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痛了眼睛。李泰从醉宿中醒来。头痛,从前额到后脑,全是涨痛的感觉,好像大脑已经不在头骨的保护中一样,晃晃脑袋,似乎头颅中装的全是浆糊,在晃动中翻滚。

李泰不由自主的呻吟了一声,抬起手抚摸额头,触手之地不是光滑的额头,而是一张湿热的毛巾。

“殿下醒了?”

说话的是趴伏在床头的蕙兰,柔荑轻抬,落在李泰额头的毛巾上。似乎感觉毛巾的温度不够,蕙兰从身边盛满热水的铜盆中捞起另外一张毛巾,仔细的叠成长条,小心的替换下李泰额头上的毛巾。

“殿下别说话,养养神,我马上就去厨房将醒酒汤端来。

李泰一把拉住蕙兰的小手,看着她熬了一夜通红的双眼:“辛苦了。”

蕙兰温柔的一笑,把李泰的手放回在薄被之中。

听着蕙兰离去的脚步声,李泰闭上了干涩的眼睛,回想着醉酒前的事情。

他也不清楚和周维民两个人喝了多少的酒。只记得他从陕县带来的一坛菊花酒全被两人喝掉了之后,又开始搜刮刺史府中的菊花酒。具体喝了多少坛,就根本记不住了。李泰最后的记忆是更夫敲响一慢三快的四更梆子。

只记得两人喝到高兴之时,周维民不断的述说着这些年仕途上的艰辛,说到苦难之处,老泪纵横。李泰是一边劝慰着周维民,一边褒贬着时政,看得顺眼的地方夸的天花乱坠,看不顺眼的地方却贬的一文不值。

虽然在在酒醉之下大放厥词,但细细回忆,整个的言语间似乎没有太为过火的地方。就是褒贬时政,也没有针对某个人,而是对时政的措施进行评价。

大唐虽然比不上宋朝的言论无忌,但在李世民执政的时期也算是开明,不会以言论问罪,更不会像清朝那样,一句“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就抄家灭门。所以李泰并不担心自己如何,最多被人在背后评价一句“书生之言”。他还是不在意的。

蕙兰袅袅婷婷的走到李泰身边,半扶着李泰kao在她的怀中,一碗略微有些苦涩的醒酒汤就在嫣儿的细心服侍下,缓缓的落入腹中。

喝完醒酒汤,李泰仰躺在**,闭着眼睛,忍受这醉酒之后的头痛、头昏,有气无力的问道:“蕙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蕙兰又为李泰换了一次头上的热毛巾。低声回道:“殿下,现在快午时了。”

头昏沉沉的好像要爆炸一样。嗓子间有些干痒,还有些疼痛。浑身也好像上锈了一样,一种酸麻的感觉。李泰想睡又睡不着,只要随意的找着话题来和蕙兰聊天,以分散一直关注着自己身体的注意力。

“”洪平将人带去杜侍郎那里了吗?“

“回殿下,洪校尉一早就将人带过去了。他来回报的时候殿下还没醒,就和我说了。他说杜侍郎根本就没挑人,他带去的人全都被杜侍郎手下了,而且已经分派完任务出发了。洪校尉估计,这些人最少也需要三天才能回来,那些去远地方的,估计需要月余才能完成任务。”

闭着眼睛的李泰,笑骂了一声:“这个杜正伦还真能使唤人,就这么把我身边的人全放出去了。算了,随他去吧。”

见到李泰没有丝毫不满,蕙兰又说道:“洪校尉还说了,这几天他身边人手不足,只有二十几个从越王府中带出来的军士,所以还希望殿下这几天少走动,最好就在刺史府呆着。他也好维护殿下的安全。”

听到蕙兰的转述,李泰哈哈的乐了起来:“这个洪平,还真敢说话。竟然管起本王的行动了。”李泰一笑之后,又说道:“算了,不去管他了,他也为难,我尽量少走动就好了。”

蕙兰微笑着没有搭话,而是起身坐在床头,将李泰的的脑袋放在她的腿上,缓缓的揉捏着李泰头颅的两侧,缓解着李泰醉宿的痛苦。

李泰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份温柔,良久,才缓缓的问道:“周维民怎么样?起来了吗?”

“周长史怎么样我不知道,不过想来他还没起来呢,不然应该会来和殿下请安的。他昨晚和殿下一样,都喝过量了,是于管家安排人将他抬走了,说是安置在前院了。”

“哦,那就好。”李泰含糊的说道:“一上午了,还有别的事情找我吗?”

