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受灾的难民在排着队领取着朝廷的赈济。杨鹏将这些这些事情交给给手下的衙役,一番叮嘱之后,带着李泰的车队走进了洛阳城内。

李泰这几天闷在车里实在是有些腻歪了,从侍卫手中牵过马匹,陈柱单膝跪地作为上马石,扶着李泰的腰略微一用力,李泰顺着他的手劲跃上马背。陈柱站起身来,轻轻的拍打掉李泰在他膝头留下的脚印,得到李泰一个赞赏的笑容。

李泰给陈柱的评价一直都是面貌忠厚,心机过人。李泰一般的时候骑马都是自己上马的,基本上不用人扶。但今天李泰坐了一天的车,双腿无力,在这样的情况下,没用李泰做出任何示意,陈柱就已经看了出来,并且做出一副恭谨顺从的模样。

陈柱的一系列动作被杨鹏看在眼里,心中对李泰的身份更是没底,想不出来李泰到底是什么来头的他,越发的恭敬起来。

李泰上马之后,车队缓缓前行,在杨鹏的引领下走进那宽度将进五丈的城门。李泰和杨鹏并马而行。心中忐忑的杨鹏不敢走在李泰前面,稍稍了落后一个马头,媚笑的对李泰介绍着街道两边的事物。

杨鹏还真的是个洛阳通,小到一件店铺什么时候开张的,大道一条街的来历,全都如数家珍,每样都能说出一通道理来。街道两边不时的还会有人和他打着招呼,看起来,这个杨鹏在洛阳城内也是个知名人物。

李泰顺着杨鹏的手指不断的观察这个久负盛名的六朝古都,无意中李泰发现一个问题。

“杨鹏,你等会在介绍。我且问你,这洛阳城怎么没看到有灾民的身影呢?”

杨鹏手执着马鞭,拱手说道:“回公子,以前这洛阳城里是有灾民,但在前几天或许是怕这些灾民威胁到城中贵人的安全,不知道为什么,上头下令,让将这些灾民撵出去。也就是在那天,开始在城外舍粥。那些灾民知道在城外有粥喝,也就不进城了。”

几天前才开始是这种情况,那就说明是应该是杜正伦来到洛阳之后的措施。但李泰对这份措施有些不太理解。这样是能保证洛阳城内的治安,但城外恐怕就成了问题。

李泰骑在马上,皱眉问道:“将这些灾民赶出了洛阳是能保证了城里的治安,但是城外怎么办?万一灾民中起了祸端谁负责?而且在这城内好歹还有些背风遮雨的地方,城外一片旷野,这些灾民晚上的过夜问题怎么处理呢?”

“公子不用担心灾民的过夜问题,现在天气还算暖和。将就一下就能过去。那些老幼之人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们郭县令已经在城外搭了窝棚,让那些老幼妇孺和患病的灾民住了进去,虽然是有些挤,但过夜还是没问题的。而且窝棚附近还有官差和府兵在巡逻,没人敢生事的。”

“你们郭县令就不怕灾民聚集城外闹事?”

李泰的这个问题让杨鹏想了片刻才回到:“公子,您不一定知道,这些灾民现在有吃的,饿不死。病弱之人还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他们是不会闹事的。”

听到杨鹏的解释,陈柱在一边cha言道:“公子,这些百姓和那些官员不同,只要他们有活下去的希望,就不会闹事的。”

“陈柱,你的话让我想起了一句俗语。”李泰感叹道:“那就是‘官逼民反’,只要官员有所作为,能够给这些百姓一条活路,他们就会忍辱的活下去。可是偏偏有的官员恨不得将治下的百姓当成牲畜,不停的压榨剥削,不给他们一点活路。”

“百姓将他们当成了父母官,他们却只把自己当成父母,忘记了还是吃着朝廷俸禄的官员。不仅如此。他们还是恶父鬼母,恨不得治下的百姓死绝了,他们才高兴。这种人渣就不该留在人间。”

李泰这番针对官员的恶狠狠的言论,不仅仅是让陈柱不敢搭言,更是吓坏了为李泰引路的杨鹏。陈柱还好点,知道是李泰想起了小山的经历,但杨鹏是什么都不知道,见到李泰大肆乖张的抨击着各位官宦,他吓的根本不敢出声。想起刚刚还想着和李泰讨要赏钱,现在一想,心中开始庆幸,多亏没有出声。

看着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的样子,李泰也埋怨自己,在这些人面前说这些都是没有用的,反倒惹得大家都不痛快。

叹息一声民生的困苦,整理一下心情,李泰对着噤若寒蝉的众人微笑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对了,杨鹏,刚刚我在粥铺看到那些熬粥的人好像不是衙门里的官差,到像是灾民,那是怎么回事?”

“杨鹏一本正经的说道:“回公子,那些就像公子所说,他们的确是灾民。这赈济灾民的事情多,衙门里的差役人手不够用,郭县令就想到了这些灾民身上,让他们也出点力气。在那些灾民里面挑出来百十个身强力壮的,让他们帮着衙门熬粥,衙门管他们一家人的吃饱。”

李泰点点头笑道:“那这么一说。这些灾民肯定要抢着干了?”

