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了解了周维民在滑州的情况。见他信誓旦旦的保证着滑州在灾民口粮问题上是没有问题的,这才让李泰稍减为他的担心。

周维民来到洛阳是为了和杜正伦商讨赈灾问题的,作为周维民最大的依仗,李泰自然要带着周维民去见杜正伦。

杜正伦的小院中还是人来人往的忙忙碌碌,各位书吏见到李泰急忙站在一旁侧身行礼,李泰一一的点头微笑,表示还礼。当李泰带着周维民走近房间的时候,低头忙碌着不知道在书写什么的杜正伦慌忙的起身见礼。

李泰将周维民介绍给杜正伦之后,就安静的坐在一边喝茶。听着周维民不断的和杜正伦争论着滑州的赈灾事项。杜正伦给周维民的答复和李泰一样。目前只要能安排好灾民的口粮问题,不让他们饿肚子就可以。至于周维民最关心的灾民过冬问题杜正伦现在也一样没有考虑到。

到不是杜正伦不想考虑这个问题,而是实在是没有时间和精力来解决。目前来看,灾民的吃饭问题仍然是赈灾中的重中之重。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的周维民有些失望的离开了杜正伦的房间。李泰在送他出门的时候,偷偷的嘱咐他,先别着急,让周维民回李泰的小院先等等他。

周维民听从李泰的吩咐回到了小院,等待李泰。李泰却留在杜正伦的房间,将在洛阳县令郭明勋那里得到的推断一五一十的详细的告诉了杜正伦。

“不可能!”

听到李泰的转述,杜正伦的一一反应就是这不可能。看着一脸无奈苦笑的李泰,杜正伦不敢置信的再次确认到:“殿下,您说的都是真的?这事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或许还要更糟。”

李泰不是个悲观主义者,但事实摆在面前。让他不敢肯定这河南府存粮情况到底如何。只能是做最坏的打算。

杜正伦也没有那副成竹在胸的神色,而是苦涩的跪坐在地面的毛毡上。无奈的连连摇头,半响才缓缓说道:“也算不幸中的万幸,这河南府粮仓里没有粮食了,但下边的各个县的存量还有八成。好歹还能将就一下,尽量的节省,或者能够等到朝廷的大举调粮。”

面对杜正伦的自我安慰,李泰摇摇头说道:“杜侍郎,恐怕下边各县的情况也不乐观。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河南府的刺史都敢将州府官仓的粮食卖个一干二净,那下边的县令不说是有学有样,也差不多。本王估计他们的粮仓存粮最多也不过是五成。或许能够勉强应付一下他们本县的灾民,也不能持续多长时间,更别说让他们来周济州府了。”

听到李泰分析,杜正伦皱眉问道:“殿下,您刚刚不是还说,各个县衙的存粮应该有八成吗?怎么现在就变成了五成?”

“估计刚刚是杜侍郎在听到消息后神情恍惚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李泰为杜正伦的疏忽找个理由,解释道:“我说的八成存粮是说河南府之外的其他州县,并不是说河南府。就算是将要致仕,怕惹麻烦的姜老刺史掌管的滑州,存粮也不过是八成,别的州县的情况可想而知啊。”

“这个我了解。”不清楚杜侍郎和姜老刺史有什么关系,见到李泰此时拿姜老刺史做例子,杜侍郎急忙为姜老刺史说话了:“殿下,您久在长安,有所不知。下边各个州县的存粮是有损耗的,或是鼠患。或是拖水,或是保管过程出现失误,总之这粮仓存粮是一定和账册上的不符的。一般实际存粮都在账册的九成左右,或许还会更低一些。若是遇到了天灾,这粮食也难免有损失,存粮八成也是正常的。”

恐怕李泰不相信他的说法,杜正伦又补充了一句:“这样的情况的朝廷也是清楚的,户部和吏部都有明白人,怨不得那些官员。就是陛下也曾经为存粮的损耗问题发愁过。”

见到杜正伦连李世民都搬出来了,虽然李泰不知道杜正伦和姜老刺史之间的关系,但见杜正伦为他开拖,就知道是杜正伦误会自己了:“杜侍郎,您别误会,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地方粮库上的损耗问题,我也清楚。我不是说姜老刺史中饱私囊,就是简单的做个比较。对姜老刺史我还是信得过的。”

见到杜正伦的神色缓和下来,李泰又说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若是这些下级官员都被我查处了,这赈灾事宜也进行不下去了。”