“杜侍郎来了一趟,说是谢谢殿下的援手之情,见殿下没有起来,也就回去了。”

“没事就好。”李泰迷糊的说道:“难得没有什么事情。”

蕙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考虑了一下,欲言又止的说道:“殿下,小山她……。”

“小山怎么了?”李泰睁开了眼睛,看向蕙兰。

蕙兰继续帮李泰揉捏着头部,小声的说道:“小山今天的表现有些不正常,我看到他偷偷的藏干粮。好像要离开的样子。”

嗯?李泰揉着鼻梁想了一下,不确定的说道:“应该是那个孩子心中着急了。这样,你告诉她,再等三两日,我将这洛阳的事情处理完,和郑刺史见上一面以后,就带着她回永嘉县,帮她查清他姐姐的冤屈。你先这样和她说,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蕙兰轻轻的“嗯”了一声,说道:“殿下,刚刚我忘记说了,河南府的郑刺史在半夜已经回来了。今天一大早来拜见殿下,被我打发回去了。他说午饭后在来请见。”

“回来就好。”李泰翻个身,侧躺在蕙兰腿上:“让他等着,我先睡一会,午饭叫我。”

李泰一个迷糊睡了一个香甜的回笼觉,再次睁眼是蕙兰叫醒的他,抬头间,看见饭菜已经摆在了桌子上。和蕙兰姐妹以及小山一起吃过午饭,李泰在侧厅中端着茶盏,斜kao在长桌上,等着郑刺史的拜见。李泰对这个郑刺史是十分的好奇,好奇于这个胆大妄为的郑刺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泰的一壶茶都快喝完了。却没有等来郑刺史的拜见,反而是等来了文宣。

文宣气喘吁吁的跑到李泰面前,顾不得行礼,就嚷嚷道:“殿下,这下麻烦了。”

“别慌。”李泰安慰着文宣:“有事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文宣将气息喘匀之后,低声说道:“殿下,这次真的麻烦了。郭县令手脚麻利,昨天连夜就将粥棚弄好了,派来的守卫也到了。但是,就在刚刚。我收粮的时候遇到了麻烦。”

“什么麻烦?”

“殿下,我们的粮食不够啊。今天中午我清点粮食,只有那么三两家送来了粮食,这些粮食加起来也不过是一万石多点。除去给洛阳县衙的,我们就没什么粮食用来赈济灾民的了。总不能将棚子搭了起来,没粮食熬粥吧。”

“我以为什么事情呢。”李泰笑着安慰文宣:“莫慌,你没派人去那些粮店问问吗?”

“我找人去问了,他们到是没有耍赖,只是说一时没凑够,让我们缓几天,不管我怎么说,他们就是一粒粳米也不给。现在我们是等米下锅啊,我能不着急吗?这是殿下第一次让我办差事,若是弄砸了,我可就没脸见人了。”

看着李泰只顾微笑不语,文宣心中着急,小声问道:“殿下,怎么办啊?我刚刚看了字据,上面根本没写若是到时交不上粮食怎么办。殿下,我们的字据签的不合理啊。”

“我故意的。”李泰瞥了文宣一眼,笑道:“文宣啊,你的这个定力还需要练练,你想啊,我是什么身份,他们敢吞了我的粮食吗?今天这样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买粮的是我,若是知道了,用不上三天,所有的粮食都会一粒不少的给我送来。”

“他们要是不送粮食,而是把殿下的定金送来怎么办?”

李泰轻蔑的一笑:“他们不敢。若是在字据上写清楚,一旦交不上粮食罚金多少,他们还敢用钱买个平安。但字据上根本没写,他们就不敢的。”

“那现在怎么办?”

“好办!”李泰微微一笑,小声的对文宣说道:“你挨家挨户跑一趟,带上我的越王金印,到那里什么都别说,当他们认出来金印之后,就将字据换给他们。一句话都不用说,你转身就走。”

“这样就行?”文宣有点不敢相信,小声的问道:“殿下,您将字据还给他们,我们手中可没有凭证了,万一他们不认账就连金子都要不回来了。”

“放心吧,他们不敢的。”李泰拍了拍文宣的肩头,笑着说道:“别问那么多了,赶紧去办事,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知道结果了。”

看着文宣脚步匆匆的离开,李泰心头暗笑。将郑刺史过午之后还没有来拜见自己,和文宣刚刚带回来的消息一起考虑,不难得出结论。这粮食没有运到是郑刺史的主意。

这个郑刺史的想法可不是不给粮食这么简单。若是不想给粮食,那么文宣打发人去询问各个粮店的时候,粮店应该说是要退还定金。可偏偏粮店说是让宽限几天,这应该是郑刺史的主意。他不仅仅是不想给粮食,还想将定金吞下去。

李泰真的就不明白了,这郑刺史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胃口,也不打听清楚买粮人的背景就敢张嘴。

郑刺史此时应该在粮商间忙的团团转,肯定没时间来拜见自己,李泰也乐得清闲,再次回到了卧室,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起来。

李泰的猜想没有出错,正是粮商的求见让他顾不得来拜见李泰。前几家求见他,说是要从粮仓里提粮的时候,郑刺史还没感觉怎么样。以为是正常的提粮,也就随口答应了。这才有了文宣说的有几家粮店将粮食运到城外,交给了文宣。

