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的眼神在正堂众人当中来回巡视着。从县令廖成祥到县丞雷皓,从主薄董子默到咱在正堂一角的众位衙役。冷冽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一阵,一个不落。

没有人敢和李泰对视,生怕李泰口中吐出他的名字。有在面前气绝身亡的仵作为例,众人心头忐忑,生怕下一个人就是自己。别管仵作是因为陈柱的折磨,还是因为断指的疼痛,或者是被吓到,总之这个人就已经死到了当场。

没人知道李泰是怎么想的,也没人知道李泰在下个人身上是否还会下这样的狠手。但无一例外,没人希望自己是下一个。

仵作的死看似偶然,其实是必然的。李泰在听到小山鸣冤的时候,就已经拿定主意要还小山一个公道。在踏进永嘉县衙大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不管是杀鸡儆猴,还是敲山震虎,在小山姐姐尸体已经下葬之后,没有确实的证据也就只能是蛮干。

李泰心中对仵作十分愤恨不假,但还没想要他的命,仵作的死是个意外。不过此时既然意外已经出现了,李泰心中也就顾不得太多。利用这个意外达到最好的结果是李泰现在唯一能做的。

仵作没死之前,即便是最后没能为小山的姐姐伸冤,李泰也不过是打闹公堂,这样的罪名对于别人是可大可小,对于李泰却不算什么罪过,更恶劣的事情他都做过。

但仵作这一死,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倘若是案件审到最后,过错在于永嘉县衙,那还好说,李泰不过是一个处事毛躁,有待历练。若是最后结果审不出来永嘉县衙的过错,那李泰的麻烦就大了,胆大妄为,草菅人命的评语是免不了的。即便是身份尊贵,有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帮他掩饰,但以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所以说,他现在别无选择,别说在他的心中认为永嘉县衙众人一定有错,就是此事真的是一场误会,那也要将永嘉县衙钉死。就是没错也要找出来错误,没有铁证也要造出来铁证。何况看过县城里的环境之后,李泰不认为自己是冤枉了永嘉县衙的众人。

怀着这样想法的李泰,眼神中不免的多了一抹厉色:“谁先说?或者让本王继续点名?想好了,都仔细看看地上的仵作,为虎作伥死不悔改的下场就是这样。”

李泰的话说的干净利落,下边众人听着去是不寒而栗。心思忐忑。说出来会不会死,他们不知道,但是看现在的样子,不说出来却是跑不了。说出来之后验明正身,即便是有口供,也需要在刑部审批才能处置,何况他们还是官身,还需要吏部公文,这样来来去去需要耗费不少时日,若是在这期间打通关节,他们还未必会丢了性命。

反之,若是现在一口咬定,万一李泰犯浑,真的当场砍了他们,不管将来李泰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那都是后事了。人已经死了,李泰下场如何都不关他们的事了,何况李泰还未必会受到过重的责罚。

下边的人各种心思都有,有想招认的,也有想顽抗到底的。

就在众人各自转着心思的时候,永嘉县主薄董子默轻叹一声。缓缓的说道:“殿下,且不说仵作是否为非作歹,为虎作伥,单单说这一条人命惨死在公堂之上,您觉得合适吗?”

李泰看着这个佝偻的老人混黄的眼目中闪着惋惜,冷冷一笑:“董主薄,仵作是否该死你心里清楚,就算是你老眼昏花也能看见平常他们的作为吧。别告诉本王,小山姐姐身上的污渍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李泰上下打量了董子默一眼,讥讽道:“不过依照本王看来,即便是你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能力了。”

“殿下不必讽刺老夫,老夫已经风烛残年,一般年纪土没到脖子的人了,还不至于干出那样天理不容的事情。”

李泰在董子默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点让他心动的东西,但没有忙着追问,而是旁敲侧击的问道:“董主薄,你也说是天理不容,那么说仵作就是死有余辜了。别忘了,那份验尸凭证上的溺水身亡是他填写的,就凭这点,他死的就不怨。”

