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扬接信已是开元二十五年的正月底,大笑数声后便皱了眉头将朵儿之书信放于一边,半响忙是将书信扔入火盆之间烧尽,方才长呼了一口气,这上面所写之事是万万不能让旁人看到的,若是让人知了一点,那便是大祸临头了。唤了刘四进来问道:“张氏还说了些什么?”

“回老爷,二奶奶走时只交待了早去早回,别的没有了。”刘四恭敬的回道。

“哦,知道了,你先与老幺在这庭州待上二日,采卖一些特色之物捎去洛阳,所需钱财与李公支取。”李扬吩咐道,“回到洛阳不可与他人乱言。”

“是,老爷,属下明白。”

唤李苍头进来,将事安顿了,二人一同退下后,李扬忽是想起少了一人,思了半天才想到那柳思成自小碛一别竟是未寻了回来,想必是高人自有高人的想法,大抵是远走别处了。不过即是有了这少许的翁主之情,那日后定不会来寻了自己的麻烦,这心却是安了些。又想及书信上说之事,李扬脸上现了温情之色,原来思仁是自己的血脉,咸直公主一直都未与自己离心离情,守着心中的执意,再一想武惠妃将儿抱走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是认同了的,但转而一思,却是有些后怕,与这娘娘做事不怕,朝中那些重臣都或多或少的在宫中或是皇子中有中意的大树,就怕参与一些朝政之事,如是那样被人揭露了出来,定是贬官外放了,自己任外官占为官之时有十之八九,但这心中一直都是想回京的,这不光光中能与妻儿相聚,而是一种被陛下看中的象征,毕竟有几人是想为外官的,这外官一是清苦、二是与自已的清誉也是不好。想想便是头疼,最后想及未见过面的思仁,还是下定了决心,罢了,就赌上一次吧,便提笔写了回信,里面除了数笔想念之意,却以诗经中卫风一首木瓜结尾,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二日后,再遣刘四、刘五回洛阳后便等着那边的回话,没想到又二日后,金吾卫长史张旭却奉旨来了北庭督事,以制书改授北庭都护府长史李子仁为从五品上的刑部都官郎中,掌掌诸奴男女之事,除秘书郎。

接此制书是又惊又喜,李扬谢恩后与张长史问询了几句便知这是李相公关照的,这其中的意思便是耐人寻味了。但张长史却是说李扬私下说道,李相公可是极为看中李县男,曾亲自于下官说起李县男是国之英才,可极力相交。李扬岂是不知这张长史闹了半天也是李门中人,这话中之意便是来卖好了,但自己也乐得如此。不管怎样说这李相公也数次表了善意,自己虽与张右丞相私下为交,但他们相公之间的事自己是不能乱插嘴的,弄好的诸人笑笑,要是弄歹了,那便如严挺之一般了。而张右丞阳让王恩公接拢自己时,还不是怀着想要多结善缘好把执朝堂的心思吗?如今想来,哪位相公也是如此,无非不是将自己当了棋子罢了。只是可怜了裴左丞相,无端的受了牵连,被除了政事。但心中深想一下,这汗便又出透了背,难道说陛下也对自己有了心思,眼看北庭之事盖方镇如是迁碛西节度使,那不如出左右,自己可便是接任了,这个时候将自己调回了京师,岂不是从心里不放心自己,如此看来,自己定是有事做的过了份,让陛下猜疑了。再想想这位至尊飘渺不定的心思,却是越发的像这么回事。这不过也是想想而已,但张长史下一番话却是肯定了此想,就听张旭又道:“李县男,下官与你说一则笑话,近日右补阙杜进不听李相公之言,隔日上言国事,没想到却是被贬为下邽县令,真是可笑之极。

“哦,那杜明府可真是无珠不识明言。”李扬随口附合道,心中却知这大概是那李相公要堵众人的嘴,好大权独揽吧。

宅中也无什么可收拾的,去辞了盖嘉运,盖嘉运倒是有些舍不得,拉于其手道:“君走后这北庭何人能职之,本使又何去来寻一畅心之人。”说的真真切切,好似多年相交之友。

李扬也感这行伍之人的爽快,本来二心有隔,没想到一次西征,便是成了好友,几多相谈又有几多豪饮,方才化为真情二字,不由的动容道:“方镇,今日一别何尝不是明日之会的相邀!何必如此落了性情,天下之天亦有再会之时,莫要送了,来日再行痛饮。”

又是去了军中一次,却是未见了封常清,听旁人言道,少年腿已瘸,便躲着去了他处。李扬望远而眺,仿佛见了一位已是成人的男儿顶天立地的站于天下。

二月过二,李扬一行自庭州行往京师来,一日至凉州,路遇上使内给事赵惠琮,施礼后李扬问道:“上使自哪里来?”