但要求运粮的粮商越来越多,郑刺史才感觉到事情不对劲。顾不得等候李泰的召见,先是通知这些粮商先拖一拖,然后来到酒楼议事。

有李泰和杜正伦在洛阳城内,郑刺史没敢找大的酒楼,在街头找了一家信得过的酒楼,和众多粮商商议着对策。

郑刺史高坐在正中间的主位上,身前是二十多个高矮胖瘦不一的粮商,众人的目光注视着愁眉不展的郑刺史,没人说话。

郑刺史还不清楚买粮的是李泰,正在琢磨着是谁在这个大灾过后来洛阳高价收粮。

郑刺史沉默着不出声,下边有人坐不住了。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郑刺史,您倒是给个话啊,这个粮卖是不卖?不能这样拖下去了,您不在乎长安长孙家,我们这些小户人家和招惹不起啊。到底如何,您给个准话。”

郑刺史头都没抬:“我不是说了吗。不卖。”

瘦高的粮商张张嘴,最后也没说出话来,叹息一声无奈的做了下来。

“这不好吧。”他身前一位身材肥胖的粮商似乎在面对郑刺史的时候也有底气:“郑刺史,您的一句不卖可就砸了我们‘徐记粮行’的招牌了,从隋朝我们‘徐记’就以卖粮为生,这百年招牌可不能毁在我的手里。”

郑刺史抬头横了胖子一眼:“张兄,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一共是将近五万石的粳米,你们一下子从粮仓拉出去,这州府的粮仓可就差的太多了。而且如今越王和杜侍郎都在洛阳,万一他们心血**检查粮仓。到那个时候,可不是本官一个人要掉脑袋,你们也跑不了。”

姓张的胖子一扁嘴:“州府的粮仓有没有粮关我们什么事情。这粮食是我们拿真金白银从你手里买来的,有人卖粮,我们就买,别的顾不了那么多?”

郑刺史瞥了一眼张胖子,冷笑道:“好啊,既然张兄这么说,那你自己去和越王殿下以及杜侍郎解释去,看他们是否会同意你的说法。”

“好了,都别吵了,郑刺史说的对,真出事了,一个人都跑不了。”坐在最前面,一直闭着眼睛,年逾六旬的矍铄老人,用力的顿着手中的拐杖,沉声说道:“现在争吵这粮卖不卖都没有用,目前来看最应该的是打探清楚这买家到底是谁?他自称是长安长孙家的人。这老夫不信,老夫也没收到消息。至于这粮卖不卖,带要等打探清楚再说。”

“瞿老说的有道理。”郑刺史对着这位瞿老很是客气,笑着说道:“就按瞿老说的办,我现在就去派人打探消息。”

“哼!”瞿老冷哼了一声,冷声道:“郑刺史,你是什么样的人老夫心里清楚,你做的什么打算老夫也明白。咱们先把话说在头前头,即便是这粮食不卖,借给你应付越王和杜侍郎,那买粮人的定金也要还给他们。收了定金,拿不出来粮食已经够丢人了。我们这些百年粮行的声誉不能毁在你的手里。”

“瞿老说到那里去了。我也是朝廷命官,咱们可能作出这种事情。”郑刺史吹着手中的茶水,笑着说道。

“没有这种想法最好了。”

郑刺史和酒楼里的粮商们的想法不错,但计划没有变化快。就在他们刚刚商议稳妥的时候,几个掌柜模样的人在下人通报之后跑了进来。各自在他们的东家耳边嘟囔几句之后,将手中的薄薄一张宣纸交给了各自的东家,收到东西的这些人神色大变。这几人之间就有瞿老和张胖子

打发走掌柜的离开之后,张胖子幸灾乐祸的说道:“郑刺史,这个买家的身份不用您去打探了,人家自己已经报上家门了,我看你这个刺史已经当到头了,至于脑袋能不能保住,还要看你背后的主子为你是否卖力气了。”

张胖子的讥讽让郑刺史神色一变 ,刚想反唇相讥,前排的瞿老叹息一声:“郑刺史,张胖子说的话虽然难听,但却是实情。你也别和他生气,先想办法顾着自己吧。”

张胖子和郑刺史各自代表一家豪门,平日里两人之间相互看这就不顺眼,又有利益纠葛在里面,对着身后的豪门背景虽然不能相互拆台,但一见面总要互相讥讽几句。

郑刺史可以不在乎张胖子的讥讽,但他对瞿老的叹息却是十分重视,见瞿老也是这么说,就知道张胖子不是虚张声势,所以急忙对问道:“瞿老,发生什么事情了?让您老人家都心神不定了。”

“你看看吧!”瞿老将手中的文书字据递给了郑刺史。

仔细看过以后,郑刺史疑惑的说道:“瞿老,这就是你们定下的契约,这上面可没有写明到期不交货会如何。不卖粮了,把定金还给他,不就行了吗?难道还有什么隐情吗?”

张胖子在一边冷笑着说道:“你看不明白吗?买家没写违规如何,是因为人家根本不怕我们会违规。别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告诉你,我张胖子还真就不敢不给粮。这粮不但要给,还要低价给。反正我张胖子是决定了,这粮就按四文五的平价卖。”

“我看出来了,你张胖子是彻底疯了,被人吓疯了。”这个时候郑刺史还不忘记挖苦张胖子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