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筝危急时刻,池文青胸口一阵憋闷,就在萧错问她“谁”的时候,池文青手里的茶杯失手跌倒,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觉得紧张,紧张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总觉得会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

萧错上前挡住滚倒的杯子,擦去桌上茶水,帮她泡了杯新茶后,轻声问上一句:“怎么了,池姨?是担心何晓筝吗?”

池文青发现自己行为失态,尽量安下神来,心里暗自欷歔,萧错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远远超出他的父亲。于是,她也不瞒,对萧错说道:“葬狗坡的结构复杂,里面一层石头,一层泥,久而久之,石头产生裂缝,形成淤泥滩,小的能吸进老鼠,大的能吸进去一头熊。晓筝很早以前就想进坡,我一直拦着没让进去。”

“您放心吧,她都那么大的人了,再说还有狄康跟着呢。对了,刚才,您说的那个人是谁啊?”

听到萧错又问一遍,池文青尽量不去惦记何晓筝,她对萧错说:“早年,葬狗坡里举行露天葬仪式,都是由萨满带进带出。当年跟着娜仁萨满跳博舞和参加祭祀的人,几乎都已经离世。只有他,还活着,只有他熟悉葬狗坡的地势,能够进出自如。”

“到底是谁?”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巴图。他是娜仁萨满的徒弟,在狗神祭祀大会上,经常陪着娜仁萨满跳博舞。露天葬盛行时,他常和娜仁萨满一起主持葬礼。娜仁萨满生病的时候,他就会代替娜仁萨满进坡行葬……”

经过池文青提醒,萧错猛然也想起来了,小时候跟父亲一起看过娜仁萨满跳博舞,他见过巴图击鼓。是他?很有可能是他。萧错没等池文青说完,便先问了句:“难道那天晚上,我在祭祀台上看到的人,是巴图?露天葬早已被禁止,他去葬狗坡干什么?”

“如果你见到的那个人,真的是巴图的话,那就大有文章了。”

“什么文章?”萧错微微一愣,见池文青言辞和蔼,口气真诚,字里行间带着一股文气,不像是想绕弯子的样子。

池文青转眼看了看桌子上的子弹头,说:“三十年前,露天葬刚刚结束时,我和你爸在葬狗坡做野外考察,正巧碰到巴图鬼鬼祟祟从坡里出来。当时你爸好奇,抓住他好一顿打,才逼出缘由。原来,巴图是个‘腿子’。”

“腿子是望风踩点,勘察坟陵的盗墓人,葬狗坡里是露天葬,根本无墓可盗。他去那干什么?”

“偷碗。耶那村人死后,用冰雪水沐浴净身,再用粗圆木,对半劈开,上下中膛挖空,然后,将死者头要朝西南,放入空腹的粗圆木内,架在树上,什么时候掉下来,也不去管他。等天黑下来以后,萨满要在树下,放碗筷,还要对死者说几句话,告诉他别想家,也别再回家。巴图说那种碗筷给小孩子吃饭,能驱魔招魂,不惹脏东西。你爸抓他时,巴图声称,他儿子被吓掉了魂,他进葬狗坡找碗,给儿子招魂。”

“可现在露天葬被禁止,巴图怎么可能再偷到碗筷呢?”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肯定那人就是巴图。明日一早,你去巴图家看看,他有个孙子,出世的时候,我正好去耶那村找娜仁萨满采集萨满神谕,算起来已有六七岁,你只要看看他孙子吃饭的碗,就知道他有没有进坡。”

“孙子?六七岁的孩子?”萧错听到六七岁的孩子时,突然回想起格格出事当天,猴渣曾经说他看到过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浑身是血,站在车边,并有奔驰车上血手印为证。难道猴渣见到的孩子是巴图的孙子?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在格格出事的当天,巴图就很有可能在葬狗坡,这将是一个非常有利的线索。萧错暗暗稳住自己的情绪,心想巴图这个人生性怪异,又喜欢偷盗,在没弄清楚他的底细之前,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一切要从长计议。

没容萧错提出这点质疑,池文青便开始说话:“巴图的问题倒不难解决,反而娜仁萨满的一尸三命,更显得尤为神秘。”

萧错经池文青的打岔,方知其中利害。猴渣是出事以后见到的孩子,那孩子虽然带血,但还是活着。一尸三命?娜仁萨满的话,让整个事件又落入另一个更加恐怖而又难以琢磨的境地。

萧错尽量保持清醒,在反复推敲后,他对池文青说:“格格是一条命,格格怀孕了,又是一命。如果雪鸮是被尸体的气味吸引走的,那就是第三条命。而在当日的车祸现场,只有格格一具尸体,所以是一尸三命。”

“娜仁萨满怎么知道格格怀有身孕?”