“那殿下找老朽是什么意思?若是简单的告知老朽这河南府存粮有问题,只需要让周长史通知老朽一声就好。”

李泰摇头为杜正伦解释他心中的疑惑:“不是这么简单。如果仅仅是河南府一地,我还不至于这么忧虑。我担忧的是别的州也有粮食不足的情况。本王得知消息,其他州或多或少也存在倒卖官粮的情况,或许不像河南府这样明目张胆,但也绝对存在问题。”

怕杜正伦不明白,李泰急忙加了一句:“我说的存粮不足,是在考虑了损耗之后的。所以我才担心。”

这个时候杜正伦却是真的坐不住了,有些急切的问道:“殿下,您是说不止这河南府一地有这种情况,而是在整个河南道普遍有这种情况?”

见到李泰点头,杜正伦有些慌神:“殿下,这事情关系到广大灾民的生存,还关系到朝廷赈灾的整体谋划,可开不得玩笑。”

“事到如今,我还会和您开玩笑嘛?”

李泰的言之凿凿让杜正伦心中发凉,不断的念叨着:“这下完了,这几日的赈灾部署全都是按照本地粮食能够灾民吃上一月来进行的,如今看来,这份部署已经完全没有用处了。”

看着杜正伦失魂落魄的样子,李泰心中也不舒服,小心点劝慰着:“杜侍郎,您也别这样,不过是一点心血白费了而已。以您的能力从新部署一遍也不过是费些力气而已。”

杜正伦幽幽的叹息一声:“我不是因为这份心血和精力发愁,我是为这些受灾的百姓担心啊。”

见杜正伦这副做派,李泰也不好多说什么。静静的看着杜正伦抚额叹息。

杜正伦也是饱经世事的能臣,很快从李泰带来的“噩耗”中清醒过来,皱眉思考了一番之后对李泰说道:“殿下,老朽认为如今的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计较这些官员的贪墨,而是要查清这河南道各个粮仓里到底有多少粮食。您认为如何。”

“李泰点头说道:“杜侍郎说的对。将具体粮食统计出来,才是当务之急,特别是河南道受灾的这些州县,必须要统计清楚。”

见到李泰也同意自己的观点,杜正伦对李泰深施一礼:“殿下,老朽有一事相求,还望殿下帮老朽一把。”

“杜侍郎,您这里说的什么话。”李泰连忙搀起杜正伦:“本王可当不起您的大礼,有事您就说,只要是本王能办到的,就绝不会搪塞,您尽管开口。”

杜正伦长吁了一口气。沉声道:“殿下,您也知道老朽离开长安比较匆忙,身边也没带几个人。现在我想派人到各个州县统计粮食库存情况。特别是那些受灾的州县,根本不敢让这本地的官员去查验。所以想和殿下借点人手,殿下您看?”

李泰连点点头:“这没有问题,我马上就将他们送到您身边来,任您派遣。”

“那就多谢殿下了,这份雪中送炭的的情谊老夫谨记心中。”

“杜侍郎客气了,您也是为了灾民,这点本王十分钦佩。不过……。”说道这里,李泰话音一转小声的问道:“不过本王带来的都是侍卫,也没有明白账册之人。让他们舞刀弄枪那是没问题。这对照账册查验存粮恐怕他们就没有那个本事了吧?”

“这个无妨!”杜正伦摇头说道:“老朽是这么打算了,这些人下去不用去看账册,只需要对当地主官说明白,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将存粮实数报上来就可以,至于亏空不能说是既往不咎,但也会对他们从轻发落,减免罪责。若是隐瞒不报,却是从重处罚,罪加三等。”

“这样一来,老朽估计他们即便是不说出实情,也不会隐瞒太多。而且让这些下去查验的人不必去看账本。只要看粮库里有没有粮食,有多少粮食就行。哪怕这些粮食不是他们的,是粮商的也没关系,到了此时,就算是粮商的粮食,也归朝廷所有了。粮商若是讨要,尽管去找当地的主官好了。朝廷一概不负责任。”

李泰对杜正伦的办法就一个字形容“狠”。这样的绝户计一出,那些粮商听到消息不将粮食都从粮库里拉出来才怪。这样一来,那些粮仓里的粮食虽然不一定是真正的存粮实数,也是差不多了。杜正伦在根据下边汇报上来的数据统计一下,酌情的减少一些,也就能大概得到正确的存粮数字,这样杜正伦也好安排下边的赈灾事项。