“李县男,奴自京都而来,陛下如今已是回了长安龙踞南大内,你莫要往洛阳去了。”内给事赵惠琮笑着言道,且带着一丝的恭敬,谁人不知这李县男可是勾着咸直公主那呢,那如今不差咸直公主风采的仁安县主又是其的头妾,如今武惠妃正宠,哪个敢不看几分脸面。

李扬笑而道:“谢过上使了。这倒让本官差些走了冤路。”

“嘿嘿,不敢劳谢。李县男可是要赴刑部上任?”

“是极”

内给事赵惠琮哦了一声,笑道:“那奴可是祝李郎中高升了,日后也好抬举奴一把,奴可是听说那小猴子可是认得你这个贵人呀,如今人家可是从八品下的内谒者了,正红着呢。”见李扬茫然掩口而笑,“还不是托了你这个不知名兄长的福吗?仙童,牛仙童可是好生的念着李县男。”

李扬笑着轻摇手道:“哪里的事,都是昔日少年轻狂随口乱说而已。当不得真。”心中却又是一惊,这自己这个外臣岂能传出与他那个内臣有来往之事,这可是大忌讳!心道,回至长安寻个机会让朵儿或咸直公主进次宫中,好好的说下以免让陛下生了误会。

“呀,与李县男交谈甚欢,可差些误了事。李县男,你这是要拜会崔大夫吗?”赵惠琮见李扬所行之向是往节度使牙,便问道。

“是,正是要拜会崔大使。”

赵惠琮却是惊叫道:“呀,那可真是不巧的很,李县男可晚些来,今日奴是奉旨来宣敕书的。”

“哦,那本官先告辞了,明日再来。”李扬施礼后便走。

赵惠琮笑着恭送,而后摆正了马头往使牙行去。

后上一人陪笑坠一马头道:“天使,为何要阻这李县男?”

“你这武夫,你我之事岂能让外人知道。这李县男可是人中精英,要是让他听出些什么来,你我可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真是个蠢才!”赵惠琮冷脸骂道,“要知道,此事只能你知我知而已,露了马脚举不了兵,那沾血的刀可就要砍在了你我的头上。”

“是,是,是,天使说的极是。可是我家崔大使能听命吗?”那人又问。

赵惠琮瞪眼道:“孙诲,你连跟随崔大夫多年,连他的性子都摸不清楚,真是个狗头废物!陛下之言谁敢不听!更莫说这相知陛下心思的崔御史大夫了,别看他任了这河西节度使就能长了胆子,从心眼里他还是那个书生,终不是行伍决断之人!好好的跟着我,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可别乱说。”

二人带天使仪仗来至节度使牙,崔希逸大开中门迎了出来,含蓄了几句,赵惠琮便道:“陛下密旨,河西节度使、御史大夫崔希逸接敕。”

崔希逸忙遣退众人,躬身而待。

“自二十一年刑白狗为盟于赤岭,蕃以甥之礼番属大唐以来,各守备于边几绝战事。然吐蕃不听朕命私西击勃律,遂破勃律,实为叛逆之道,卿坐镇甘凉,何必袖手以视!朕观之。”赵惠琮口念敕书而瞧崔希逸之色,见其脸色惶恐便是心中大喜,知自己此次真是要立大功了。

崔希逸谢恩接旨,拿不得主意便是问道:“上使,我曾遣使以告吐蕃边将乞力徐道,‘两国通好,今为一家,何必更置兵守捉,妨人耕牧!请皆罢之。’那乞力徐回道,‘常侍忠厚,言必不欺。然朝廷未必专以边事相委,万一有奸人交斗其间,掩吾无备,悔之何及!’(摘自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四)我二人商定互不捉生以安边境之宁也,这陛下也是知道的。这要是起了兵祸,那可要连年战乱了。”

“崔大使此言差异,二边安宁不备,这岂不是大好时机,陛下的意思你也是知道的,切莫要违了圣意,孙诲此子面圣已明奏了陛下,如是不战,那陛下怎么会下此道敕书呢!奴的崔兄长,你可莫要学那不开眼、被贬的杜进杜明府呀!”

“哦,本使知道了。谢上使提醒,晚间备有薄宴,还请上使赏脸。”崔希逸谢着。

赵惠琮满意之极拱手话别,临行往驿站时便提到:“来时之路,与回京赴职的新任刑部都官郎中李子仁相遇,本也是来拜会崔大使的,但是让奴挡下来。李县男少年而坐五品,这日后与之也少不得要打些交道,崔大使不妨交好。往日牛相公可是与之不少的方便。”

“那,本使便遣人呼李县男一同来宴如何?上使可否?”崔希逸这官场人情倒是明白的很。

“好极,好极。奴走了。”

送走内给事赵惠琮,崔希逸便将自己的防阁孙诲叫来问道:“陛下与你说些什么?”

