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千秋节,诸臣上宝镜以驾帝之诞日,中书令张九龄献书《千秋金镜录》,帝大悦;兵败的突骑施遣使胡禄达干求和,许之;汴王璥薨,帝哀之令天下州府县点素以孝。

十月,京师、华州地震。帝下祈天诏,免供顿州今岁税,复赐刺史、县令中上考;敕东西二都死罪,流以下原之。

二十日帝驾欲行东都,顺行的仁安县主朵儿又与来书信道,咸直公主产一子取名悦,乳思仁,帝大喜,亲至公主府贺之,这让李扬为之震惊不已,心中犹如小刀挖心一般难受,暗道,女子无情却是如此,前番说与我长相依守,这后便是替他人生子!这便是无端的恼着了。

要说驾行东原本是二月二日要起行的,但侍中裴耀卿、中书令张九龄上言皆道:“今农收未毕,请陛下驾行改于仲冬之时。”

李隆基不喜,甩袖而去。裴、张二相公知是又触了龙鳞,但自身清正唯有一心为忠苦劝也。

李林甫潜知上指,等二人退去独留于殿,谓寺人求见陛下,李隆基复宣入内问道:“这二老真是活活的气死朕了!”

“陛下,这长安、洛阳,及至天下,皆是陛下之有,几大内不过是为陛下的东西宫而已,在这家中来往,何必挑什么时候呢!即便过往之时妨于农收,但免了所过之地的租税那便可以了。臣请宣示百司,即日西行。”李林甫言道,“再说,陛下这也是为京师之震而责罪方才驾行东都,实为顺天英明之道,便更要让天下传颂了。”

李隆基大笑,抚须轻拍已膝道:“卿可真是朕的股肱之臣!传旨明日驾行东都,违者皆是违天意。”

至东都西京。朝会之上李隆基闻听右散骑常侍知河西节度事崔希逸表奏,代信安郡王以朔方节度使事的牛仙客,自方镇河西以来,能节用度,勤职业,仓库充实,器械精利;心中便是一动,于朝会之上大表嘉之,便欲加名尚书之职。

中书令张九龄听后,心知牛仙客无才只能据守一地而不可掌权天下,便上奏道:“陛下不可。尚书,古之纳言,皇朝兴以来,唯有旧相或者扬名中外有德望者方可为之。仙客本为河湟使典,今日骤居六部之中,恐误朝廷重事。”

李隆基微怒,退而问道:“即是如此,那便加实封户数吧?”

“陛下。封爵位实因授于有功之臣。边将充实仓库,修器械城防,这实为其本分之职,岂能为功,若是得有大功劳,就是陛下不言,臣等也要为他求之。陛下赞赏其勤务,可赐些钱帛;若是裂土封之实户爵位,恐所是不合适。”张九龄急道,“安西、北庭建有大功,且尚未封爵,长史李子仁孤军救援,二千军户拼杀死伤贻尽,然斩敌四千有余,实为壮烈,臣恳求陛下褒奖。”

“这,哼!”李隆基被呛的默然无语,以眼扫了众臣之面,最后停在了李林甫身上。

李林甫知道,现在是自己出言的时候了,便执牙板奏道:“中书令言之差亦,仙客,有宰相之才,治一地而窥天下,一部尚书还是担当的!中书令以儒言事,实为避才不达大体,望陛下明断。”

“李卿说的甚合朕意,你等人好好的议上一议。”李隆基大喜,却也不相逼转而论了其它之事。

复日,李隆基端坐龙案之后,轻言道:“你等商议如何,仙客勤奋加之实封可否?”

“陛下,不可!臣仍是执昨日之言。”张九龄心中叹息道,“如是此般,鼠辈宵小皆可服紫之袍。还取什么士,用什么才!”

李隆基大怒,脸色犀利怒道:“朕所作之事皆由张卿决断了,那还要朕这个天子何用?”