见到杜正伦胸中有了定计,李泰也不多说,对杜正伦客套几句,匆忙的离开,为杜正伦挑选人选去了。

李泰回到自己的小院,叫来洪平就要查点侍卫,好将人借给杜正伦。洪平是职责在身,自然要跟李泰回来。但那些侍卫已经被李泰打发出去买粮了。洪平身边也就十几个好手,根本没有办法。

偌大的洛阳城里找到其余的侍卫也是一件难事,李泰索性也就不满城的折腾了。怎么样晚饭前这些人也能回来。

李泰回到小院问及蕙兰,带来的十匣子金子已经被侍卫陆续的拿走了六匣子多,如今李泰的身边只有不到四匣子金子。

考虑了一下,李泰让蕙兰拿过两匣子金子,一共二百两。捧着金子,李泰就去了厢房。

有了李泰让他等着的吩咐,周维民本来应该在正厅等着李泰。但是正房之内只有蕙兰姐妹以及小山三个妇孺,原本还能待客的文宣又在洛阳县令郭明勋身边。周维民一个大男人和蕙兰姐妹相处一室又多有不便。别人或许不知道还能将蕙兰姐妹当做普通的侍女,但周维民是从长安出来的,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加上连夜奔波,周维民的身子又些困乏,蕙兰就安排他在厢房暂时休息。

正斜kao在床头打盹的周维民见到李泰进屋,急忙要起身行礼,被李泰按住了:“你我之间就不必客气了,安心的kao着就好,你这一路奔波。也乏了。”

“不碍事的。”周维民起身活动一下身子,感觉到酸痛无力,自嘲的说道:“还真不比年轻的时候了,这三天跑下来,忽然的一歇,浑身还真有些酸痛,得要活动一下。”

李泰打量着周维民,说起来他也真不容易,这从滑州的白马县到河南府的洛阳,一路上六百多里地,年过四旬的周维民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奔马前来。依照他的岁数,他的身子还是难为了他。

要知道唐朝规定,驿站的驿使一天也不过是跑一百八十里,只有紧急军情昼夜奔马才会出现日行三百或者五百的情况。那些驿使可都是青壮之辈,年逾四旬的周维民和驿使是没办法比较的。

李泰知道周维民的困顿,也就不和他客套了,将两匣子金子放在他眼前的桌子上,低声说道:“你初到滑州,人生地不熟。这外官又不比京官,只有职分田却没有俸禄,难免有手头不足的时候。官事也好,私事也罢,总要遇到用钱的地方,这些你先拿着,应付一下,若是有需要再和我开口。”

周维民有些不知所以的,打开了匣子一看,连忙合上,口中惊呼:“殿下,这可使不得。若是少许银两下官还敢手下,这么多的钱财,下官可不敢。”

周维民见到两匣子金子不止是惊恐,还有深深的感激。从来都听说是下官为上官送钱,行贿赂之事。却还没听到过,上官为下官送礼的事情。而且这不是正常的人情走动。这明晃晃的金子不止是代表着钱财,还代表这李泰对他的惦念之情。

想及于此,周维民将两匣子金子推回到李泰身前,一正衣冠,对着李泰就是一礼,肃然的神情中带着感动:“殿下,下官实在是愧不敢当。您对下官已经是恩同再造,您的这份心,下官心领了,但这金子……,下官实在是不能要,也无颜收下。”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李泰摇摇头,笑道:“金子是干什么用的?就是给人花的。我有钱花不出去,正好你帮我花花。你感觉拿我的金子,心中不舒服,但总也比你心中舒服的拿着百姓的金子要好吧。”

见到周维民要解释,李泰摆摆手:“别说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你手里总要有些余钱才是。人情来往,同僚聚会,总要有花钱的地方。就算你的钱够,这钱你也要收下,是填补亏空,还是赈济灾民都有你说了算。反正钱我是送出去了,本王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拿回来的呢,你就别让我破这个例。”

李泰说完也不理喃喃的要解释什么的周维民,大袖一甩,双手相后一背边走边说:“让你拿着就拿着,别啰嗦。好好休息一下,将你那些公务暂时放放,休息好了晚上陪本王喝酒。”

李泰将金子交给周维民,怎么花就是他的事情了。回到正房,见到刚刚进屋的文宣。

文宣正接过小山送上来的茶水牛饮着,连续五六盏茶水进肚,才长吁一声:“渴死我了,跟着洛阳县衙的衙役跑了半天,终于把这粥棚的位置确定了。蕙兰姐姐,你是不知道啊,这半天下来,可给我跑断腿了。跟你说,自打我进了越王府,就从来没遭过这样的罪。”