“那是当然。”杨鹏说道:“第一天就是因为有人没被挑上,差点闹出事来。后来也不知道哪位想的高招,每天早上都挑一次人,还不许重复,这样才算是安稳下来。”

“轮流来,谁也不吃亏,这个想法好。”李泰对这种变相的以工代赈在心中颇以为然。这种做法也合乎他心中的想法,他在陕州也想到了这个办法,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可行。

解决了心头的几点疑惑,李泰也就随意的和杨鹏聊起洛阳附近的民生问题来了,越聊下去,李泰对杨鹏就越感觉有趣。这个杨鹏不仅对洛阳的事情数如家珍,就是对周边的州县了解也是颇深,加上语言恭谨风趣,称得上一个“妙人”。

陈柱也不时的跟在其中搭言,有意思的是,杨鹏明显的将陈柱和他当成了一个阶层的人物。和李泰说话的时候还需要考虑后再回答,但和陈柱交谈的时候却不藏着那么多心机。后来李泰索性也不说话了,就听着陈柱和杨鹏之间谈论着一些风月民俗之事。

陈柱是有心帮着李泰套话,开始的时候杨鹏的言语还比较谨慎,后来在陈柱的刻意拉拢下,渐渐的也就放开了。虽然杨鹏还保持着戒心,没有说一些阴私之事。但也不像面对李泰那样,一问一答的无趣。这一路行来,李泰虽然没有在他嘴中听到官场是非,但对于民间民情到是了解了一二。

李泰听着正过瘾的时候,杨鹏忽然停了脚步,指着身侧的一栋角门说道:“公子,这就是刺史府的后门了,您要是找亲戚还是从这里进去比较近。若是公事,我再带您饶上一圈去前面的正门。”

李泰想了一下,并没感觉这前后门有什么区别,对杨鹏笑道:“那就有劳你去叫门了。”

杨鹏跳下马来。刚要迈步,忽的转身对李泰说道:“这位公子,刺史府的门房认识您吗?若是不认识,我该怎么和刺史府的门房介绍您呢?”

“你就说长安来的李泰要见刺史或者杜正伦。”

“好了。”杨鹏吆喝一声,快步的跑向角门。

“啪啪啪。”杨鹏一手扶着腰间的横刀,一手用力的拍着大门上的兽环,嘴里还喊着:“有人吗?来客人了。”

角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一个年约五旬的老汉将门开了一条小缝,没等看见人先听到了声音:“谁啊,大吵大闹的,惊到了府内的贵人,你们担当得起吗?”

老汉探出半个头,先看见的杨鹏,没等杨鹏说话,他先抱怨道:“官差?官差来着后门干什么?有事自己去前门找人,这个后门只是让府中小厮丫鬟走的。”

见老汉不容他分说,就要关门,严鹏快速的将刀鞘别到门缝中,有些拘谨的笑道:“这位老丈,不是我要进去,是这位公子要找你们家刺史,你瞧,就是这位。劳烦你老人家,进去通报一声。”

老汉顺着杨鹏手指的方向探出头来,看见一身华服的李泰稳坐在高头大马上,先是打量了一下李泰,又看看他身边的众位侍卫,见到除了眼前的杨鹏,就没有一个穿官衣的人。

撇撇嘴,眼皮往下一拉,十分不愉的说道:“不认识!我都说了,这个门是给府中的丫鬟小厮走了,有正事找刺史就去前门,这里不让走。我也没空帮你们通报。”

说完一推杨鹏,“啪”的将门关上了。

李泰在刺史府碰了一鼻子灰,眉头先是一皱,心生不悦。转念一想,他反倒乐了,摇头说道:“这人有人道,狗有狗道,我们就不该走这个后门。”

“杨鹏,还要劳烦你一段时间,带我们走前门吧。”

杨鹏本以为李泰受到闭门羹之后会发怒呢,还在琢磨着待会闹了起来,自己怎么拖身。忽然见听到李泰让他继续带路,先是一愣,他没想到表面上愤世嫉俗的李泰竟然能够容忍得了一个小小门房的蔑视。心中感觉这个一路上言语不多,但一直问这问那的公子哥,也不是很难相处。最少来说,比那些世家大族里的不成器的东西要好的多。

李泰见杨鹏站立不动,一副思索的样子,马鞭在空中轻点,笑骂道:“还站着干什么?等门房出来再骂你一顿?”

“好了,这就走,我带公子去正门拜见刺史!”杨鹏连声抱歉,上马领着李泰来到了刺史府的正门。

李泰急于见到杜正伦,见马车拖慢速度,于是吩咐着洪平带着马队在后边走,他带着陈柱和文宣在杨鹏领路下快马疾奔向刺史府正门。洪平考虑到东都洛阳之内李泰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想想之后,也就同意了李泰的想法。

来到刺史府正门,没有等李泰出声,杨鹏就下马叫门去了。

刺史府正门口两边各站着两个守卫,见到杨鹏来到跟前,手中横刀连着刀鞘向前一摆,拦住了杨鹏的去路,为首之人眼睛一横,厉声说道:“你是何人?那个衙门的?来到刺史府有何事?”