张九龄摇头跪倒殿中叩头而道:“陛下不以臣之愚蠢,以宰相之职加于臣之身,但凡事有不实,臣不敢不明言,不敢不阻之。”

李隆基冷笑数声道:“卿嫌仙客寒微无才,那么卿又有何才能占相位言事阅事呢?”

张九龄复叩头,直起身子,面色坚毅而道:“臣生于韶州曲江实为岭海孤贱,不如仙客生于中华之地;然臣自则天皇后长安二年登进士弟,授校书郎,中宗皇帝神龙三年,又应吏部试,经邦科登第,授秘书省校书郎以来升右拾遗、左拾遗,陛下登基拜左补阙、礼部员外郎,迁司勋员外郎,又任中书舍人,开元十四年后,调太常少卿,谪冀州授正员制刺史。后改授洪州都督,又转授桂州都督,充岭南按察使摄御史中丞。直至开元十九年方才回京擢秘书少监,兼集贤院学士副知院事。后迁工部尚书、集贤院学士,升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至如今任中书令、中书门下平章事、金紫光禄大夫,伯集贤院学士知院事修国史加爵始兴县伯食户四百。此一生出入台阁,典司诰命以有多年年。然仙客未学数字,目不知书,初为边隅之县小吏,钻营事原上官陇右营田使,后以军功累迁洮州司马,开元初,王君奂节度河西,召为判官,尚书右丞相萧嵩时为河西节制大使时,提携为太仆少卿,判凉州别驾事,再迁河西节制使。仙客勤奋节俭有余,但却无治国之才干,若大任之,恐不惬众望。”

李林甫转眼而道:“胸中有才识,那是不屑而学!陛下识人用人,有何不可?”

“陛下!三思!”张九龄不予理会,重重的恳求。

裴耀卿瞧了至尊一眼,刚要出班时,李隆基便先声而道:“莫要让有识之人寒心!”轻飘飘的扫过张九龄与他一眼便甩袖而退!

“陛下!”裴耀卿轻唤一声,又于心中叹一声,这真是那位英明神武的天子么?

十一月,东都地震,帝大哀,召众臣商议,李林甫执板道:“陛下无需烦心,只需寻一人巡查安抚即可?”

“卿举何人?”这几月李隆基越发的倚重李林甫,而李林甫也着实的争气,每每有事触及圣上时便引据论典或以天子为重之名悄然的在朝中做着推手,让事情往往顺着李隆基之意。裴耀卿、张九龄有时见事不关国,便睁一只眼闭了一只眼以观,这就让朝中之臣皆是嗅到了些什么,风头为之一变大多偏向了圣上多些。

李林甫低首之时往左右扫了一眼,便道:“臣举岐州刺史萧炅。”

“陛下不可,这萧炅怕是难当此任,昔时读“伏腊”为“伏猎”之时便知不大严谨,此事关系东都数万百姓,还是再寻一德高望重之人为好。”裴耀卿出班奏道。

李林甫心中大恨,昔日举萧炅为户部侍郎,曾对时为中书侍郎严挺之读“蒸尝伏腊”为“蒸尝伏猎”。严挺之羞怒于张九龄道:“都省中岂容有‘伏猎侍郎’!”,张九龄俱实以圣上,由是谪萧炅为岐州刺史。李林甫知后怨恨严挺之,又因张九龄与严挺是好友,举挺之为相,便谓之道:“李尚书正值陛下恩宠,挺之不妨去造访,与其融通一番。”严挺之才高自傲,瞧不得李林甫之为人,坚决不去。事后李林甫得各便更是恨之。此时听裴耀卿故事重提,这心中岂能无怒,便奏道:“陛下,人无完人岂能无过,仅凭一事定一人之性,这如何能让众口服之。萧炅自岐州守牧以来,岐州所治比是堪佳,这难不成也是假的吗?”

“陛下,李尚书,所说甚是,臣等苟同。”一干小人之臣附议道。

李隆基瞧张、裴二人脸色惨然,这心中便是大乐,下旨道:“诸卿皆是为国,岂能落了生分。拟旨,岐州刺史萧炅为河南少尹,安抚镇灾不得怠慢。”

见此情景,裴张二相公只得摇头不已。

“陛下,臣还有一事启奏!”李林甫进一步又道。

“准!”

