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带着众人在刺史府的正门前登上了马车。侍卫们围拢在周围。李泰本想在这里就对着徐浩瑜辞行,却不料徐浩瑜执意要将李泰送出城去。在李泰百般推拖之后,徐浩瑜扔出了一招让李泰哭笑不得的“杀手锏”。

徐浩瑜对李泰“威胁”道:“殿下,您若是不允许下官送你一程,那么我就让陕州众位官员齐聚城门之外,给你演上一出‘陕州官员挥泪送越王’的好戏,你看如何。”

李泰还真没想到徐浩瑜竟然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只能无可奈何的点头答应他要将李泰送出城门的要求。

徐浩瑜装出三分得意,七分满意的笑道:“殿下,您这样做就对了,不然说出去,您路过陕州竟然没有人来相送,就是不说你如何,也要说我这个陕州刺史不会做人,所以这官员之间的迎来送完你还是让下官我完成吧。”

哭笑不得的李泰坐在马车上,跟着骑马的徐浩瑜来到了陕县的城门之外。由于时间比较早,而徐浩瑜又没有穿他那一身深绯色官衣,所以当李泰在和徐浩瑜正式告别的时候,并没有像他来的时候有那么多的百姓围观,这也让李泰松了一口气。

坐在马车上回头看着仍然在对自己不停的摆手告别的徐浩瑜,李泰心中讨论着陕县这半天一夜的得失。

琢磨了半天。李泰也没发现自己失去了什么,最多也不过是欠了徐浩瑜一份人情,这份不算大的人情说起来也没什么,在以后有机会也不妨顺便帮他一个忙。

若是算计得到什么,那可就多了,得到了一份徐浩瑜为官多年的心得不说,还让李泰对即将面对的事情多了一分准备。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去掺和在赈灾这汪大水潭里,而是有的放矢,有针对性的进行部署。当然最大的收获是一不小心捡了一个酷似丽质小时候的小山,这才是李泰最大的收获,相信等回到长安,将小山带到丽质面前,也会让丽质吓上一跳。

先到小山,李泰忽然对身边的蕙兰说道:“小山呢?和墨兰在一起吗?”

“小山和妹妹在后边的车上。”

“那就好,可别弄丢了,到洛阳之后,一切事情还要从小山身上发掘。”李泰冷笑一声:“洛阳,我来了。这热闹就大喽!”

在李泰的吩咐下,马车渐渐的提起了速度,目标直指洛阳城。这一路上虽然没有昼夜兼程,但也是早早的启程,很晚才驻脚,也有过错过驿站的时候,那就拢起篝火在官道边的野地上宿营一晚,从没遇到过这样情况的墨兰很是兴奋,跑跑跳跳的折腾了半宿才睡觉,后半夜却又被野狼的嚎叫惊醒。可以说她这一夜就没睡着。

第二天她是彻底没有精神了。黑着烟圈趴在车厢里,死活不肯出来,这下她开始称赞李泰有先见之明,硬是多带了几辆车出来,不然怎么可能有她睡觉的地方。

李泰这趟行程也不轻松,在几番考虑之后,李泰还是决定走从新安到洛阳的道路。而没有走永嘉县,再到洛阳。到不是想着走永嘉县需要多费些时日,而是怕打草惊蛇,惊动了那些匪徒。

李泰可不敢带着百十个护卫就去闯狼窝虎穴,若是平常时日还可以,在此时他可是担心万一那些丧尽天良之徒,撺掇无知的百姓对李泰来个围攻。倘若真的发生那种情况,李泰可不认为身边的百十个侍卫在和暴民的冲突能够百分百的保证自己的安全。

顾及到这点,李泰最后还是决定走那条正常的官道,经由新安再到洛阳。

即便李泰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看到沿着官路两侧缓步而行的灾民,他心中还是一阵哆嗦,到不是害怕这些灾民生事,身边百余位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还是有一些威慑力的,再加上流民都是各自为政。没有那些有心人的撺掇,不过是远远的向李泰这边望上一眼,偶尔有几个不怀好意的也被侍卫凶狠的目光吓退。

让李泰心颤的是这些和他逆行的难民们的悲惨经历,树皮、草根都是他们的食物。越往前行,这些难民越是凄惨。这份惨状像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李泰的心口,无法呼吸。

在李泰一次比一次严厉的催促下,车队的速度越来越快,李泰也顾不得颠簸了,现在他只是片面的追求着速度。从来没有一刻李泰会如此的心急,他恨不得将后世的飞机搬来,将这漫长的形成缩短为几个时辰。

