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扬送走了陈别驾,有些失魂的回到二堂。

暂任书吏的李苍头从旁边的招房出来看着萎靡的李扬,走到近前小声的问道:“老爷何必呢?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怎能做倒圆满。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摘自后汉书,卷十七,冯异传第七),未到最后何事也只是枉然,敬请放宽了心思,莫要钻了牛角!”

“你都听到了?”李扬抬起头问道。

“嗯,老奴都明了,只不过仍是未灰心而已!再者说来,老奴不过是一身附老爷的部曲罢了,只知老爷兴则老奴盛,老爷败而老奴亡。老爷莫要迷失了自己。””

“哦,谢过苍头了。本官知该如何去做了。”李扬听到灰心二字,心中自嘲不已,暗笑自己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让日食也影响了心情?大概是迷糊了心景罢了,想通了这点也就觉得无所谓,不就是又赴一地去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站起身来在地上走了几步,忽而笑道,“呵呵,本官不如你呀!”

“老爷可折杀老奴了!”

李扬看了眼堂下站着的奴仆,心中一动道:“莫要这样说了,不如我写放书让你脱了籍,你看如何。”

而李苍头却是摇头道:“不必了,这般挺好。”

“李苍头!”李扬忽又叫道。

“老奴在。”

李扬围着他转了一圈,面对看似苍老的人,却看不穿此人心中的沟壑。不论如何,此人总是对自己毕恭毕敬毫无一丝的破绽,虽是嘴上说的已跟随了自己不二心,但这隔着肚皮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却是说不上来,唯一能肯定的是绝不会对自己不利。即是如此,何必多事呢,又是好好的瞧了一眼那平淡之极的脸上,转身朝内宅走去说道:“你很好!”

李苍头待李扬走进了屏门,抬起了那昏昏欲睡的眼皮,眼里精光一闪,嘴角露着鬼异的笑容一晃而过,复又成了那老态老钟的样子,有些颤颤的转身朝招房走去,边走边说道:“老了。”

李扬回到内宅,直往大房走去,路过柳叶儿房间,那门却是一开,奶娘出来小声的唤道:“老爷,留步。”

李扬顿了下,心里极是不想见这清河乡君。自受了制书后,李扬便知这合离是难了,自开国以来,只听过公主休了驸马,但还未听到有男子与有爵位的女子合离的,自己当不会做这头一个。大概这柳叶儿也是如此想来,自入了门便再未提休书一事,只是深躲在屋里,不与人来往,就是小荷等女这边也是来之曾少,但平日里也互送一些玩意,除了和李扬说过几句话外,这几月只恍然见过几面而已,且低头匆匆而过,这兴许是不想见李扬罢。不是早些与李扬说过一次话,李扬差些忘了。想到此处就要装了未听闻就要往前走去。

“老爷,请留步!”那奶娘急出来又是说道。

李扬只得停下望去:“是在唤本官吗?”

奶娘掩了门,朝里面看了一眼,几步到了近前,对李扬说道:“请老爷随老身一旁说话。”

李扬点头,随奶娘到了院内角落,忽跪倒嗑头道:“老爷,请去看看我家乡君吧!”“婆婆,这是怎么了,请起来说话!”李扬忙闪到一边虚扶道。

奶娘仍是不起,小声的哭泣道:“老爷,请救救我家小姐,她她快不行了。”

“什么!”李扬惊道急问:“这是怎么回事?快与我说说。”

奶娘跪在那里又是嗑了一头道:“我家小姐本就自小身弱多病,偏偏又在六岁时受了热寒,伤了心肺,眼看着就是半个人了。天见可怜却是活了过来,但已是落了病根,平时就用老参做补。那日见四奶奶有喜,心中也是高兴,就拿了最后一根老参去送了,可是前几日一场阴霾之雨下的透凉,就引起了病根。但小姐的性子又犟,怕让老爷瞧不起就死活不去就医,这一担二误之下竟然卧病不起。老身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今日就衬着小姐睡下,偷偷的隔了门缝在这里等着老爷。老爷,老身不知你俩到底为了何事而别扭,但看在夫妻的份上请救救她吧,老身给你嗑头了。”

李扬的脑子嗡的一声像炸开了似的,也不理会这奶娘的说叼,自己抬腿朝柳叶儿房中走去。奶娘起来跟在后面,见李扬进去,从外将门拉上自己在廊下焦急的等待着。

进了房中,一股幽香飘入了李扬的鼻中,就听的一声软弱的声音在唤道:“是婆婆吗,女儿口渴的很。”

