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西泠旬青把碧玉的圆环拿出来的时候,林忠的盈亏枪已渐渐向前挪动了三寸。白色的光芒在白袍人的掌心和林忠的枪尖吞吐不定,然而仿若是沧海桑田,白袍人叠加在一起的双手慢慢的竟是消散崩裂急速沙化。只是尽管如此,白袍人也纹丝不动,甚至连神色都没有发生一点点的变化。对白袍人而言,他并不在乎上宫塔有过什么恩怨,他也不在乎来的人是谁,他只在乎宋家是否能够一举崩溃,从而使得吴国大乱。而在他自断精血使出这个东瀛忍术秘法的时候,就知道,一切如今只能尽人意听天命。尽人意是以生命为代价困住这位曾经的甲子传奇收官者,而听天命,就是希望上宫塔能成功除去宋家七子。

这是一场博弈,赌博对弈,所谓的宋家和朝廷,朝廷和东瀛,宋家和东瀛,迷一样的三角关系中,几乎任何一方,都是在赌博对弈,拼杀输赢。

唐山扭头望了望林忠所站的城头,他知道,那个东瀛上忍已经无法再活下去了,但他同时也知道,林忠若是想击杀对方,然后脱围而出,还需要不短的一段时间。他之所以会想这些,并不是因为想要借助甲子传奇收官者的力量对敌,而是他清楚的知道,西泠旬青拿出来的东西有多么棘手,他急切的想要为狗剩寻找一个能够暂时护住他的人物。

但是此间高手,再无他人。

唐山瞥了瞥远在一旁的狗剩,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心中莫名竟是一个恍惚。从狗剩的脸上,他看见了太多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般少年脸上的神色,犹如多年前的那个人,平静,沉稳,自立如凌寒的墙角数枝梅,让唐山的脑海中蓦然一愣。

多像多年前的那个女孩儿啊。

不知为什么,唐山的心渐渐放下去。他知道自己不必去为狗剩找什么高手护卫了,因为狗剩现在自己,一定能够且可以应对许许多多的危机和变故。想到这里,唐山心中轻轻缓缓叹了口气,天知道这几个月来,这孩子又受过多少事情,才会有这般本不应有的能力。

而后唐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头看着远处已经拿出了四个碧玉圆环的西泠旬青。这些圆环如同指环一般,半径不过一寸,模样并无惊奇处,乍一看和玉石店里随意摆放的指环并无二处。只是圆环的内外壁上雕满了细碎繁密的纹路,蜿蜿蜒蜒绕满了整个圆环之内。那四个碧玉圆环被拿出来以后就安静悬停在西泠旬青的面前,横成一线,望之玲珑剔透青翠可人。但唐山一点也不这么想,相反他甚至感到了一丝荒诞,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离开上宫塔后,对面的西泠旬青竟然会那么受塔内重视,不但顺利接过青木塔塔奴的位置,还能够携带上宫青木塔历代坐化的前辈气机凝成的玉周。这让唐山再叹一口气,不由得想起来,西泠旬青放在多年前,也是仅此于自己的上宫塔真武修行天分奇高的人才呀。

只是今日,他手中握有玉周,弥补了仅此于自己的这点遗憾。

唐山眯起眼,用刚好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淡淡开口道:“塔中弟子何时带过玉周?你当真是怕死怕的厉害。”

西泠旬青摇头道:“不是怕死,而是仔细。你的例子我会记得很清楚,且不会像你一样。”

“我的例子?”唐山笑着反问,摇头道:“我的例子并不是不仔细,而是看错人。从这一点上而言,你确实不用怕会步我后尘,因为我比别人更了解你,如今的你,在上宫塔内,无异于孤家寡人吧。”

西泠旬青不语,微微垂头沉默,面无表情。

唐山道:“其实多说无益,不过我还是很想告诉你,你今天只怕是活不下去的。”

虽然多说无益,但西泠旬青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唐山淡淡道:“因为你怕死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玉周这东西,虽然蕴藏着塔内前辈坐化前的所有气机,可是一旦经人催发运用,气机将随之灌入那人体内。四个玉周,你可能承受的了?届时就算你真的凭借玉周成功杀掉我,可是以后呢?回到青木塔后,你会死的比我更惨。”

西泠旬青沉默,半晌不由得很遗憾的表示唐山说的并没有错。

然后唐山又道:“而若是你不用玉周,或者少用玉周,只怕也打不过我,那个时候,你同样会死。”唐山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说你今天,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

