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陕县城门外还有几十步的地方。开路的侍卫看见门楼处的一群官员,随之举起手示意车队停下来。

不明所以的李泰感觉到车子的停步,拉开车帘低声问坐在车辕上的文宣:“怎么停车了?”

文宣站在车辕上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前方城门处整齐列队的陕州官员,小声的回道:“殿下,好像是陕州官员在迎接你,我看见队列前面的是一身深红色四品官衣,估计是陕州刺史。”

李泰眉头一皱,无奈的摇摇头:“不想惊动这些地方官员,这些人偏偏还诚惶诚恐的迎接,真够愁人的了。”

李泰发了一句牢骚,回头看向车厢内的蕙兰姐妹二人,小声的吩咐道:“我先下去看看,你们就在车上别下来了。”

听到李泰要下车,文宣快速的从车辕上跳下来,虚扶着李泰慢步下车。

下车以后的李泰并没有着急迎上前去,而是整理下有些褶皱的衣衫,远远的打量了一下陕县城门处的众位官员。领头的身穿深绯色官衣,身后是按照品级不同排好队伍的官员。所有官员都穿着代表各自品阶的官衣,一副恭谨的模样翘首向李泰这方看来。

既然这些地方官员已经做出了这样的排场,看来想要低调是办不到了,李泰无奈的摇摇头。缓步向前迎去,文宣亦步亦趋的紧紧跟在李泰身后。

围在马车周围的众位侍卫,见到李泰下车,也纷纷下马,缓缓的让出一条供李泰前行的道路。大多数侍卫跟随着李泰前行,保持着安全距离。少数一部分人留在原地看守着马车。

正好是烈日当空的正午时分,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见到陕州官员齐至城门,而且是一副恭谨的样子,略微有些见识的人可以判断出这是有上官前来。在周围衙役和军丁的低声吆喝下,胆小的百姓急忙带着好奇快步离开,胆大的却是笑嘻嘻的跑开,站在远处不断的向这里打量。

看到一身月白色闲服的李泰走下马车,眼尖的先是一声低沉的惊呼,震惊于李泰的年岁太小,随后是阵阵的低声议论。

李泰表面上看好像对这些好无所觉,稳步的慢慢迎向城门前的陕州官员。

还有十几布的距离,领头的四品官员疾走几步,对李泰拱手一礼:“请问,来的可是河南巡察使越王殿下。”

见到李泰轻轻点点头,急忙要跪拜行礼。

“下官陕州刺史徐浩瑜,见过巡察使越王殿下。”

李泰伸手托住他下沉的身子,笑道:“我也没穿官服,算不得正事见面,快快请起。”

顺着李泰手臂向上的虚抬,徐浩瑜顺势站起身来。李泰只能扶起身前的徐浩瑜,却无法照顾到他身后的众位官员。这些官员顾不得头上的烈日和脚下的黄土,纷纷跪倒。

“见过巡察使越王殿下。”

李泰对面前一脸恭敬的陕州刺史徐浩瑜苦笑道:“何必如此张扬?你陕州又没遇到水患,也就不属于我巡察的范围,您有何必如此呢?这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一定会责怪我惊扰地方。”

“无妨,无妨的。”徐浩瑜抚须笑道:“这不过是地方官吏迎接上官的应有之仪,就是拿到陛下面前,也无妨的。何况殿下身为河南巡察使,我们作为下官理当出城相迎。”

李泰打量着他身后的众位官员,和气对众人笑笑,淡淡的说道:“都起来吧,不必如此拘。”

在李泰的示意下,众人纷纷起身。站在一旁一直仔细观察李泰的徐浩瑜微微点点头,恭谨却不掐媚的说道:“殿下,您也舟车劳累了半天,下官在城中的‘回雁楼’准备了一桌薄酒,还请殿下暂移贵步,吃上几盏水酒,歇息片刻。”