董子默不认同的说道:“殿下,冤不冤的不比讨论,老夫想问的是,没有刑部公文,您有何权利处死仵作。这不在殿下的职权范围内吧。”

“已经死了,而且还是罪有应得,现在追究这些没有用处了吧。”李泰轻蔑的瞥了一眼董子默,说道:“董主薄。看在你年纪颇大的份上,本王最后一个问你好了,还请你别耽误本王审案的时间。”

李泰的目光离开了董子默,眼神再次从众人脸上扫过,没等李泰再次逼问,董子默叹息了一声:“殿下,您别在逼问了。他们说出来是死,不说也是死。大难临头,又不像我老头子一样时日无多,他们怎么敢说呢?死不承认,心存侥幸也是人之常情。”

“这么说来,你是准备说了?”

“没人肯说,没人敢说,就只能是我这个老头子说了。”董子默叹息一声,用一种悲哀怜悯的口气说道。

“那天天色已经不早了,散衙的锣声也敲过很长时间了,恰巧老夫要处理一些公文,也就在这县衙之内,没有回家。

那个时候老夫还不知道是谁敲响了鸣冤鼓,但朝廷有规定,这鼓声一响,必须要升堂问案,老夫穿戴整齐来到正堂的时候。看见一个年轻的姑娘家跪在正堂之中,一脸的冤屈愁苦。

那天县令和县丞刚刚喝完酒回来,在后衙歇息。老夫当时就想到这两位平时的为人,劝了那位姑娘几句,让他明日等县令醒酒在来喊冤。这位姑娘有些执拗,却不肯回头,一意孤行的要在现在告状。

还没等老夫详细问姑娘有何冤情,一身酒气的县令和县丞两位上官,在迫于朝廷规矩的情况下,不得已来到了正堂审案。姑娘刚刚开口说了几句案情,老夫就暗道不好。因为她状告的是衙役在灾后掠夺灾民口粮的事情。

这个事情老夫身在县衙,多少知道一些。这是廖县令在为他以前的弥补错误,恨不得立刻将粮食搜刮够数,岂能在乎衙役酬粮的手段。她一个弱女子鸣冤告状,却告到了主谋身上,这份冤屈又怎么可能得到平缓。

当时廖县令支吾着不肯接受案子,老夫出去无奈也在一旁奉劝,谁料想这个执拗的女子就不依不饶的不肯走。

本来事情到了这样,也不过是搪塞一番,最多在背后给他点补偿罢了。谁料想……。”

董子默说道这里,用手一指堂下眼神躲闪的雷皓:“谁料想这个喝多了酒的畜生竟然……。”

雷皓见董子默指着自己,就要说出真相,顿时心中慌乱了起来,厉声说道:“董老匹夫,你想好了再说,永嘉县衙出了大事,你身为主薄也跑不了干系。就是你那位族侄也未必能保得了你。”

没有等李泰呵斥,董子默冷然一笑,厉声说道:“够了,我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这些年也过够了,老夫我也是快死之人了,也不差多活个一年半载的,几天我就把我这些年憋在肚子里的话都说出来。”

董子默厉声斥责雷皓之后,不理会一脸绝望的廖成祥和雷皓,对着李泰行了一礼,本来佝偻的后背好像也挺直了一些:“殿下,当时就是这个畜生,他从法桌旁走到了那位姑娘面前,色胆包天的勾起那位姑娘深垂的头颅,见到那位姑娘的美貌,竟然起了歹心。口吐一些污秽之言。

老夫当时是在听不过去了,上前制止,却被这个色胆包天之人吆喝着衙役将老夫抬回家里。那天晚上之后发生的事情老夫就不知道。第二天老夫来到县衙,就听到了那位姑娘‘溺毙’的结论,老夫知道,县令和县丞两位上官伙同满县的衙役书吏都是一般的黑暗,根本没有老夫说理的地方。老夫一气之下就病了。再也没到这个肮脏的地方来过,直到今天,殿下相召,老夫才算从新踏入县衙。”