这份惨状也感染了心地善良的蕙兰姐妹,她们几次提出去下车去帮助难民,去被李泰阻止了,到不是李泰心如铁石,而是李泰知道,一旦有人对这些难民在路途中伸出援手,一定有难民为了活命而跟随在车后。那样不仅会拖慢车队的行程,甚至会给众人带来危险。

开始的时候蕙兰姐妹还无法理解李泰的这份苦心,满心急躁的李泰也没那个心情对她们解释。特别是墨兰,不停的撅着嘴瞪着李泰。

后来还是小山将她见过的一件事情说了出来,才打消蕙兰姐妹的气恼。

小山在离开永嘉县,前往陕县的路上,见到了乘坐在两辆马车上的一家七口人,就是因为在路上因为怜悯这些难民,而偷偷的给一个跟在他们车旁的小女孩一块饽饽。小女孩孤身一人,根本没能力保住手中的吃食,在一片混乱中身受重伤,那家的主人愧疚与小女孩,将他抱上马车。却不料引起众人的注意,已经疯狂的众人,直奔马车而来,多亏马车上的车夫还算机灵,一阵策马狂奔,才算甩拖着些疯狂的人。

一直站在不远处山丘上的小山,亲眼见到了这一切,心中害怕之下,再也不敢走在官道上,只能是远离官道一段距离,翻山越岭的前行。

小山的讲述不但打消了蕙兰姐妹的气恼,还让她们对这些难民在可怜之后又有些害怕,尤其是墨兰,再也不敢将头探出窗外。

就这样,李泰依kao着众位侍卫的震慑,紧急的逆着难民赶路,直到看见洛阳那座雄城,李泰才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到达洛阳城的时候,还能看见半个暗红色的落日。而洛阳城外的情况要比官道上好多了,城门两侧一字排开十几口大锅,锅下边是烧着火旺的柴薪,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米香味道。

每口锅附近都有五六个衙役班头在维持着秩序,手中的横刀已经拉出来一半。明晃晃的刀锋震慑着那些有心起哄的人。难民们的秩序还算可以,偶尔有争强的现象,也被衙役用刀鞘抽了回去,根据衙役的高喊,李泰明白了,这些不守规矩的人的惩罚就是今晚的稠粥没有他们的份。

锅下的火越烧越旺,不断的有人在淘米,将一盆盆的粳米倒在锅中,然后就是几桶凉水到进锅中,用不了多长时间一锅香喷喷稠粥就出锅了。然后有两个人用一根木棍抬起大锅,抬到那几处排队的地方。由衙役们负责将稠粥分到难免的手中。

也有的人一碗稠粥并不够吃。在衙役的盯视下,幸泱泱离开,或者会到另外的地方再次排队领粥也未可知。不过这些衙役也不是不近人情,那些老弱病残或者是妇幼之人,偷偷的再次排到队末,这些衙役大多数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是不断的吆喝着:“稠粥很多,一人一碗,都莫着急,早晚都有。”

这一声声的吆喝不断的稳定着这些难民的心思,特别是见到城门处,由四个衙役看守的几辆粮车,更加让他们心中安稳。

招呼一声驾车的文宣,让他将车kao边停好,李泰轻轻的一跃从车上跳了下来。这一天的颠簸让李泰浑身发软,双脚刚刚一落地,他忽然感觉两只脚不吃劲,若不是文宣在一旁搀扶了一把,恐怕就会坐在地上。

“这人若是富贵惯了,稍稍的一点苦都吃不了。”李泰自嘲了一句,站在马车旁,一边探看着不断周而复始淘米,煮粥,派粥的衙役和农夫,一边活动着身子。在这期间,李泰发现一个似乎很有趣的事情。

那些淘米熬粥的大汉似乎并不是衙门里的官差,而应该是从灾民里挑出来的。因为李泰看见那些大汉没有排队就从衙役手里拿过一碗稠粥,递给了一边的一个小孩,还摸着头叮嘱了小孩几句。片刻之后,小孩又再次来到大汉面前,又是一碗粥被端走。这种情景不是发生在一个壮汉身上,好几个壮汉都有这种情况。

难道在大唐就有了“走后门”的说法,而且还是如此大胆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最然李泰奇怪的是,不仅仅是衙役,就连那些灾民也没人反对,反倒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看着这样奇怪的事情,李泰有心去探查一番。嘱咐好洪平带着众位侍卫看好马车,李泰就带着文昊和陈柱主仆三人,施施然的迈步走向粥棚。

不管是派粥还是维持秩序的衙役早就注意到李泰这一行人,毕竟在大灾之后,大多数富户不是开始远离,也都在家里呆着,生怕这些灾民在疯狂之下伤害到他们。让这些富户士族捐助粮食,他们或许会去做,但若让他们来到这种地方,那却是决计不行的。