李泰本来是有意在陕县落脚休息一阵,但见到徐浩瑜摆下这么大的阵仗,还真就不想进去了。到不是李泰怕些什么,而是这种群星捧月的阵势让李泰有些不习惯。徐浩瑜还好,只是恭谨,但他身后有些官员看向李泰的目光中的含义让李泰十分不舒服。掐媚,期望,惶恐,等等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李泰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李泰微微一笑,推拖道:“我这一路的行程在吏部都是有规定的,这你也能明白,时间紧迫,而且那些嗷嗷待哺的灾民还在等我去查看赈灾事项,所以徐刺史的这杯美酒看来今天我是没机会喝到口中了。不过也不要紧,等我归途的时候再来讨扰。”

李泰说的客气,以皇命在身推拖着徐浩瑜。已经年过半百,经历仕途多年的徐浩瑜灾民明白李泰是在推拖,但他从心理也不想李泰在陕州多做耽搁,谁能说清楚李泰是否会管一些不该他管的“闲事”。而且以李泰的身份来说,真若是掺和到某件事情中,他还是太过于为难的。

虽然李泰在推拖,但作为下官的徐浩瑜也不能就因为李泰一句话就将李泰送走。不管怎么样,这表面上的文章还是要做的。

两人之间又是一请一让的推拒几番,徐浩瑜才笑着说道:“既然殿下一心急于公事,下官就不耽误殿下的行程了。虽然此时殿下无暇,这顿接风酒就先让下官欠下,等殿下回程时候一定要到陕州停留一下,好容下官为殿下洗尘。”

“一定,一定。”李泰对徐浩瑜抱拳拱手表示感谢之后,看向他身后的众位官员:“由于本王身负皇命。不敢久留,众位的这份情谊小王心领了,等回程之时在叨扰众位。这烈日当空的,众位也快回去吧,万一一不小心得了中暍之症,那可就是小王的不是了。”

李泰对着众位官员躬身一礼,转身向马车走去。

就在李泰刚刚转身的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飞快的从看热闹的人群中窜了出来,李泰刚刚开始还没在意,以为是哪家的小孩调皮胡闹,之后李泰却发觉这个小孩竟然是奔着自己来的。

李泰身边的侍卫怎么能容他近身,由于看起来这个小孩年级不到十岁,众位侍卫也没下狠手,而小孩不知道从那里出来的,竟然有几分精明和狡猾。他见到李泰身边的侍卫和衙役众多,能跑到李泰面前的可能性很小,一边在众位侍卫的包围中乱串,一边高声喊着:“救命啊,我要伸冤。”

李泰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遇到拦路伸冤的,带着几分好奇的看着小孩一边高呼一边躲避着侍卫的围堵,他却没开口说话。作为赈灾的巡察使,李泰不太好掺和到地方政事之中。

小孩在侍卫的围堵下,闪躲的空间渐渐的越来越小。眼见自己没路可走的小孩,忽然间转身向外跑去。侍卫的职责只是保护李泰的安全,见小孩开始远离李泰,也就不去追赶了。

让侍卫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小孩在奔跑的途中忽然转向,直奔李泰的马车而去。大多数侍卫都跟在李泰身边,精力也都放在李泰身上,马车周围的侍卫很少,就是这样一不留神,小孩竟然灵巧的躲避开马车周围的少数几个侍卫,xian起车帘。钻进了第一辆马车里面。

而李泰不想路途中吃灰,自然是坐在第一辆马车里。此刻李泰下车和陕州的官员寒暄,但马车中还有蕙兰姐妹在里面。

小孩刚刚钻进马车,就听见一声清楚的高呼:“姐姐救命啊,我要伸冤啊。”在侍卫企图拉开车帘,将小孩子拉出来,就听到里面墨兰脆生生的说道:“等等。”

侍卫知道里面坐的是李泰的侍女,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李泰身边的侍卫头领洪平身上。洪平知道李泰十分的宠爱蕙兰姐妹,要不然也不能将她们带在身边,一时无法决定,只好小声的询问李泰。

李泰摆摆手,示意洪平稍安勿躁,他可不认为浑身上下只穿了汗衫短裤的小孩能对蕙兰姐妹两个产生什么威胁,最大的可能不过是蕙兰姐妹动了恻隐之心。

李泰转过身来,看向徐浩瑜。这位陕州刺史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尴尬无比。虽然他不认识这个小孩,但不代表着这个小孩口中的冤屈不是出自他陕州境内的,不管如何,让李泰遇到拦路喊冤的事情他都有责任。