文宣只顾着张牙舞爪的白话,跟没注意到李泰已经站在他的身后。蕙兰看着微笑的李泰,也不出声提醒,却是低头窃笑。

小山也被文宣给逗的直乐,不过还好,她侧对着李泰,偷偷的对文宣使着眼色。

文宣顺着小山的眼神回过头去,看着一脸微笑的李泰,顿时傻眼了,低下头喃喃的说道:“殿下,这个殿下,小人是在胡说八道。”

“谦虚了不是!”李泰无视着一脸尴尬的文宣,一撩衣襟,坐在月牙凳上,接过蕙兰送上来的香茶,抿了一口,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当是谁在这里张牙舞爪的呢?原来是我们的大功臣文宣回来了?不错,出去了一圈还没忘记自己是越王府的人,真的是很不错了。”

“殿下你别这样,我知道错了!”文宣哀求着李泰,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殿下,我再也不敢了,要不你打我一顿也好。您别这样说,小人害怕。”

“呦,您文宣可是大功臣啊,还知道害怕?”李泰瞥了文宣一眼,笑着说道:“行了,别装了,您都来我这里请功来了,还需要害怕吗?”

“殿下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殿下求求您了,您别这样和小人说话,您骂小人一顿,打小人一顿都行,打死都行,但就是求你别将小人撵出去。”文宣的扑通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对李泰求饶着。

李泰还是那副神情不变,语调越来越慢“别,可别。我越王府可快放不下你文宣了,您还是别求我了。应该是我求您才对。您的功劳太大了,求您别离开我越王府才对,您离开了,我越王府不就得黄摊子吗?”

文宣此时也顾不得别的了,抱着李泰的大腿声泪俱下的求饶。蕙兰虽然感觉李泰的举动有异,不知道李泰打的什么主意,但能明白李泰这番冷嘲热讽是事出有因。想了一想,却没有为文宣求情,只是将李泰已经喝干的茶盏蓄满。

一直站在一边的墨兰刚刚开始的时候,看见文宣的窘相还嗤嗤的偷笑,但后来见到李泰没有向往常一样随便笑骂一句就将事情揭过去,而是不断的打击着文宣,她也停住了偷笑,愣愣的看着李泰,一时会不过神来。

直到文宣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求饶,墨兰才蹑手蹑脚的凑到李泰身边,轻轻的碰一下李泰的肩头,小声的为文宣求饶:“殿下,你看文宣也怪可怜的,您就饶了他一次吧。他往常也不是这样的,这是他第一次犯错,咱们就饶了他一回好不好。若是下次再犯,您是打是骂都由着您,但这次,念在他初犯,就饶了他吧。”

“饶了他?”李泰不在是那副连讥讽带打击的神情了,而是冷冷的说道:“我饶了他,谁饶了我?”

李泰轻轻的踢了一脚抱着他痛哭悔过的文宣:“起来。看着我说话!”

文宣现在是李泰说什么,他应什么。李泰让他起来,他就急忙起来,袖子一抹脸上的泪痕,可怜巴巴的看着李泰。

李泰叹息过后,沉声道:“文宣,你是不是觉得这离开长安,来到洛阳了。这满洛阳就没有比我爵位更高,身份更尊贵,权势更大的人了?是不是。”

文宣低下了头,小声的肚腩了一句:“是。”

李泰摇摇头,叹息道:“我明白你的心里,你就是觉得在洛阳我最大了,水涨船高,你的身份也就跟着涨了起来。你就开始觉得没什么能放在你的眼里了,对不对?”

“你不用否认,或者你现在还没有那么想,但你的行动就是这么做了。别的不说,就说你刚刚的行为,这若是在越王府,你还会如此吗?”

文宣刚刚要说话,却被李泰阻止了:“你不用说,等我说完,会有你说话的时间。我可以告诉你,在越王府,你不会这样。是跑了一下午,是累了,在越王府你也会和蕙兰细说,这我不否认。但你绝对不会这样张牙舞爪的说,或许是撒娇,或许是诉苦,但绝对不会是现在这副请功的动作神态。”

李泰有些失望的摇摇头,叹道:“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吗?你认为无论你怎么样,只要我在洛阳,你没人敢将你如何。你这是张狂。你明白吗?你仔细想想我可有说错你?”