人老精,马老滑。这句一点都没说错。董子默一番话看似在控诉廖成祥和雷皓二人,也像是在对李泰诉说事情的过程。但却是将自己从这件事情中开拖出去。整个过程他都是以一个好人的身份在不停的劝说着小山姐姐,更是没有和廖成祥以及雷皓二人同流合污,这是对自己的辩白。

李泰将他的话听的明白,对董子默的打算也一样心中清楚,冷哼一声算是表示听见了董子默的讲述,转头将目光落在雷皓身上,沉声道:“雷县丞,下边的事情该你说了吧。董主薄将他该说的说完了,你和本王说说,在董主薄离开县衙之后,你又是怎么对待小山姐姐的啊?”

雷皓眼睛转了几圈,小声的说道:“董主薄离开之后,那位姑娘见县衙不肯接受他的案件,也就走了。然后在早上衙役巡借的时候,发现县衙后身的水井里有人自杀,所以……。”

“所以你们就下了结论说是溺水而亡?”李泰抢过话头,帮着雷皓将他的话说完。冷笑一声之后,一拍惊堂木,低声喝道:“编的挺像,不过你认为这话本王会信吗?”

“殿下,是真的,下官虽然那天是喝多了,只是在言语上轻慢了那位姑娘,却是没有动任何手脚。那位姑娘也是在董主薄走了之后就走了。这点县令可以作证,当时在场的各位衙役也可以作证,下官所说句句是实,还望殿下明鉴。”

雷皓急声的辩白换来李泰讥讽的一笑:“编的很像,不过还骗不过本王。廖县令也好,还是当时在场的衙役都不值得本王信任。我且问你,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小山姐姐的赤身**又是何故?”

雷皓想了一下,小声说道:“殿下,这仵作验尸必然要拖掉衣服。或许是仵作一时疏忽没有将衣服为她穿回去吧。总之这尸身交给仵作的时候是衣物完好的,这点衙役们都能作证。至于为什么交给里正的时候是赤身lou体,那下官就真的不知道了。”

雷皓看了一眼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仵作,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李泰听到的嘟囔了一句:“这就要问仵作了。”

李泰心中冷笑,这雷皓是打定主意将过错推到死人身上了,先是拿入土的小山姐姐说没有证据,现在由讲过错推到了仵作身上,心中就是要死不张口,顽抗到底了。

李泰微微一笑,又问道:“那好,就算你说的本王相信了。我再问你,小山姐姐身上的污秽之物又是又何而来?”

雷皓愣了一下,心中想法转的飞快,撇撇嘴说道:“殿下说笑了,那位姑娘身上有什么污秽?下官可不知道。人交给仵作的时候衣物完好,这污秽一说从何而来呢?”

没等李泰说话,站在一边的冯钰开口了:“污秽是老夫亲眼所见,容不得你们抵赖。”

雷皓一翻白眼:“你又是谁?你怎么能看见尸身上的污秽?”

“老夫金家村的私塾先生,小山姐妹两人无依无kao,小山姐姐下葬就是老夫帮忙的,老夫怎么能看不到当时的情况吗?你们最下如此天怒人怨的大案还不肯找人,难道真的要等殿下举起屠刀,你们才肯说吗?”

雷皓轻蔑的看了一眼冯钰,冷笑道:“既然你说有就有了,不过这污秽怎么来的,本官就不知道了,或者你可以问问仵作,看他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爱好。”

“你……。”

冯钰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李泰在一边接言道:“好了,冯先生,你不用和这个不配为人的争论,有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们是见到棺材都不落泪。”

李泰劝了怒目圆睁的冯钰一句,转生对陈柱说道:“陈柱,你又来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