即便是李泰半闭着眼睛不将此事当做一回事,不去追究根本,他也是很头痛,天知道李泰回到长安会说出什么来。不将李泰安稳好,他会寝食难安的。

念及于此,他心中起了无论如何都要将李泰留住,能解释清楚就解释清楚,解释不清楚就用拉关系套近乎,不管怎么样也要让李泰保持沉默。

就在他脸上青白交杂刚刚下定决心的时候,马车上一只白嫩的素手轻轻的挑起车帘,蕙兰带着刚刚钻进车厢中的小孩走下了马车。

一身带黄色圆领宫装的蕙兰,拉着小孩的小手,莲步轻移慢慢都到李泰面前。李泰将注意力从徐浩瑜转到了蕙兰身上,眉头轻皱,低声问道“如何?”

刚刚那声轻唤“等等”是墨兰的,而带小孩下车的竟然是蕙兰。蕙兰可不比她妹妹,要知道分寸的多。能让蕙兰不顾及这份分寸,而走下车来,可见小孩子不是身世凄惨。就是真的冤深似海。

李泰的询问引起蕙兰轻轻的摇头:“我不太清楚,只问了几句,感觉不仅是冤屈,而且还和赈灾有关。”

李泰对蕙兰的话深信不疑,慢慢的蹲下了身子,看着眼前泥猴一样的小孩子,和蔼的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我没有名字,别人,别人都叫我小山。我今天九岁了。”此刻的小孩没有刚刚躲避的侍卫的精明,怯生生的说道。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为什么来拦住我的车子,谁告诉你的?”

小山开始向蕙兰身后缩去,胆怯的躲在蕙兰的身后,紧紧的抓着蕙兰牵着他的手,不敢说话。

蕙兰温柔的低下身子,柔声哄着他:“来,别怕,回答殿下的话。”

小山喃喃了半天,才说道:“我不认识你,也没有人告诉我,我就是听村口的先生在讲故事的时候说过喊冤的事情,我就记住了。”小山丛蕙兰身边探出半个身子,指着城门前的众位官员说道:“我认识他们,穿他们那样的衣服的人都是官老爷,我本想找他们喊冤的,结果那些人不让我过来,我没办法才跑到你的车子里的。”

听着小孩的话语,李泰笑着对身边的徐刺史说道:“呵呵,不是找我的,是找你们的。”

徐刺史听到李泰的话,心中大喜,急忙说道:“既然如此,就由刺史衙门来处理他的冤情,殿下你看如何?”

李泰心中暗笑,徐刺史想将案件接过去是情有可原的,毕竟谁都不想将自己治下的糗事闹到上官的眼中,但李泰却不能就这么把人交给他,不然即便是有冤屈,经过徐刺史的手中,这份冤屈也没了。

李泰微微一笑道:“不忙,我的侍女已经说了,这孩子的冤屈和水患的赈灾有关,且听听这个孩子有什么冤情再说。”

徐浩瑜刚刚没有听见蕙兰和李泰小声说了什么,他以为小山的冤屈和他陕州又关,但听李泰一说事关水患,他心中稍稍放宽了心。在他的陕州治下还没发生水患,由此他认为小山的冤屈和他的关系不大。最多他不过是个治下不严,被人惊扰了巡察使行程的罪过。李泰又不是皇帝,根本就不算什么大过。

所以他的心情开始平复了,对李泰的提议附和道:“那就让下官听听这个孩子究竟有何冤屈。”

其实李泰根本不必征得徐刺史的同意,李泰的询问不过是给徐刺史一个面子,略微的对他表示尊重而已。

李泰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亲切一些,语气尽量的温和:“小山,那你告诉我,你怎么冤枉了,又是谁冤枉你了。”

小山的脸色苍白而无力,洁白的牙齿死死的咬着青紫的嘴唇,小脸充满了恐惧,仿佛那次灾难就发生在眼前,浑身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别怕,现在没有坏人了,慢慢说。”

在李泰和蕙兰的柔和的安慰下,过了许久,小山才断断续续说出了他的经历,不听还好,李泰一听之下,眉头紧皱,心中更是愤怒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