李扬不知为何就想像出那楚楚可怜、无助的样子,心中就觉得难受,倒了一杯清水走到床前,递了过去,却是瞧见了柳叶儿现在的模样。大惊失色,这还是她吗,哪里有往日俏丽的影子,往日里红润的脸如令惨白如灰,一头如缎的青丝现如今失了光泽胡乱的盘在一边,红唇已失,明眸黯然,唯有那颗尖尖的下巴是那样的显眼。

“婆婆,女儿身子乏起不来,你喂我好吗?”闭着眼的柳叶儿未说二句便皱了眉,猛的喘起气来。

看到此景,有哪个男儿不心痛,李扬也逃不过,心中一处软弱的地方被触动,轻轻的坐下,将柳叶儿抱起,倚在身上,将水慢慢的靠在她的唇边。

喝了一口水后,柳叶儿仿佛有了些力气,喘了口气仍是闭了眼说道:“婆婆,今天为何女儿靠在你的身上是这样的安心呢?如今女儿快要死了,有些话我要与婆婆说。婆婆,女儿好苦!母亲不要我,父王又不疼我,虽是嘴上说的好听,但女儿知道,都是骗人的!他想用女儿为他换个好前程,如不是女儿坚决不允,那女儿便早身在了大漠。婆婆,你知道吗,女儿是喜欢他的。”说到这里,那惨白的脸上显出一丝的红晕,“自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女儿的心里就有他的影子了,女儿虽是与他说的清白,但女儿知道自己的心里并不是那样。当时我与他说的那样话如今想起来,都是恼他有了妻妾,实是女儿心中酸苦,有些恨而已。”说了这些,柳叶儿却是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像被重击一般,李扬忙用手轻叩其背,好一阵子,看着柳叶儿难受的样子,李扬的眼睛红了。

“婆婆,女儿看来这次真的逃不过了,但女儿求你千万不要将这样话说与外人听,这是女儿最后一次求你了,女儿知道,你是最疼我的。自从与他订了亲后,女儿的心中好是开心,但那个他却是一去不返,好像要决然反悔一样,那些天女儿骗你说想母亲了其实是女儿心痛,为何要让女儿受这相思之苦呢?女儿真的恨他了,就想问问他为何这样对我,其实女儿也知道,是自己不对,为何要与他说那些话呢,真是自做自受。但女儿不管,只想见他也顺便问问他为何不去求亲!好生女儿随了裴副总管之后,跟着父亲上表所纳之物来到了云州,却是等到他已是去了长安。在云州,女儿去看了那位名叫秋娘的可怜突厥女子,碑文上的爱妾二个字好是让女儿刺眼,后面想过原来是女儿嫉妒了。真的,是嫉妒了,嫉妒她的好命,多时女儿若是死了能不能让他为我哭上一声,也在女儿的碑文上刻有爱妾二字呢。”

李扬悄悄的别过了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又轻轻的抚着她的背。

“这样真好,多想让他抱抱我,轻轻的哄我入睡,轻轻的念着我的名字。婆婆,女儿早已不恨他了,也不怨他了,他有妻妾如何,他不喜我又如何,只要女儿心中有他便是了。在云州女儿与杨氏小荷等小娘也是处的十分融洽,这极美的正妻也是容人之人,看看朵儿她们好好的相处就知道了。那几日里女儿与她们互做女红,共同游戏,真是开心。后来又传了旨意,真是好羞人,陛下竟赐婚了,婆婆,你知道吗,女儿那日可是难以入眠,这就是他的妻子了,真是让女儿兴奋不已。不过也是可气,自来了这岭南之地,他竟是躲着我,也不正眼瞧我,让我好是心酸,索性女儿也不去理他,哼,真是可恶。”停顿了一下,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婆婆,女儿是不是好傻,如今就快要去了,可却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别了,李郎!真想让他抱抱我!”

李扬默默的探过手来,轻轻的将柳叶儿抱在怀里。

“婆婆”被抱在怀里的柳叶儿,这时睁开了眼却是看到了李扬,猛的叫道:“你!”

“是我!”李扬紧紧的抱着回道。

“放开我,求你放开我!”柳叶儿挣扎着想脱困出来,但是徒劳,只不过李扬怕伤了她,稍稍的松开些,正好能看到柳叶儿哭泣的脸。

李扬眼里的泪终是落了下来,滴在柳叶儿的脸,坚定的说道:“我是你的夫君!”

“夫君?”柳叶儿的嘴里落入了李扬的眼泪,她愣住了,幸福的笑容爬上了如今瘦弱的脸颊,闭了眼慢慢的将头倚在李扬的胸前,喃喃的说道,“这是为妾身落的泪吗,妾身就是死了也心甘!抱紧我,妾身怕这一切都是梦,就如每日梦里小时候母亲抱着我一样,一醒来就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