但李泰这个车队不仅仅没有快速的离开,反倒停了下来,这让这些衙役心中揣摩不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他们也没有上前查看,就当做没看见,却不想李泰竟然下车奔着这里来了。

领头之人有心上前查问,却见到膀大腰圆的陈柱跟在李泰身后。能用得起这些护卫是肯定不是一般人,衙役班头正琢磨着自己的身份是否够格询问的时候,李泰已经带着文宣和陈柱来到了队伍前头。

李泰先是对着正在领粥的灾民点头一笑,然后对着放粥的衙役说道:“劳烦您大驾,找个碗给我盛一碗尝尝。”

衙役停下了手中的盛粥的动作,上下打量着李泰,一身月白色圆领上好的苏绸华服长衫,头上用乌木簪将头发盘的整整齐齐,双手洁白细腻,看不到干活留下的老茧,手指之间也没有握笔留下的薄茧。衙役的工作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看人下菜碟的,见过众多形形色色人的衙役将李泰看做了不知世事的富家公子哥,而且通过身后的众位侍卫,感觉李泰还是个有权有势人家的公子哥。

抱着这种想法,衙役自然不敢得罪李泰,赔笑道:“这位公子,这粥不过是这些灾民糊口之物,低贱的很,更是白粥一碗,没什么味道。您看您是不是……。”

话没说完,这后半段没说出来的话的意思大家都明白,这是在说“你该干嘛干嘛去,别来捣乱。

李泰一笑,刚要解释,他身后的陈柱不干了,低喝一声:“那来的那么多废话,让你盛一碗就盛一碗,别啰嗦。”

陈柱的话不好听,衙役却也没发火,瞥了一眼陈柱,在看向李泰,意思是说,你家主人在这里了,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这轻蔑的一瞥让陈柱的脸色一变,要说陈柱别看面色憨厚,也是一个伶牙俐齿之辈,岂能吃这种哑巴亏。陈柱刚要反言相激,被李泰一声低喝叫住了。

“陈柱!”

陈柱在李泰低喝之后,狠狠的瞪了衙役一眼,退后一步,恭敬的站立在李泰身后。

见衙役没有将这碗粥盛过来,李泰也没有多说。顺手从一旁的桌子上沾起一根食箸,手轻扇一下锅上的热气,将食箸直直的cha在稠粥之上。

眼见着这根食箸缓缓的倾倒,李泰眉头一皱,沉声问道:“官府发放是赈灾粥的规矩你可知道?”

衙役见李泰脸色沉了下来,又问及这朝廷对赈灾粥的规矩,他的脸色也是一变,喃喃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到,急切间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班头。

衙役班头本不想和李泰对话,开始见到李泰和颜悦色的时候,以为不会发生什么事,没想到李泰的脸色忽然就变。他也看到了李泰将食箸cha进稠粥的动作,当时就心道:“糟了!”

见李泰问道朝廷发放赈灾粥的规矩,心中更是一颤,没等衙役看向他,就已经疾步走了过来。对着李泰拱手施礼:“这位公子,您是?”

“别管我家公子是谁,那不是你能问的,老实的会回我们公子的话就成。我们公子问你这朝廷赈灾粥的规矩你可知道?”

文宣略带尖锐的嗓音一开口,就在见多识广的班头面前暴漏了他的内侍的身份,这下班头明白了,文宣说的没错,能用得起内侍,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内侍的人的身份,还真不是他能问的。

他只好老老实实的回到道:“回公子的话,朝廷赈灾放粥的规矩是必须要稠可立筷。”

李泰一撩衣袖,指着锅中的已经倾倒的食箸说道:“这个你怎么解释?”

其实李泰眼前这口锅里的粥,说起来还是比较稠的,虽然筷子还是立不住,但也不是放里就到,而是慢慢慢慢的倾倒,这也不算什么问题,毕竟不可能每口锅里的粥都要用筷子试验一下。

不过这处粥棚是李泰眼前的这位班头负责的,若是遇到普通人这样责问,这个班头肯定是二话不说,一顿刀鞘抽回去。但面对李泰他却是不敢。李泰身后一个小厮一个护卫,远处的车队那里一看就还有个百十号人。一个出行就带着这些护卫的人却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衙役班头敢招惹的。

但李泰的问题确实是难住了他,左思右想之后,他倒是想明白了,若是李泰真的有心为难他,也不是他能逃拖得了的。若是不想难为他,实话实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在加上他心底无私,他没有克扣一颗赈灾的粮食,这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而且他忙这一天也同样是在和灾民一样喝的这样的粥。

