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四位司佐受苔二十后,再也没人敢怀疑这少年县令的权威,虽是那四人会心生怨恨,但人在房檐之下怎能不低头呢,也就是暗自呸几口,或回到家中指着妻儿责骂,出出这口恶气罢了。

各房佐吏自今日起无不小心做事,生怕惹了这不好相与的县令。

头门之外忽惊听鼓声响起,陈县尉禀道:“明府,有下平人王阿狗明告本村大户张善明,那人已在府门听审。”

“大开府门,升堂!”李扬听到有人击鼓,这心里也是激动,自从官以来一直未真正坐过一天的堂,所以听到此事话里明显带了异常的兴奋。

“是”陈县尉不免看了这与众不同的县令一眼,心道,哪个不是想了清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位明府可好,听到审案却是有些兴奋,要知道断的好了无可非议,如是断的差了被告到使君那里,那可是要影响前程的。唉,真是个少年的性子。

等李扬上了亲民大堂,就见下面立了二人,一为短襟打扮,面色愁苦,一张略黑的老脸正在不安的看着,另一位也是如此的打扮,只是肤色白晰些,比方才那位还要瘦弱一些。堂门外已有了些百姓的畏畏缩缩的观看,看瞧了去俱是些闲汉瘌子,倒是在东角站有几名互相怒目之人,想必是双方的亲属。

李扬将刻有龙形的抚尺一拍,喝道:“何人因何事击鼓,速速说来。”

那愁苦之人忙上前躬身道:“草民下平村人姓王名阿狗,三十有一,有妻王张氏,大儿胜,小儿文,另一女翠儿。所告之人为本村大户张善明,他欺我外乡之人,擅占我永业田六分之多,请明府明辨。”

“可有碟状?”

“因家贫请不起而未书,但草民所说句句属实。”那王阿狗急道。

“哦,本官知道了。那张善明可在?”

那瘦弱的人躬身上前说道:“草民正是张善明。”

李扬心中暗奇,这般的打扮也是大户,但脸上未表露什么只是问道:“王阿狗所说可是实言?”

“明府,草民冤枉,我之先祖于南朝孝建年间由定州迁移便定居在这下平村,自祖父授田以来,已有三族百十余口相安。这王阿狗却是本朝开元十一年脱贱籍落户,十二年初授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其子女尚小不授。今二月,其母丧无力下葬,随即寻了中人作保与草民签了售永业田一亩六分,钱粮付清,概不反悔。可收了冬物落种夏稻时他却来告我,说当时只应了一亩,而六分是草民强占了去了。草民生性胆小畏事,便去寻了里长等乡老调解,愿再让出二分来。但这泼才一见我软弱可欺硬是要全了六分方才罢了,天下哪有这般的道理,于是草民便拿了契约与他理论了起来,他又说欺他不识字,又叫了家中胜郎出来,相看过后也是说草民是多占了地的,这可是真真的冤了我,草民便不答应,如今他妄想得了理,便扯住草民不放便击鼓惊扰了明府。”

“呸,怨不得你生不出男郎!这等颠倒黑白、不要脸皮的话都能说的出口!”王阿狗偏过去头去骂道,又朝李扬作揖,“明府,这无后的卑鄙小人分明是在胡说,草民是放书脱籍落户的不假,也是十二年授的田,家母病丧举债下葬也是不错,但这厮却是欺我不识字将草民哄骗,原本当他是个好人,给的钱财也是颇为厚实,心下也是存了感激之心,往里往去的也互相周望,平日里少不得与他说笑上几句,可谁人能知道他竟是包藏了祸心,暗地里却是想图我的田产,真是狼心狗肺之辈!”

“你个阿狗,莫要血口喷人!我几时图你田产了,这契约之上明明写了,难道这上写你画的押可是假的!”张善民粗着脖子大叫道,从怀里掏出一张黄麻纸展了开来,在手里抖动着,转身又朝李扬说道,“明府,这可是实证,谅他也反不了口!”

“明府,莫要叫他狡辩,草民也有,请明府验看。”王阿狗也是掏出张纸,在堂上说道。

堂下二人在谩骂,李扬却不去阻止,只是仔细的瞧着二人的神色表情,见二人都是义愤填膺,顿足捶胸没有丝毫的作伪之意,又见二人齐齐将契约掏出,心中也是有些烦了,便将抚尺一拍,喝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若再是这般嘶吵,本官都定个咆哮公官,冲撞之罪!”

这下二人都不敢言语,只是怒瞪了一眼,双双别过头去不理。

“来人,将他们所持的契约呈上来。”李扬又道。

张善明将手中的契约递于问事,问事交于县尉,而县尉则放于李扬面前。

李扬拿过二者相比,并无差错,显是出一人之手。只见其字形洒脱,相连有神,笔锋流畅毫无生涩之感暗道好字。这才看了内容写道:下平村人王姓阿狗,母丧无力下葬,与二月十五日舍桑田卖于本村张姓善民,计钱五贯整,其田一亩六分,连与一起,另当别论。王家有田,张家有财,立契为证,不得反悔。下书二人名讳,中人孙三郎,大唐开元二十年二月十五日。

看罢心中已是有些明白,又是问道:“这二张契约可是无二,你等皆是看过?”

二人作揖道:“是,明府,都看过。”

“有误?”

“无误,二张同一无二。”

李扬指了中人一款,又是问道:“这孙三郎是何人?”