李林甫嘴角露了一丝的奸笑,鼻中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道:“尚书右丞严挺之有妻,合离后改嫁罪臣原蔚州刺史王元琰,王罪人坐赃下罪以押三司会审。然严尚书右丞不避前事,以为之奔走,可谓同罪!”

“哦,真有此事?”李隆基奇道,怒问严挺之道,“卿有何话说。”

严挺之出班道:“陛下,臣必无私通之意,请陛下明查。”又怒目于李林甫道,“李尚书,你莫要胡言乱语!”

“那卿可是为其走动?”李隆基只是淡淡的问道。

严挺之脸色惨淡而道:“是”

“卿等以为呢?”李隆基点头,问了群臣。

“陛下,那妇只是挺之离去再嫁之妻,不可能再有任何情意。”张九龄出往禀道。

李隆基心中暗哼,猛的拍案而道:“恐怕难吧,虽是离去还是会有私情。张卿,你举人不力,莫要推责了。”接着道,“王元琰枉法流岭南之地,严挺之明知不可为仍为之,出尚书省为洺州刺史。”又是看了张九龄一眼道,“张卿老苦功高,便为尚书右丞相,罢中书门下平章事。”

“陛下,不可!九龄实为国之栋梁,哪能一日拆去!”裴耀卿阻之道。

李隆基笑笑道:“张卿实是安享几年吧,裴卿你与九龄结好,这中书门下平章事也除了吧,就为尚书左丞相吧。日后多替朕出出主意便是了。”

“唉!”裴耀卿暗然回班。

十一月中,下诏裴耀卿、张九龄分迁尚书左右丞阳,罢政事,李林甫兼中书令,牛仙客迁为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依领朔方节度使。尚书右丞严挺之为洺州刺史。(上以皆改自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四)

当李扬知此事时已是十二月,与盖嘉运于牙中唏嘘数声,各自饮下半壶老酒,迷迷糊糊的回宅子。与茉莉交臂而哭,痛呼道:“国之师去也,国之器掩也。”而后倒头而睡。

十二月底,咸直公主产子百日之宴,看着胖嘟嘟的儿子,咸直公主却是好像看到了爱郎李扬一般,心道,“思仁,思仁,却是思念子仁,悦岂不是与你欢悦方产了这小小的儿么?阿郎,你再等上几日,待妾身使了手段再将你自那苦寒之地寻了回来。”见子欢乐而笑,不由的伏了身子亲上数口方才爱极的抱在怀中。

“公主,惠妃娘娘凤驾到了。”贴身的宫女轻声唤道。

咸直公主身子一抖,忙是将子将于女史手中急道:“你带我儿快此躲在别处,等本宫母妃走后再出来,切记莫要让她看着了。”吩咐完后,这才领了侍儿出门来迎惠妃。

“母妃,儿迎接迟了,再是有罪。”

“有罪!呵呵,此话怎么讲?”进了房里,武惠妃却是接了话头说道,“你等退下!”打发了众人,与咸直公主冷笑数声道,“那些天里你坐了月子,我不便过来,如今你身子也利落了,本宫便想问你,这孩子是不是他的!”

“那个狗东西与你说了?”咸直公主怒道,“真该寻个机会将他打死!”

“住口!你做下的好事!女儿,母妃可是替你瞒着你父皇的。”武惠妃痛心的闭了上眼道,“天下谁人与你亲好,还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吗?女儿,我知你心有怨意,但这也是无法子之事。母亲不想看到你被天下人耻笑,这孩子留不得!”

“你,你要做什么?”咸直公主猛然站起,摇头唤道,“母亲!”

武惠妃直视其目淡淡说道:“莫非,你为了他竟敢如此与母亲作敌!你,你真是”

“母亲,不是儿想,是儿求母亲,放过思仁吧,儿求你了!”咸直公主忽是跪倒于地,叩头有声而求道,“母亲,求你,求你了!”