想到这些他心里反道生出了几分底气,为了怕引起误会,将手中的横刀挂在腰间,恭谨的回到:“回这位公子,在稠粥不倒箸这方面,是我疏忽了,少爷说的对,我这就吩咐他们少加水多加米。”

李泰也没想在这方面追究,不过是问问而已。他倒是听说过“稠粥不倒箸”的说法,但却不知道在唐朝是否也是一样。听到压抑的肯定回答之后,李泰却是点点头:“那就好。”

见李泰没有追究,班头心中略微有些安定,心中想着还是早点将眼前这位看不出身分的公子哥打发走,于是小心的说道:“这位公子,你看天色已经很晚了,我知道城中有家客栈,环境什么的都算可以,要不我带您过去。”

李泰微笑的看着眼前这个言语圆滑的班头,说道:“不忙,还是给我来碗粥再说,这一路行来已经有些渴了。”

班头见李泰不肯走,心想:“好,你喜欢就慢慢玩,反正我这个差事是通宵,就是放完了粥,也得留下来看粥棚,既然你不忙,那我就小心的奉承着你好了。奉承上官也是奉承,奉承你这个公子哥也没什么。或许一高兴还有一份赏钱呢。”

班头心中想的明白,脸上冲着李泰笑笑,转身从水桶里捞起一只大碗,又仔细的用清水涮了一涮,然后从锅中间为李泰盛了一碗,双手捧到李泰眼前,却没敢说请您尝尝,而是讨好的说道:“公子您看!”

李泰接过大碗,放在嘴边,轻轻的喝了一口,点点头:“嗯,还行,虽然是粳米,但却不是霉米,还能入腹,勉强也就可以了。”

“勉强”?班头心中暗道:“也就你这样的公子哥会这么说,还有很多人,别说是在灾后,就是平常时日都不一定能天天吃上粳米。”

班头心中是不以为然,但李泰身后的陈柱咧嘴一笑:“少爷,这些灾民能有一碗粥喝就不错了,别说是粳米了,就是野菜汤,只要能填饱肚子,他们都会来排队。您也别太挑剔了。”

“我怎么挑剔了,不过是说这粥熬的还不错。”李泰顺手将大碗塞在了陈柱手中,笑道:“就你话多,喝碗粥,堵住你的嘴。”

陈柱裂开大嘴,一扬脖,一碗粥全倒进嘴里。入腹之后,点点头笑道:“还着不错,就是少了点。”

李泰打趣道:“多亏了你没在这些灾民之中,不然这粥棚非让你喝光了不成。”

“少爷您也别这么说。”陈柱咧着嘴,憨厚的一笑:“当年我跟着将军在战场上,有一次遇到了断粮,兄弟们三天没吃东西,一样打赢了。”

“行,我说不过你。”李泰笑骂了一句,转身对班头问道:“这么称呼你?”

“小姓杨,单名一个鹏字。”

“杨鹏?不错的名字啊。”李泰夸奖了一句,笑着问他:“我问你,这洛阳赈灾舍粥的事情是由谁负责的啊?”

班头杨鹏心道,您一个公子哥问这些干什么?转念一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满洛阳城的人都知道,也就笑着回道:“在洛阳负责赈灾舍粥的当然是我们洛阳县的郭县令了。”

“看来你们的郭县令人还不错,将这些安排的十分妥当。”

这句话却是李泰真心想说的,看着这粥棚运转的十分稳定,他的这句夸奖还不为过。想想之后又问道:“那我问你,你是这洛阳县的衙役,那就应该知道刺史府怎么走了?”

班头杨鹏一听,心道“好家伙,你越问品级越高,这会就从县衙升格到刺史府了。”本来他不想说,但见李泰一行人衣着华丽,不像是为非作歹之人,再加上这洛阳城内刺史府的位置人尽皆知,他纵然隐瞒也没什么意义,笑着对李泰回道:“当衙役的当然知道刺史府的位置了。”

“那我再问你,这个从长安来的河南道赈灾安抚使杜正伦,杜侍郎可是落脚在刺史府?”

听到李泰问这个问题,班头严鹏是真的傻了眼了,李泰三个问题,从县令到刺史,又到中书侍郎。三个问题三个品阶,除了郭县令之外,那个都是他接触不到了。

但是杜正伦的行踪还真不是他一个衙役能够知道,摇摇头,低声对李泰回到:“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甚至连杜侍郎是谁我都不知道。”

“那算了吧,你将手头的事情安排一下,带着我们去刺史府。”

走在李泰车队前面领路的杨鹏,现在是真的有些迷糊了,脑袋中不断的琢磨李泰这样一个年轻人到底是谁?开口闭口说的全是让他仰望不及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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