西泠旬青眯起了眼。他知道唐山不是个爱说废话的人,更不是个打架之前还要多说说因由道道过往的人,他既然要这么说,那肯定会有接下来的下文,所以西泠旬青保持着沉默,静静等待。

唐山叹了口气。

“不过若你答应我一件事,或许可以不用死。”

西泠旬青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唐山在多年前的上宫塔,是众所周知的不与任何人做交易,甚至敢于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朝廷的大势所趋,虽然最终免不了凄惨落魄,可也让得很多人感叹钦佩。可是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如今连你唐山也学会做交易了吗?这对西泠旬青而言,是个较为吃惊但却很乐意看到的事情。

“若是你答应我,不为难这个孩子,我可保证你不死,或者说,今天不死。”

唐山望着西泠旬青,平静开口。他没有看狗剩,可意思分明,让西泠旬青眉头缓缓皱起,半晌摇头道:“很难办到。”

“很难,并不是不可以。”唐山接口极快,说道:“你我说句俗的,二虎相争或许便是两败俱伤,可你不要忘了,城头之上还有一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前辈。你是御物境又如何,城头上的那东瀛人,同样是御物,虽说较你的境界低上很多,在那位手里,可曾走了十招?”

西泠旬青略微偏移了目光,思考一会儿,说道:“上官点名要杀的人,我如何能拿来做交易?”

唐山忍不住嗤笑一声,摇头道:“不要告诉我,你身为内塔塔奴,会像外塔弟子一样,对朝廷命令看的那么重。我不知道别人信不信,由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西泠旬青嘴角微微上扬,“说说看,你想怎样让我今天不死。”

唐山盯着他身前的玉周,慢慢道:“很简单,收起你的玉周,然后当做那孩子不存在,回到上宫塔,安心做你的青木塔塔奴。”

西泠旬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寒冷,他冷笑一声,望着唐山微讽道:“你是在开我玩笑吗?”

唐山很肯定的摇了摇头,说道:“自然不会让你空手回去,我会给你一些别的东西。”

西泠旬青的表情变得开始凝重起来。

唐山扬了扬手,一个碧色圆环突兀的从他的怀中跳出,微微打了个圈,然后同样悬停在他是身前,剔透青翠。较之西泠旬青身前的那四个东西,甚至更为翠绿,颜色更为深一些。这让西泠旬青原本只是阴沉的脸色瞬间就发生了变化,几乎是有些惘然的盯着唐山,沉声道:“青龙玉周!”

“青云一线天,骑龙邀君遨。”唐山笑着开口,说道:“没错,就是青龙玉周,上宫塔内唯一一位开天门拔地飞升的前辈所留玉周,也是我离开上宫塔后唯一带走的东西。”

“骑龙邀君遨。”明显的,西泠旬青已经有些失神,他甚至开始忍不住的喃喃自语,连带着身前那四颗玉周都缓缓摇动,虽然他的境界已经是真武修行者中不低的概念,可是当他看到那个玉周的时候,还是禁不住自己的心情激荡起伏。

“这笔交易,如何?”唐山倒是不温不火,极为沉稳。

西泠旬青此时反而镇静下来,问道:“我想不明白。”唐山沉默,然后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想不明白什么,我有这份玉周,是可以和你搏上一搏的,完全没有必要将玉周拱手让人,来做这么一份似同鸡肋的交易。”

西泠旬青没有说话,但却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毕竟还是有风险的不是吗?”唐山此时才向狗剩的方向看了一眼,很确定也很平静的道:“毕竟还是有风险的,而我,不想让那孩子受到哪怕一点点风险。情势危机到时候,我能全身而退,但你能保证不会趁势,对这孩子下手?”

西泠旬青摇头道:“自然不能保证。”

“所以我需要一个保证,来保证这孩子不会受哪怕一点点伤害。我能够看得出来,他体内如今已经有了两道真武气机,来源自然是那个东瀛上忍和你,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要护他周全。”

“不惜放弃青龙玉周。”

“是。”?

西泠旬青叹了口气,问道:“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唐山摇头,“你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什么。”

西泠旬青沉默,然后郑重点头,算是承认了唐山这句既是问答又像对他盖棺定论的评价的一句话。但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俗气的词,禁不住脱口而出:“情使人痴?”而后又笑道:“我或许不明白为什么,但我知道那对我没有用。把青龙玉周拿来,我即刻回到京都。”

“如何交待?”

“有林家枪在此,自然很好交待。”

唐山满意的点点头,手指微微勾动,青龙玉周慢慢的朝西泠旬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