“回明府,是本村的学生,在县学读书。”张善民抢先回道。

那王阿狗张了嘴未能抢过,由是小声的嘀咕道:“真是的阿谀小人!”

却是让李扬听到了,李扬皱眉问道:“王阿狗,你与这孙三郎可是相熟?”

王阿狗这下高兴的回道:“草民也是不熟,是央了二文钱方才请了写的。”

“哦,你家不胜宽余竟也惜的钱财。”李扬笑道,却是指了无钱写碟状却是有钱请人写了契约。

王阿狗又道:“只是央了而已,那孙三郎又是没要。”

这时张善民也道:“这孙哥可是个好人,虽是家里贫,但平日里村中写个字对,三郎是不许人钱财的。”

“谁用你来做这好人,这方圆几村之间,谁人不知孙三郎是极好的人。哪像你这欺人霸田的恶人之辈。”王阿狗挖苦张善民道。

张善急道:“我哪里欺你了,又哪里霸你的田产了。当着众乡党之面说个清楚,我张某人手里的田产是多了些,但那也是我祖辈省吃俭用挣下的,你到是看看我锅里吃的都是啥,哪一饨不是番薯,辛苦打的稻米全都舍不得食用,都换钱攒着买了田,旁人不知,你怎能不知,我可怜的小女未活三月,可是活活的无奶饿死的!王阿狗你的良心莫是让狗吃去了,再说那日,你托了三郎拿了契约过来,说你葬母需五贯钱,我一见都是乡党,上面写着一亩六分之田,手里也正好有,于是便签名花了押。可你到好,这钱财到手将它散了出去,让村人都说你孝道,如今丧事已过,却反出来告我,真是岂有此理!”

“好哇,你倒是会说。明明上面写的是一亩,你非要霸我一亩六分,这是何道理。莫要说了,难道你这般对我,我还需在家给你立个长生牌位!呸!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天还是蓝盈盈的。”王阿狗也不是好相与的,破口大骂。

“啪!”李扬沉着脸将抚尺一拍喝道:“都与本官住口!哼,本官说的话好像你们都忘记了,来呀,各掌嘴二下!”将黑签扔下。

二人傻眼,被直白拢二肩于背,过一问事举了木掌着实的掌了二下。顿时二人哭号连连,惊恐的不敢乱说。

李扬各扫了一眼,沉声道:“你们可有不服?”

二人捂了嘴摇头。

“不用你们相说,本官已是明了。王阿狗,我与你念一下你手中的契约。下平村人王姓阿狗,母丧无力下葬,与二月十五日舍桑田卖于本村张姓善民,计钱五贯整,其田一亩,六分连与一起,另当别论。王家有田,张家有财,立契为证,不得反悔。可是如此?”

“是是是,明府,确是如此。”王阿狗惊喜道,而旁边张善民则慌而乱望,只是刚被掌了嘴不敢说话,看其眼中流露出不甘的心思。

李扬暗叹一声又道:“张善民,本官也念一下你手中的契约,你看可是这样。下平村人王姓阿狗,母丧无力下葬,与二月十五日舍桑田卖于本村张姓善民,计钱五贯整,其田一亩六分。连与一起另当别论。王家有田,张家有财,立契为证,不得反悔。”

“明府!”张善民顿时喜悦,大哭道,“你可真是草民的再生父母,确是如此,确是如此呀!”而一旁的王阿狗则不知所措的看着李扬。

李扬将二张契约双手各拿一份道:“你们都是无错,错在就在这契约之上!”见二人茫然又道,“本官为你们说解一下,想必王阿狗求孙三郎写契书时,说的是有一块地有一亩六分,只卖那一亩,而六分则不售,计五贯钱财。而孙三郎去张家时却是忘记说了,只是拿过来让张善民看了,张善民一看一亩六分只要五贯之钱,想必也是合算,于是便也就签了。本官说的可对,是与不是?再则你们未是理出这契约之意,你们各寻各亲近之人来判定,自是向了自己,于是便二相差意便闹出如此后果。古人有谚,邹忌修八尺有余,身体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公也!”......暮,寝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摘自刘向著的战国策)便是此意也,如今你等可是明白了”

“是,明府说的这是。只是这卖田有辱先人,草民羞愧之极,就不与孙三郎同去张家。”王阿狗急接了回道。

那张善民等王阿狗说罢,拱手道:“明府说的是极,三郎过来要说之时,忽村人过来唤他,说其母跌了一跤,便跑出去了。等回来时,我已看过将契约签好,便将五贯钱交于孙三郎。”

堂下之人纷纷而语,俱是明了。

“呵呵,这就是了。去寻了孙三郎过堂。”李扬笑道,“你们可还有何疑惑?”

“回明府,草民明白了。”二人如今已是明白,俱不好意思的看了对方,又齐声道:“敢请明府做主断案。”

“不忙,等孙三郎过来说明再断也不迟,也让你等心服口服。”

不多时问事领一二十许的白面郎君而至,众人看了正是那下平的孙三郎。

李扬见了这孙三郎,不卑不亢的施着礼口称学生,这心中已是有些喜欢,让孙三郎将那日的情景一说,果真如李扬断定的一般无二,众人俱是服了。

于是李扬当堂调解,张王二人各让了一步,那块地已余六分索性都由张善民一同买去,当下让堂外张家之人取了三贯交了王阿狗,又重新签了契约,二家都是高高兴兴作揖而去。

李扬却是将孙三郎领到了二堂,眼瞧着这三郎沉声道:“你也是学读圣人之书,为何却能做下这般的糊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