰斩钉截铁的回答长孙无忌。李泰心里清楚,妇女生育时死亡率高的问题,难为了医学界上千年,直到剖腹产的出现,才算是最终解决了这个问题。

而以唐代现时的医学发展来看,即便是李泰能详细的说出方法,也没有条件执行,更何况李泰只知道剖腹产这个名词,知道是在小腹上割上一刀,具体怎么割,手术的过程他都不清楚,所以他根本不敢信口开河。

特别是手术最关键的麻醉问题。根本没办法解决。华佗手中的麻沸散也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究竟是如何配伍的也是一个谜。什么条件都不具备,李泰若是贸贸然的说出剖腹产这个名字,是在妖言惑众,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听到李泰肯定的回到,长孙无忌皱眉问道:“那就只能寄期望与产妇的身体情况了?”

李泰无奈的一叹:“目前来看只能如此了,或者舅舅可以找些名医共同探讨一下,也许医士们有更好的方法。”

李泰不着痕迹的将问题推给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摇摇头:“我问过太医,他们也说没有办法,个别的医士也赞同你的看法,认为年龄大些更加保险。”

长孙无忌话头一转:“不过我担心若是年龄大些才出嫁,会不会影响大唐的人口总数,若是人口减少,大唐若干年后……。”

长孙无忌停下了话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李泰。

李泰呵呵一笑:“舅舅,您是在考校我吗?活人才能生子,我不信舅舅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长孙无忌哈哈大笑,手指虚点李泰:“你个滑头,真的是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啊。不错,你说的对,只有活人才能生子。我正在考虑是不是上书陛下,将律法中的婚配年龄由十三改到十八,这样对天下百姓也都有利。”

李泰忽然感到这个舅舅很不厚道,第一次真正的打交道就不停的给他挖坑,等着他往里跳。改变律法容易,但实施起来就很难了,李泰不相信长孙无忌看不到前面巨大的阻力。

上千年的传承习惯可不是一纸律法能够改变的,李泰见识过后是“计划生育”进行的是多么艰难,为此特别设立一个行政机关,这就是改变传承习惯的代价,不管这个传承习惯是否是合理的,但只要改变就需要代价。李泰并不认为长孙无忌或者自己有这个能力改变,即便李世民都没有这个能力。

李泰不相信长孙无忌看不到这点,明显的长孙无忌在为自己挖坑。李泰嘿嘿一笑,直视着长孙无忌,却不开腔,等着长孙无忌的下文。

长孙无忌和李泰对视片刻,忽然笑道:“青雀啊,你就是个滑不留手的小滑头,让你上当还真不容易。不错,我知道这件事很是难办,可是那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不难办呢?”

李泰看着长孙无忌挺直了身板,一副正气凛然,迎难而上的样子。

“好。”李泰大喝一声,端起茶盏:“舅舅,‘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我就佩服像您这样豪气干云的人。此地无酒,我就以茶代酒,敬您一盏。”

李泰说完。端起茶盏就要一口饮尽。

忽然一双圆润洁白的手盖在了茶盏上,李泰抬起头满面惊诧疑惑的望向手的主人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轻轻摇摇头,叹息道:“青雀啊,你舅舅我空有壮志却无能力啊,这份奏折我是无法动笔的。”

李泰心中叹息,和长孙无忌这种老油条打交道太累了,自己装模作样也累,不仅身体累,心里也累。看着长孙无忌的这幅做派,又不知道他想出什么样的坑等着自己跳。

李泰轻轻一笑,并不搭言,略微低下头,凝视着手中的青瓷茶盏,以不变应万变的等着长孙无忌说话。

“青雀啊,我和朝中各位大臣牵扯太深,和那些世家大族更是恩怨不断,这份奏章若是由我进献,恐怕无风都会起浪,平白生出很多周折来。推行起来将是难上加难。所以我是有心无力啊。”

李泰承认长孙无忌说的话有些道理,却不完全。由长孙无忌推行会遇到阻力,同样也会有人为了巴结长孙无忌而少费心力。这是有弊有利的事情,而长孙无忌只说了弊端,却绝口不提有利之处。不知道长孙无忌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泰就更加不敢开口了。

李泰的沉默换来长孙无忌的侧目,片刻之后,长孙无忌低沉的说道:“倘若是我来呈送这份奏章,那么一定会在朝野上下xian起巨大的波澜,所以我有个想法,这份奏章由青雀你来写,由你来送,你看如何?”

“不行。”李泰的拒绝未加思索拖口而出。

“青雀啊,不是我推拖,这样一份利国利民的举措若是由我执行,一定会变故横生。若是由你来,就不同了。你可以当做试探,即便不成,你小小年纪能够提出这样的见解也能够让众人刮目相看。若是成了,你在朝野上下的声望将会大涨,对你也有利。”

“不行,我不干。”李泰的拒绝依然十分坚定。

表面上看似长孙无忌将一块大馅饼放在眼前,事实上这块馅饼却不是李泰有能力吞下去的,倘若李泰一时昏头利令智昏,一定会被噎死。写奏章,送奏章都容易,但试图一下子扭转传承了上千年的习惯却是极难,最终结果不仅仅是得罪了世家大族,会连平民百姓都得罪透了,李泰就再也没有在大唐的立足之地了。

李泰还没有自大到对上千年的惯性思维不管不顾的程度,虽然说处理好了,不管成败与否都能够赚取一定的声望,切不论长孙无忌是不是真心让他赚取这份声望,但凭着李泰内心绝对不愿招惹这样的麻烦事。

长孙无忌仿佛对李泰的断然拒绝早有准备,笑着问道:“青雀,你是不愿意取得这份声望,还是不想推广这份利国利民的措施?或者说是你怕麻烦?”