“格格这几天不舒服,很可能找娜仁萨满看过病。可是,如果娜仁萨满摸出格格怀孕了,为什么瞒而不说呢?”

“你和格格一直以兄妹相称,你爸也承认格格是他的私生女。你想,格格还是个单身女孩,娜仁萨满摸出她有了身孕,自然是不敢言语。”

“不,安医生一直心仪格格,娜仁萨满给安医生接过骨,她知道安医生经常去耶那村小学看格格。安医生也一直在想办法治疗格格的眼睛。我和格格不是亲兄妹,也是他查出来的。”

“那安医生人呢?”

池文青提到安医生的时候,萧错脸上就挂不住了,他几乎不敢低头,只是抬着头看着天花板,不住地眨眼睛,然后,他咬着嘴唇说:“安医生去美国请脑科专家……准备下周给格格做手术……安医生说……格格可以重见光明……”

池文青知道萧错心里难受,尽量避开萧错的眼睛,她问:“格格是眼睛看不见,为什么要请脑科专家?”

“安医生说,格格的眼睛没问题,是脑子里有问题。手术非常复杂,他去国外请最好的脑科专家来配合他治疗。”

“如果是这样,娜仁萨满是如何得出第三命的?她既然在你面前说出‘真相’二字,就说明,她看见‘真相’了。可她怎么能肯定,你去祭狗神就能知道‘真相’呢?”

“只有一点可能,娜仁萨满看见了死尸,不然她不会说一尸三命的,娜仁萨满的话,其实已经不是暗示了,就是在告诉我,有人要进坡抛尸。”

“进坡抛尸?”此话一出口,就弄得池文青,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一片吃惊。

“只可惜,格格出事的时候,我脑子一直犯蒙,不然我一定会抓住那人,问个究竟的。”

萧错反倒一脸愧疚,当日若是能抓住那人,他也不必苦苦思索这一尸三命的问题。池文青看天色不早,叫萧错趁亮回去,路上要是碰到晓筝,就叫她赶紧回来,若是天太黑,就让萧错留他们住一晚,顺便问问何晓筝案子的进展情况。

萧错“嗯“了一声,叫池文青放心。又叮嘱池文青隐瞒此事,千万别叫何晓筝知道,他暂时不想让警察插手驼皮的事情,怕弄巧成拙。池文青也明白,萧错要弄清楚的不仅仅是格格的死因,而是格格到底是谁?

萧错走的时候,池文青又喊住萧错,张了半天嘴,才出声:“格格走了,你别太难过……”池文青还想说句“注意身体”但她没说出来。

萧错回头微微苦笑:“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格格带着孩子,蹲在葬狗坡的祭祀台下哭……”

萧错话未说完,便泪流满面。就在他拉开门准备出去的时候,他眼前突现一人——何敬业。他手里拿着一个盒子,里面是池文青最喜欢吃的桃酥。两人互相看着,尴尬万千,一时之间都找不到一句招呼的词来,只好互相点了点头,擦身而过。

萧错没有直接回葬狗坡,而是去找狄清。他并不担心何晓筝和狄康,因为他认为车祸的地点仅仅是葬狗坡的马路上,两人不会,也没理由,更不可能,进葬狗坡里。再说,狄康的开车技术再潮,也能哪来哪去,安全离开葬狗坡的。

狄氏产业过亿,狄清却操作得游刃有余,唯显不足的就是她的感情。感情就是这样,谁先动心,谁就全盘皆输。狄清走到萧错跟前,仔细看了看他,说:“你瘦了。”

“格格走了,我心里空了,人自然是显得瘦了。”

“找我有事吗?”

“震林,回来了吗?”

“本来昨天就应该回来的,说是飞机转航,挺麻烦的,明天才能到。你……还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新车花了,我来道个歉。”

“没事,公司车多,等震林回来,我们再去把悍马提出来。你……找我,还有事吗?”

“其实,震林那小子和你挺配的,人那么精明,将来能帮你把事业发扬光大。不像我,蹲在山里,没什么出息……”

“萧错。”狄清打断了萧错的话,她说,“我知道,你找我有事……”狄清说完话,毫不回避地看着萧错的眼睛,但他们始终无法靠近,无法对谈,无法拥抱,就是如此。

萧错看着狄清的样子,强行微笑了一下,说:“我想猴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