李泰说完一席话,就开始一声不吭的低头喝茶,墨兰愣愣的看着低头思索的文宣,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求助般的望向姐姐蕙兰。蕙兰轻轻的摇摇头,俯身安慰着身边的小山。

文宣低头沉默了许久,最后缓缓抬头对李泰说道:“殿下,你说的一点都没错。虽然我心中没有意识到这点,但我自从来到洛阳之后,的确是开支张狂了。殿下教训的对。”

李泰沉声问道:“这么说,你心中服气了?”

“回殿下,小人心中服气。以后一定会改。”

见到文宣一副老实认错的表情,李泰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文宣,这次我不打你,也不骂你,就送你一句话,你要记住‘老要张狂少要稳’。你记住,这洛阳虽然小,但也不是你能够作威作福的。别说是你,就是我也不能。”

“人常说‘年少轻狂’。所以今天你的行为我不怪你,也不罚你。你自己好好想想今天的作为,再想象这几天的行为。想好了也不用和我说,以后该怎么样你自己看着办吧。”

文宣被李泰训的低头不语,但见李泰没有将他撵出府去,心中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没有发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开始为没有被李泰撵出去感到庆幸。无论主子是谁,都不希望自己的下人肆意张狂。

见到文宣蔫蔫的样子,李泰也有些于心不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之后,沉声说道:“好了,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剩下的就kao你自己得空的时候去悟了。现在先说说,赈灾粥棚的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

听到李泰问道正经事情了,文宣不敢怠慢,急忙说道:“殿下,小人下午由洛阳县衙的差役带领着,绕城一周,在四个方向初步选定了四块适合搭粥棚的地方,殿下得空去看一眼,再做决定。洛阳的郭县令说了,只要殿下确定地方,搭粥棚的人手他负责在灾民中挑选。维持秩序他也可以帮忙负责。”

“既然你看好了位置,我也就不去看了,就按照你想的办。”李泰瞥了一眼文宣,继续说道:“这个搭粥棚赈济灾民的事情就由你负责了,你也不能总跟在我身边,越王府这么大,我能信任的人又不多,你早晚也要负责一摊事务。就先从这舍粥开始吧。”

“谢谢殿下栽培。”

李泰眉头一皱:“你不用这样诚惶诚恐的,今天的事情我也不会记着,只要你心里明白事理,我们之间的相处按原来的样子就行。别说废话了,郭县令的亏空怎么说的。”

文宣抬起头,有些为李泰抱不平的说道:“殿下,这个郭县令有些过分,他将明天那一万石粳米全都要去了。我算计过,连正常的损耗都包括在内,有个六七千石粳米就足够填平他的亏空。但这个周县令偏偏死咬着一万石不放。小的虽然没有答应他,但也没说不行,推拖说回来问问殿下的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李泰点头说道:“他愿意要就都给他,我们不差这点粮食,反正都是用在灾民身上,无所谓谁多谁少。”

“这我到是知道。”文宣低头嘟囔了一句:“我就是看不惯他拿殿下的粮食,去填补郑刺史从他那里借粮的差额。”

“你不懂啊。”李泰摇摇头,叹息了一声:“你还是小家子气,这个郭县令不是为了郑刺史填补亏空,而是为了洛阳的灾民能够多一口粮食吃。你没看出来吗?这个郭县令现在是豁出去了,只要对洛阳百姓又好处的事情,他就不惜一切代价的去做。这一万石粮食落在他手里,也是一样填到洛阳灾民的肚子里,犯不上和这个已经被执拗充斥着头脑的半疯计较。”

文宣听到李泰的话心中若有所思,琢磨着李泰话中的含义。李泰也不为他细解释,沉声说道:“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去休息吧,我这里也没你什么事了。”

文宣告退之后,蕙兰趴在耳边小声的对李泰问道:“殿下,今天何故对文宣发这么大的脾气,依照奴婢感觉文宣也没有太过火的地方啊。”

李泰收起了那张阴沉的脸,拉着蕙兰的手,柔声说道:“你别担心,我不是冲着文宣来的,虽然他也有些过火,但还不至于让我特意吓唬他一次。依照文宣的精灵,稍稍点拨几句,他也一样明白的。”