良久,武惠妃才道:“本宫不为难他,也不为难本宫的外孙儿。但你告诉你一句,如要平安,便要听话,知道吗?思仁,果然如此,去,唤人将思仁抱来,让母亲看看。”

“母亲!”咸直公主心中原是有恨,现在却是害怕之极,因为她知道,这母亲也像表面这般平和,那血里可是淌着武家的血,从根子上就有让人恐惧。她真怕母亲会做出一些难以预料的事,便是又心中担心的唤道,“母亲,求你,求你。”

“儿啊,抱过来,莫要让母亲等的心焦了。”武惠妃拉起咸直公主,心疼的看着女儿额上的青紫道,“母亲是最疼你的,去抱来吧。”

咸直公主无奈只得唤出女史,从其怀中抱过,心中怀了万个小心,紧紧抱着斜身让武惠妃看。

“好,长的可真好,真像你母亲小时候的模样,来,让外祖母抱抱。”看样子武惠妃也是极喜的,但咸直公主却不敢放手说道,“母妃,思仁怕生。”

“这叫什么话,本宫可是他的亲外祖母。来,让我抱!”

咸直公主以眼紧盯着母亲的脸,希望能看出些什么,但那张脸平静之极却是瞧不出什么来。

“女儿,快些让母亲抱抱。”

咸直公主就要瞧着母亲的眼色不对了,这才不舍的递了过去,哀求而道:“母妃,求你,求你了。”

“呵呵,好个粉雕玉琢的小思仁,真是喜欢死外祖母了。咸直,女儿,母亲的话你可是记着了。”武惠妃边逗孩子边问着话。

咸直公主这心此刻全系于孩子身上,哪里能记着她说的话,怔了一下点了头。

“与他捎话,好坏全在一念之间!”武惠妃转头与咸直公主说后又忙是逗着孩子道,“思仁,母亲极是喜欢,就先抱进宫里了。你若想看,随时可与朵儿进宫来。回宫。”

“母妃!”咸直公主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哭着大叫道,“母妃!我的思仁,思仁!”却是让武惠妃随身带着的女官紧紧的拉住了。“啊!”咸直公主跌倒在地,痛哭而大叫。

公主府外,武惠妃心中也是难过,抱着思仁用脸贴了贴,小声的说道,“外祖母也不想这样的,实是时间不多了。”

客居公主府的仁和县主朵儿,慌里慌张的从里跑了出来至咸直公主处,见已是陷入疯癫的咸直公主撕心裂肺的哭喊,忙是过来扶着相问:“妹妹,妹妹,这是怎么了,思仁呢,思仁呢!”

“思仁,思仁让母妃抱进宫了。阿姊!快,快派人去庭州,让他回来!”咸直公主就若抓住了救命的草芥,抓住朵儿不放而叫道。

朵儿不知是何事,但也猜了个大概,忙将咸直公主扶进房里,将其余之人赶出去,提笔看了咸直公主,此时咸直公主哪里有什么方寸,坐在床榻上只是说道:“快让他回来,不,不能回来,回来了岂不是更糟。思仁,思仁,母亲对不起你。那怎么办,还是回来,回来的好。”将头抬起,于朵儿道,“阿姊,你,看如何?”

“妹妹,莫要慌了,母妃走时可是与你说了什么话?”朵儿问道。

咸直公主摇了摇头又想起来,便将武惠妃的话说了出来。

朵儿放笔,过来扶着咸直公主的肩头道:“妹妹,莫急,阿郎知道该怎么处置的。我这便来写。”复又提笔写了书信,让人唤进刘四、刘五二人,将信交过吩咐道,“速去庭州见老爷!”

宫中,武惠妃哦哦的逗着思仁,一会宫女进来伏耳小语,武惠妃脸上大喜,与思仁悄声的说着:“思仁,过些日子你便可见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