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历代的攻城战役中,从来没有将骑兵推在前面的做法。大多数的轻骑只是负责两翼运动,将步兵护至城下,在没有攻城楼台的情况下也负责对城墙上的箭手进行运动压制,诚然,骑兵的攻击力普遍高于步兵,但若是真的有谁将骑兵堆在第一线的话,一定会被骂做天字第一号的败家玩意儿。因为这样做不但如同鸡肋一样毫无意义,且伤亡之巨大会令任何一个将领都痛惜的掉肉,除非城墙已破,才会有人将那些平日里重金打造的战争利器用在巷战之中快速占领城池。但若是说让骑兵真刀真枪的玩攻坚战役,只怕翻遍整个神州战争史,也屈指可数。

不过今天,却有一支骑军用相当娴熟而冷漠的手段,让位居海外的倭寇们见识了什么是不能以常理度之,见识到了什么叫马上步下无所不能的超凡战斗力。当一支羽箭急速的钉死了一名操纵着床弩浑身发抖的中年倭寇时,城头上的人们才忽然意识到,这群骑兵为什么会呈宽大的锋面席卷梅州,才意识到为什么在兵力弱势的前提下依然将战线拉开的那么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效的对城头上的守城器械包括各种弩箭进行规避。也因为这样,才能够让本就战斗力底下的倭寇拉开更长的防御线。对于倭寇而言,玄衣轻骑是披着地狱之火的死神,而对于玄衣轻骑而言,倭寇却是浑身洗剥干净的待宰绵样。从气势上而言,双方在还未接触的时候倭寇已经输掉了一筹。从一支支射偏从而钉入双骑之间的空地之上的弩箭便可看出来,这群倭寇已经紧张成了什么样子。

神州有兵家曾说过“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当然,这强调的更多的是以兵不血刃的方式解决战争,可若是后者做不到的话,那前者的功效便很清晰的体现在了梅州城前的这片战场上。因为进攻战线拉的太长,所以倭寇只能无奈将防御线拉的更长,可梅州城因为这些年来的军备松懈,已无力让每一处都滴水不露。双方甫一交手,倭寇便大大的吃了个闷亏,只见城头上被绕到城墙根处的玄衣轻骑一阵攒射,倒下去大片尸体,然而玄衣轻骑一方,却是未损皮毛,始终在不停的运动辗转。

骑在马上尽量扭动身子的某个玄衣营零字区的骑兵稍有不慎,被来自城头某个善射手一箭中胸,然而他只是闷哼一声,身子向后歪斜稍许,反手拔出箭囊中的羽箭,“嗖”的一声反射出去。悄无声息的,城头上那个正目瞪口呆的倭寇被羽箭从口中射入,从后脑贯出,掉落城头。那玄衣轻骑骑兵扫了扫身上划出了一丝白印的真岚甲,笑着纵马从两位袍泽的身边穿过,反身再一箭射去,可这一箭却只钉入了一张床弩的木架之上。倒是让边上的倭寇目光一滞,冷汗从额头冒出。

这一箭被那两个袍泽看到,顿时间勒马在原地转了一圈,移动的同时笑道:“娘的,就你这箭法也出来丢人?老子可真看不下去!”

那骑兵老脸一红,昂着脖子骂道:“狗日的陈密,上次古台镇要不是老子救你你能在这废他娘的话,数落老子?你倒是也杀个让咱看看?”

嘲讽他的那袍泽哈哈大笑,侧头躲过一箭,抬弓便射,将一人射倒下去,顺带着还压倒了一杆弩箭。他顿时眉开眼笑,放声道:“一个!”

这句话自然是有内涵的。玄衣营有个不成文但人人都乐意遵守的规矩。在战场之上,凡是有了什么争议和不服的地方,双方总会用比赛人头的方式决出胜负输赢,然后自然是赢家为大,输家也只能忍气吞声给赢家洗一个月袜子。这方法简单粗暴,极受欢迎,一直是玄衣营解决争议的不二法宝。那人吐出“一个”,自然是摆明了要赛一场,得意张狂意味一览无余。射了空箭的那人冷笑一声,斜斜看着他道:“等着给老子洗袜子吧。”

话音刚落,这家伙催马便走。一边极力规避着从城头落下来的羽箭,一边抬头放箭,转瞬间便汇入了黑色的潮水之中,分不清了人影。这厢出口嘲讽的家伙无奈的耸了耸肩,暗道自己的袜子那味道......哎呀呀,可真是难得一闻难得一闻呀!

从整个山岗上俯瞰眼前的梅州城,锐歌统领的眉头一直在紧紧皱着,他的手指上夹不知从哪里摘来的一片叶子,被他挽出了一个像是牧童常吹的哨子一样的东西。在他的身后,是陆字区区长铁关,在铁关的身后是紧张激动浑身颤栗的崔鹏,而在崔鹏的身后,则是一大片肃立沉默的黑色轻骑。铁关和崔鹏的脸色都有点不好看。不过崔鹏是因为紧张和怨恨,而铁关,则是对战场态势的不解与迷惑。也许是他忍了很长时间,嘴角翕动,但到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开口向锐歌统领问道:“统领,我老铁是个粗人,干嘛不让我带人先顶上去。许长风那家伙弯弯绕多,留着压阵以备不测比起我可合适多了......倭寇虽然差劲,但一个占着城墙以逸待劳,一个疾速奔袭仰攻事倍功半,要是拖下去,那颗就惨了。”

锐歌统领没有搭理他这声埋怨,而是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城头的一点,忽然问道:“你看看城墙影子偏了多少。”

梅州城主城门坐北朝南,因为这百年来倭寇作乱,修的极为规矩高大。城楼上尚自飘扬的旗帜,日光从东边慢慢升起,逐渐的就可以看见了旗帜偏斜投射的影子。铁关手搭凉棚看了看,纳闷道:“约有个四五度吧......统领问这个干什么?”