“回大使,陛下震怒,属下被雷霆之怒吓的六神无主,什么也没听进去,只知陛下连连说了几个混帐东西,其它的实在是枉带了一双耳朵。”孙诲回想起来,这身子不由的抖动起来,满眼惊恐而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你退下吧,本使知道了。”崔希逸听后脸色平静之极,但心中却是做出了决断。

晚间,李扬接至崔大使的请贴,还自思道,“我又未去牙中相拜,为何却是让他知道了。”这时赵惠琮上门面见笑道:“是奴偷嘴说起,反正是要食这崔大使,不妨众人热闹些。”

“哦,原来如此。”李扬忙是来谢了赵惠琮。见天色不早,让人去与茉莉告假,自己便与上使齐至河西节度使牙。

崔希逸迎将了出来,引入宴中,见坐陪有凉州五品以上官员,便知是隆重的。

席间自是谈些风月之事,已恭贺李扬再入中枢,不管品级差了二阶,却是荣归回京,日后为相之日不远亦。

李扬连说不敢,只得自罚了三杯方才了事,此宴宾主皆欢。

第二日,李扬再拜时,却被告知有军机之事不便相见,送了几句贺语以表心慰,并交待了各州行以方便并让下符的书史陪走于陇右之地。

二月十八入关内道,二十二日至岐州,与严刺史拜,严挺之自知李扬也为张党一派便放下清高与之相谈,尽管只论诗文,但语气之中的那股傲气却是难以消除的,这让李扬又是叹了一声,想劝其合软圆滑一些,却只说了开头便让严挺之打断道:“子仁,渭泾分明,一清一浊自有后人评说,我等活的开脱罢是了。”

李扬羞愧,心中也骂自己的不坚定,于是羞道:“挺之兄,为人之道小弟实是不堪,难望你之背!”

“子仁莫要多心,不管为李为张,对得起自己的本份,行天下之事报陛下之恩就足亦!”挺之大笑,又唤出小儿严武严季鹰来拜。

李扬见此子英气过人,不由的喜爱,却是想及一事便有些不敢亲近了。开元二十二年想此子方八岁就以铁锥杀挺之之妾,无他,唯是其母裴氏说一言父独爱妾名英者,事后对挺之道:“哪有厚爱妾室而远离正妻的大臣,故此儿杀之,必非失手!(改自新唐书)”又见此子眼睛直直的盯了茉莉,这心中便是着恼,忙是告辞了。

而那严武自李扬离去便与父道:“李叔父之妾形态婀娜、姿色绝天下,何不与之讨来与儿?”一句话说的严挺子举手便打,而子却是犟强之极任凭打骂。

第二日,心中慌慌的李扬便早早的起身上路了,却不知那严武过几刻之后来至驿站,没见到人便是将驿中之人好一通打。

二月底,李扬回京都,未见金光门便见一行人在五里之外相迎,走过几步有人哭起大喊阿郎便是朝自己跑了过来,慌得身后数人紧紧追上。李扬岂能不识,原是自己的爱妾仁安县主,忙是下马迎跑着迎上,一把紧紧的将佳人抱起。

“阿郎,你好是回来了,可让妾身想思!”朵儿哭道。

车上茉莉闻声急是下来与之相见,二女弃了李扬相抱哭起,罢了,朵儿拭泪道:“如今阿郎已是回京为官了,不如让公婆大人也一并弃云州而来长安,妾身想这样便不再受那相离之苦了。”

李扬点头,瞧了侍立于侧的奴仆婢女,问道:“这是哪间府上的侍人为何供娘子驱使?”

朵儿闻声甜甜的笑了,那令百花为之惭色的容颜好是让众人发愣,“阿郎忘了妾身可是堂堂的仁安县主,这些皆是新近配于妾身的奴婢,妾身见有几人品性尚佳,且又是二年未出宫的花鸟使便让其做了头目。对了,桑娘与莲姑妾身也一并要了过来,如今在宅里忙乱着。”又道,“咸直公主在兰陵坊的宅子也分出一半,自南辟了门自成一宅送于妾身了,这几天将二个院落打扫了出来好居住。”

“哦”李扬只是笑着听她说话,见朵儿仍然如原来一样如猫似的,心中便是温暖。

“阿郎,过来些”朵儿轻唤,伏于李扬耳边道:“咸直妹妹将你的书信带入了宫中,第二日便将思仁抱了回来,现在也在兰陵坊的宅子里,你要是想见了,便可通过二宅中的小门而过,那边便是她的寝室,而这边却是我等姊妹的内宅,这下可是便宜了你。莫说妾身心中不向着阿郎,反正大姊也是答应了的。”

这倒让李扬吓了一跳,心道这些疯女子,忙道:“胡闹,让人瞧见了那还如何了得!”

“嘻嘻,阿郎莫怕,平日里二边皆是锁了门的,就是人看到了又能如何,除非你与她二人同时开锁方才能过去。”朵儿嘻笑,看样子已被咸直公主所收买了。

李扬哑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将二女一左一右的抱了,弃马一同坐了车而入金光门。

兰陵坊咸直公主别院中,咸直公主登楼而望,喜盈盈的对怀中的思仁说道:“那个冤家总算是回来了,不然母亲真的要追到庭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