杨鹏看看眼前狗仗人势的军士,又回头看看骑在马上的李泰,眼睛转了几下,低声说道:“我叫杨鹏,洛阳县衙的衙役,是给后边这位公子带路的。就是骑在马上的那位少年公子,他说他叫李泰,来自长安!”

“等着。”军士对杨鹏吆喝了一声,迈步来到李泰面前,仰着头对李泰说道:“你是谁?来刺史府做什么?”

扫了一眼一脸桀骜的军士,李泰将眼皮向下一耷拉,根本不理他这茬。陈柱在旁边嘿嘿一笑:“我家公子来找你家刺史,让你家刺史出来迎接。”

“你是谁啊?凭什么让我家刺史来迎接你?给我下马说话。”

军士瞥了一眼陈柱,上来就拉李泰的马缰。这个动作惹火了陈柱,陈柱片腿下马,脚跟还没落地,直接奔着军士扑了过去。

“你要干……”军士的“什么”两字还没说出口,被陈柱一个勾拳砸到腮上,接着就是一脚,这一脚踢的有点高,直直的踹在军士的胸口。将“什么”两个字直接闷住了。

刺史门口剩下的三个军士,见到自己人吃亏了,而且还是在刺史府门口,纷纷拉开横刀。出鞘的横刀反射着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奔着陈柱就砍了过来。其中还有一个军士,吆喝着:“那里来的狂徒,竟敢在刺史府门口闹事,找死来了?”

眼尖的陈柱已经看到洪平带着的大队人马转过了街角,一边闪过三道刀光,大喝一声:“兄弟们过来打便宜啊。”

洪平见到这里刀光闪亮,心头大急,慌乱之中大喊一声:“殿下小心。”带着众位侍卫奔马前来。

杨鹏见到这场突然间发生的变故,已经慌的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横刀抻出来一半,横在身前,眼神不断的在李泰和军士之间来回转动,不知道帮哪方面合适。李泰已经策马退了几步,见陈柱一个人独斗三个军士丝毫不落下风,暗暗点头。紧张李泰安危的文宣抢前一步,连人带马横在李泰身前,大喊着:“洪校尉,快点。”

洪平带着众侍卫没等马停,在奔马上直接跳了下来,一群人直奔三个军士而去。呼啦啦百余位侍卫也没客气直接抽出了腰中的横刀。三个军士见状,背kao着背站在一起,周围是洪平带领的侍卫,

陈柱跳出了战团咧着嘴哈哈大笑:“想当年爷爷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你们还撒尿和泥玩呢。”

“你们是什么人?难道想杀官造反吗?还不放下刀来。”被陈柱一脚踹倒的领头军士,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腮帮子大声的嚷嚷着。

陈柱满不在乎的笑道:“是有人造反,不过不是我们,哈哈。”

陈柱又前几步,指着紧张兮兮的军士:“少废话,凭你还不配问我们是谁,把刀都给我放下,抱头蹲在地上。”

陈柱话音一落,围在他们周围的众位侍卫齐声声大喝一声,手中的横刀向前一挺,只吓得这三个人急忙把刀扔在了地上。捂着腮帮子的首领傻愣愣的看着李泰。

李泰眼看着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也不想在这刺史府门前和他们计较,对着身前的文宣说道:“文宣,把我的印拿来,让他们给这个河南府刺史送去。”

文宣应了一声,跳下马来,一路小跑的来到马车前面,从蕙兰手里接过李泰那包裹在蜀锦中的越王金印,来到了军士身前,向前一递,轻蔑的说道:“拿好了,这东西出了一点闪失,别说是你,就是你一家老小的小命放在一起,都赔不过来。”

军士首领也看出来了,他面前的这些人都不是普通人,不管如何,这眼前的哑巴亏是吃定了,双手捧过金印,一手托好,另一手就要不知深浅解开包裹着金印的蜀锦。

文宣伸手按住,轻蔑的说到:“你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这是你能看的吗?”

这个时候一直哆哆嗦嗦躲在刺史府门里的门房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离李泰好远就站住了脚步,高声说道:“这位公子,刺史现在不在府中,这些军士也见不到刺史的。”

这个门房已经在门里看了好久,门口军士桀骜轻狂的时候,他在门里偷笑。等军士吃了亏之后才出来打圆场:“这位公子,刺史此时不在府中,您看,您是不是换个时间再来?”

看着依然围在李泰身边的侍卫,又看看抱头蹲在地上的军士,门房咳嗽了一声:“这位公子,您看是不是让贵属下先放开这几个军士。府中轮值的军士和刺史去忙着赈济灾民去了,这几个是临时从府军调来了,年轻不懂事,还望公子见谅。”

门房连续的劝着李泰,李泰却坐在马上,目光深邃的看着远方一言不发。众位侍卫也把眼前的门房当做空气,视而不见听而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