“四五度......”锐歌统领的手摩挲着那个并不大的叶子,沉声喃喃了三个字,然后叹了口气道:“还有半个时辰。”

“什么?”铁关迷惑不解,纳闷问道。然而统领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将手伸出,中指和拇指张开,其余手指屈下。其中中指对准城门,拇指对准身后的轻骑,然后眯眼看了一会儿,冷不丁朝铁关问道:“你看看,城门距这里,有多远?”

铁关看了一会儿,笃定道:“最多不过五里。”

“五里?”锐歌沉默片刻,若有所思,然后继续问道:“若是轻骑以最快速度奔袭,需要跑多远?”铁关略微想了想,道:“最多不过半柱香?”

“那若是每骑除骑士外负重八十斤呢?”

铁关皱起眉头,道:“那也不会超过一炷香。”说道这里,铁关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面色一变,问道:“统领带了霹雳火来?”说着铁关扭头朝身后的那些骑士望去,然而并没有看到什么不同的地方,可心中却腾的升起了“霹雳火”三个字,惊的他连话都再也说不出来,只能咽了一口口水,茫然的盯着统领。

霹雳火,只有三个字,虽然名字显得霸气,但细细思虑一下,倒也俗气。然而铁关却清楚无比的知道,这玩意儿简直比任何东西都来的惊人震撼。宋家是天底下第一号的海商,家族生意足迹遍布天下海陆,不光和各处的商行商人来往密切,对各地的海盗贼寇的来往也是繁密的很。因此,宋家的商船之上常常便装备着朝廷默许的武装力量。比如大型的弩弓,比如钩锁,比如箭舟和军备的桐油硝石......然而甚至连朝廷都不清楚的是,宋家很久之前便从欧罗列国购置了一批神州尚未有太多人知晓的利器,堪称无往而不胜的大杀器。这东西原名遥炮,后来被宋家成为霹雳火,大部分都用于商船防备上,常常让一些为祸海上的倭寇忽然间一夜便销声匿迹,说起来,还都是霹雳火的功劳。其貌不过是一个浑圆的铁球,经匠人细致,其内填充硝石硫磺所制的火药,外延引线,一旦着火爆裂,瞬间所炸开的力量骇人听闻!

可是这东西奇重,每个重约四十余斤,对轻骑来说除了鸡肋之外还是鸡肋,而且吴国对军械管理颇为严重,就算是玄衣轻骑可以获得朝廷默许的存在,可也仍旧不能配备早已出现在战争中的轻型弩弓,只能依旧用不利于轻骑发展的黄杨弓。如此严苛的军械管理,更不要说去配备所谓的霹雳火了。

所以铁关根本没有想到,锐歌统领竟然会悄悄的让人带霹雳火来。然而铁关还是难以置信,沉默片刻,又追问道:“统领......真的带了霹雳火来?”

锐歌点点头,道:“不是带了来,而是早先在各处便藏有部分霹雳火。这还是三爷的安排,为的就是有一天会碰上这种情况。来的路上我派人搜集了一些,加起来约有百二,用它炸开梅州城门,倒是正巧。”

铁关脸色微变,惊喜道:“难得统领能沉得住气,竟然到现在才告诉咱。有了这东西,干嘛还让许长风那家伙带人上去,咱们直接炸了他娘的,一股脑冲进去把倭寇砍了不就是。”

锐歌统领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这是奇招,自然要留在后面。让长风上去只是消耗一阵,让倭寇放松警惕,以为我们没有攻城利器,只能徒呼奈何罢了。等磨掉了倭寇的那点警惕和锐气,才好用轻骑突袭,冲进去炸开城门。你脾气火爆,所以事事只能先瞒着你。这回不比往常,玄衣轻骑不是秋风扫落叶,也不是围剿追杀,攻城战役,只能多动脑子。”

顿了一顿,锐歌统领微微笑了一声,道:“你的性子谁都知道,让你带人先手上去,那伤亡就没法控制了,这点你需明白。”

铁关嘿嘿笑了两声,问道:“一切听统领安排就是,不过统领,待会儿的突袭让咱老铁带头如何?咱肯定带着人在半柱香内突进城门。”

锐歌点头,应允了铁关。

铁关身后那一直白着脸色颤着身子盯着梅州城前杀戮的崔鹏忽然开口,微微颤着声音说道:“我,我想和铁......铁区长一起去!”

锐歌皱了皱眉,然后叹了口气,道:“破城之后,巷战你再上吧。”

“可是......”崔鹏鼓起勇气,皱紧眉头道:“可是七少爷还在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