“兼而有之吧。”李泰长叹一口气,怅怅的道:“舅舅,我不怕得罪人,但我却怕麻烦。而且我才疏学浅,这样的大事压在我的肩头,我扛不住的,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办。再者说,这份声望对我也没有用处,我就想平平安安的做个逍遥王爷,要这份声望做什么?当出头鸟吗?我胆子小,可怕被弓箭瞄上。所以这么大的事还是舅舅出马吧,我还真没有那种‘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

李泰半真半假搪塞推拖,心里却在合计着,且不说这份功劳能不能捞到,单说其中的难度就不是李泰所能想象的。所需要花费的精力也过于庞大,或许对于李元昌那样的心趋权势的人来说是块香美的蛋糕,但对没什么野心的李泰来说就成了烫手的山芋,能丢多远丢多远。

“你就真的不考虑了?你要知道,不管成败与否,你在陛下的心中都会留下一个非常好的印象,对你的好处可不止是朝臣中的声望,还会让陛下赞叹不已,这可是很难得的啊。你和陛下之间的感情也会更加深厚。”

李泰虽然不清楚长孙无忌的目的是什么,却抱着一贯的观点,天上掉馅饼的事太少了,落不到自己身上,不贪小便宜就吃不了大亏。想这种大便宜更是不能沾。

李泰根本不为长孙无忌所动,笑着拒绝:“舅舅,我和父皇的感情已经够深厚了,就不用在这样的事上做功夫了。至于父皇的赞叹,嘿嘿,我还真不敢奢望,只要父皇不责罚我,我就知足了。”

长孙无忌听着李泰的婉言谢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水火不进的李泰,注视着李泰优雅的端起茶盏一口一口的轻酌着,丝毫不为其所动。

忽然间长孙无忌从摇椅上站起,哈哈大笑的说道:“不错,青雀真的很不错。心思缜密,机智非凡,而且有自知之明,真的很不错。特别是年纪轻轻就能看清自己,太难得了。聪明之人很多,但真正能有自知自明的就太少了。机智缜密,沉稳自知,这样的心性落在一个少年身上真的是太难得了,我的妹妹有一个好儿子啊。”

长孙无忌忘形的大笑吓了李泰一跳,看得出来长孙无忌是真心的高兴,说话间连称呼都变了,将长孙皇后称之为妹妹的口误都出来。虽然说没有错误,但毕竟是失礼了。

“舅舅是在试探我?这次叫我来就是为了试探我?”

长孙无忌频频颌首微笑不止,李泰却是连连苦笑:“舅舅,这也有些太离谱了,大张旗鼓的叫我来就是为了一次试探?我记得第一次在秦王府见到您的时候,您就和父皇二人合伙试探我一回,这次又来了!”

长孙无忌笑着辩解:“这次我也是受你父皇母后所托,稍后我还会进宫将这次我们会面的详细经过告知他们。”

李泰真的无语了,长孙无忌明确的表明了这次的试探是在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授意下进行的,可是处在深宫内的二人在试探什么呢?

是试探李泰的心智?还是试探心性?

不管试探什么,李泰都算是圆满的解决了,还换来长孙无忌的赞赏。

“青雀啊,你的这番见解的确很有道理,我和你父皇在一起商讨过,一致认为还不是时候,所以只能是暂时束之高阁,等以后真的实行那天,这个首功跑不了你的。”

李泰连忙摆手推辞:“这里没我什么功劳,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真正有功劳的应该是您和父皇,就别算我的了。”

长孙无忌微微摇头,若有所指的说道:“你也别忙着推辞,这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你争也没有用。”

李泰心里嘀咕,“我也没想去争啊!”,嘴上却在连声称谢:“那就谢谢舅舅了。”

“不用你谢我,只要你不怪我就好。”长孙无忌摆摆手,不在纠缠于这个话题。

话音一转,对李泰笑道:“青雀,你知道吗?今天早上的朝会上,守侍中王珪因为泄lou禁语,被降为同州刺史,而秘书监魏征被任命为守侍中。”

听到长孙无忌带来的消息,李泰心中赞叹李世民的动作真够快的,也够精明的,将原隐太子李建成的旧属王珪贬出长安,又让同是李建成的旧属魏征任职守侍中,这样一来即警告了围在王珪身边的旧隋降臣,又安抚了李建成的东宫旧属,波澜不惊的一举两得,实在是高啊。

李泰心中称赞李世民,口中却嬉笑着:“这个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对朝廷上的事不怎么关心。”

“我不知道王珪被贬和你有没有关系,但我知道就在前几天,三殿下蜀王李恪送了一份大礼给王珪,想要拜他为师,王珪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只是说考虑一下。”

长孙无忌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上翘,说道:“也就是说蜀王心目中的老师离开长安了,这跟你有没有关系我就更不知道了。”

李泰听言心中苦笑,暗中叹息:“得,无意中又将李恪得罪了,短时间内或者李恪不会知道王珪的被贬和自己有关,时间一长就说不准了,一旦李恪知道事情的始末,一定会暗中嫉恨自己。”

看着长孙无忌老谋深算的笑容,李泰心里呻吟一声:“这趟赵国公府真不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