“那殿下为什么吓唬文宣,别说是文宣,就是我也被殿下吓到了。”墨兰听说李泰是在吓唬人,白了李泰一眼,嘟着嘴抱怨着。

“好了,这不是过去了吗?你也别抱怨。”李泰笑着捏了一下墨兰的鼻头,解释道:“我这也是未雨绸缪,敲山震虎。文宣什么人,咱们都知道,能放下心来。但我们带来的这些侍卫有很多都不是我们越王府的人。他们的脾气秉性我们是一概不知。为了防患于未然,我故意拿文宣说事,为了就是让他们知道,万一他们犯了什么错误,我是不会看在一起从长安出来就保他们的。”

墨兰听李泰这么一说,心中心疼文宣,没好气的说道:“那文宣不是冤枉死了,白白的收到殿下一顿呵斥。”

“他冤枉什么?”李泰反驳着墨兰,沉声说道:“文宣不比你们。你们就呆在这个大院内,就算是惹事也出不来大事,但文宣不同,他总跟我在外边跑,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到那个时候,就说不清楚了。”

“而且,你们仔细想想文宣最近的所作所为,他也该被敲打敲打了。咱们关起门来说话,这若是在长安,文宣张狂也就张狂了,我也想看看,在家门口谁敢为我身边人的张狂而说三道四。但这是洛阳,不一样的。”

“而且我们出来是身上担负着差事,在长安又无数只眼睛紧盯着我们,等着我们犯错呢。我们在洛阳,那些人在长安,真若有个闪失,我们是鞭长莫及的,所以不得不小心。”

见墨兰还不太服气,李泰沉声说道:“墨兰,你别忘记了,那个时候我们在长安,就有人敢在背后拿嫣儿的哥哥出气。”

墨兰换成了一副似懂非懂的盛情,张着大眼睛看着李泰,李泰叹息了一声:“墨兰,这些你不会懂,也没必要懂。你只要记得,这世事艰难就好了。别的就不用你操心了,安心的做你的快乐小丫头好了。”

墨兰到底也没明白李泰话中的意思,只是点着小脑袋:“好,我听殿下的就是。”

李泰对自己身边的人,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做的也已经做了。安顿好内部之后,剩下的就只是等待着外边的小心了。

李泰在正房里一边喝茶,一边享受着蕙兰两只柔荑在肩膀上的揉捏,心中合计着赈济灾民中的有关事项。

时间就这门一点一点的流逝,眼看着夕阳西沉,落日的余晖笼罩着洛阳这座千年古城。随着夕阳最后的一颤,整张暗红的圆脸羞涩的躲进西山之后,城内的炊烟渐渐升起。从一户两户到整个洛阳城都沉浸在饭菜的香气之中。

马上就要到晚饭时间了,被李泰打发出去买米的众位侍卫也三三两两的回到了李泰的小院。

洪平校尉站在门前,一张张的收拢着侍卫手中的订货字据,还有剩下没有花完的金子,直到最后一位侍卫将字据交到洪平手中,才算结束了这一天的买粮工作。

洪平带着一叠字据和剩余的金子来到了李泰面前,将两者向李泰面前一放,低声说道:“殿下,所有侍卫都回来了,我计算过了,不算您中午亲自谈的一万石粳米,他们一天一共买下粳米四万八千七百石。这些粳米有的是明天中午送到各个城门之外,有的是在三天内送到。具体的交货日期字据上都写的轻轻楚楚。”

洪平将字据和金子放在桌子上,轻轻的推到李泰面前:“殿下,这些是字据和没花完的金子,您清点一下。”

李泰一摆头,蕙兰拿着算筹走进身边,一张一张的核对着字据和钱数,算完之后向李泰点点头,表示着一切无误。

李泰见状,笑着对洪平说道:“洪校尉,这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规矩还是规矩,特别是在银钱上,更应该讲规矩,我想你是能明白的。”

洪平一抱拳,沉声道:“殿下,您不用说的,属下明白,这没规矩不成方圆,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你明白就好。”李泰从洪平的眼中没有看到虚情假意,满意的点点头。顺手从桌子上抄起十几个金锞子,放在洪平面前,笑着说道:“也不能让你的兄弟们白跑一天,这些钱拿去。是请他们喝酒也好,是给他们分了也罢,你说了算。”

洪平没有矫情的推辞,伸手拿起来揣在怀中:“谢谢殿下赏赐,属下就替兄弟们收下了。”

“这样就对了。”李泰笑着说了一句,接下来对中洪平吩咐了下一件事情:“一会你带着着兄弟们吃点好的,然后再带着他们去找杜侍郎。杜侍郎身边的人手不够,今天和我借人,我也同意了。你带着人让他去挑选一下。”

“那殿下的安全问题怎么办?”洪平负责李泰的安全,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李泰微微一笑:“没关系,你也看到了,我根本用不着百十号人这么多。有你从越王府带出来的二十多人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就让杜侍郎随便挑选好了。”

洪平听明白了李泰话中的一席,是让他将越王府的侍卫留下了,不让杜正伦挑选,至于别人就无所谓了,只要杜侍郎选上,就要跟着走。

刚刚李泰在屋里训斥文宣的话已经传出来了,洪平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碰李泰的霉头,虽然心中不愿,但见到李泰十分坚决不容分说的样子,也不敢再表示反对,低着头答应了下来。对李泰的安危问题心中暗道:“只有让自己多注意点了。”

前脚送走了洪平。后脚周维民就走了进来,见到李泰,拱手一礼之后笑着说道:“殿下,下官来蹭饭来了。”

“蹭的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李泰拉过周维民,笑着说道:“怎么样,刚刚休息的还好吧?”

“休息的不错。就是梦到殿下在教训人来着。”

李泰一听周维民的打趣,先是一愣,随后两人对视着大笑了起来。

周维民刚刚在厢房内,根本没有睡着,而是不断的琢磨着从认识李泰开始的所有事情,特别是今天李泰给他金子的举动,让他感觉到李泰真的没有拿他当做外人,是在实心实意的想帮助他,提拔他。

想清楚这些之后,他就开始琢磨着李泰本人了,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李泰是一个不拘小节,不在意礼法束缚的人。李泰看重他的是他的能力和人品。李泰希望他是一个能为百姓做事的官,而不是只会夸夸其谈逢迎上官的人。

清楚的认识到李泰的性格和为人之后,周维民也放开了,不在是那副拘束谨慎的样子,这才有了和李泰开玩笑的举动。

周维民态度的转变让李泰又些惊讶,但还是感到满意的。李泰也不想看到自己身边的人全是唯唯诺诺的样子。真正恭谨和感激是藏在心中的,而不是时刻表现在表面上的。敢开玩笑不代表着周维民就不敬重李泰。同样,在表面上的恭敬也不代表内心没有谩骂。

吩咐一声蕙兰,快些将酒菜端上来,李泰拉着周维民面对面的做好,笑着说道:“自从你离开长安,我们之间只是通信联系,也没坐在一起好好谈谈。今天你一定要和我说说,你离开长安之后如何。”

“谢谢殿下惦念,我们还是等会酒菜来了在说吧。”周维民冲李泰嘿嘿一笑:“殿下,我可真的惦记您府中的御酒了。”

李泰一摊手,笑着说到:“那你今天可喝不到了,我这次出来,金子带了不少,但这酒还真没带出来。”

周维民刚想为李泰为什么带这些钱出来,话到嘴边就被蕙兰打断了。

“殿下,酒菜来了。”蕙兰温柔的对着李泰一笑,从食盒里一样一样的将酒菜摆在李泰和周维民之间的桌子上。连续三个食盒,将李泰面前的长桌摆满了酒菜。

从身后的丫鬟手中拿过执壶,蕙兰轻抬玉臂,为李泰和周维民各自满上,对两人微微一笑:“殿下,周长史,酒菜齐了,您们慢用。小婢就在外间,有事您们就招呼一声。小婢先告退了。”

蕙兰分别对李泰和周维民行礼过后,袅袅婷婷的离开了房间。

周维民敢放开胆量在李泰面前谈笑无忌,却不敢守蕙兰一礼,当回来对他施礼的时候,连忙侧身,就算是受了蕙兰的半礼。

李泰还没感觉如何,蕙兰对周维民的举动却是十分满意,心中赞叹一声:“还不错,懂得进退。”

蕙兰退下之后,李泰举起了酒杯,笑着说道:“你尝尝这个酒,虽然说不是御酒,但也很不错,别有一番风味的。”

“哦。殿下这么说,下官真的要尝尝了。”周维民先是轻抿一口,随即眉头一皱,然后却是眼睛一亮,头颅的俯仰间,一樽酒就入腹了。闭上眼睛仔细的品味了一下,周维民笑道:“好酒,先苦后醇,入口清凉,入腹滚热,真是是好酒,的确是别有一番风味。”

李泰知道周维民是好酒之辈,能得周维民一声好酒也是不易的。见到周维民满意,李泰心中也高兴,亲自为周维民满上一杯:“若是喝着顺口,就多喝点。”

周维民双手举着酒杯,笑道:“殿下,这酒不是您从长安带出来的吧。我在长安多年,就没喝过这种酒。“

“当然不是了。”李泰哈哈一笑,端起酒樽示意周维民喝酒。两人将这第一樽酒喝下去之后,李泰笑着说道:“你还真说对了,这酒不是从长安带来的,而是别人送我的,他也是从洛阳掏出来的,这酒名叫‘菊花酒’。喝起来苦中带醇,先冷后热,我还准备多带点回去给父皇尝尝呢。”

周维民端着酒杯,注视着酒樽中的菊花酒,思考了半天,才叹息道:“可惜啊,这好酒要有一段时间喝不到了。”

李泰见到周维民为一樽酒神色恍然的样子,哈哈大笑道:“你有什么喝不到的,我回到长安才是喝不到了呢。这酒就产自洛阳,离你的滑州并不远。不管是故意使人来买,还是让公差帮你捎带,都是很容易的啊,怎么说喝不到了呢?”

“殿下有所不知。”周维民唏嘘的说道:“这水患之后,不管这酿酒之人如何,朝廷必定下令禁酒,到那个时候,别说这菊花酒,就是那些普通的水酒,想要喝也是很难找的。”

李泰心中泛起以阵阵的疑惑,低声说道:“这水患和禁酒有什么关系?难道禁酒了以后就不会发生水患了?”

“非也,两者不是这种关系。”周维民微微一笑,为李泰解释道:“禁酒是因为粮食的关系。大灾之后,这粮食必然紧缺,而这酒却是粮食酿造,禁酒有助于节省粮食。”

“荒谬。”李泰不以为然的一笑,说道:“这水患只是河南和山东一共三十多个州而已,缺粮的也不过是这少数的地方。我大唐幅员辽阔,三百五十八个州,其余的又不缺粮。而且最近几年风调雨顺,粮价偏低。总体看来又怎么会缺粮?这禁酒纯粹是荒谬的无稽之谈。”

周维民嘿嘿一笑,说道:“殿下,你还别不信,您看着,这禁酒令很快就会下来。不过说回来,殿下您一定不会缺酒,就是下官也未必没有酒喝,不过是价钱贵点而已。”

感觉到周维民话中有话,李泰眉头一皱,沉声说道:“哦?这里还有文章可做?你详细的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维民在李泰面前没什么可忌讳的,他的官职都是李泰给他的,自然不会在这些对他自身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隐瞒。周维民大有深意的一笑:“殿下,您久在长安,对这些所知不多。像现在这样的天灾,下禁酒令也不过是一年两年的事情,这一两年间真正禁止的是那些百姓开设的小酿酒作坊,权贵豪门就……。”

李泰笑道:“哦?那么说,我若是想开酒坊,却是照常开设了?”

“那是当然。”周维民一口将酒樽中的菊花酒饮尽,笑道:“别说殿下您了,就是下官在滑州开上一间酒坊,也不会有人来管的。”

“看来这道禁酒令只是针对于普通百姓了,若是权贵之家,那就是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了。”

“那是当然了。”

李泰嘿嘿一笑,挖苦道:“这种禁酒令就不会有人参奏说‘于民夺利’?”

周维民知道李泰不是在挖苦他,跟着李泰一样嘿嘿一笑:“殿下,这样的参奏,是你去写本章,还是下官来写呢?会有人冒着得罪大批权贵的风险去写吗?与其有精力在这种无关大局的事情上纠缠,还不如自己开一个酒坊来的痛快。”

“你说的有道理,这种事情以后再说。”李泰端起酒樽,笑道:“先喝酒,等有这个禁酒令的风声,在正式下来之前,你通知我。闲着也是闲着,我和这些人玩玩。”

听李泰有意思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周维民急忙劝道:“殿下,您可不要莽撞啊,这里面不是一两家权贵的事情啊。您可要三思慎重啊。”

李泰不以为然的一笑:“我又没说不让他们酿酒,不过是感觉这禁酒令和水患没有关系而已。该说的话我必须要说,但别人听不听就不在我了。而且我又不是傻子,不喝酒又不会死人,犯不着因为这点事给自己找麻烦。”

“那殿下是什么意思?”

“佛曰:‘不可说!’,哈哈啊!”李泰高举酒杯,笑道:“来不说那些扫兴的事情了,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