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老鸨的一席话震住了在场的诸人。他们掏的起钱,更愿意为姑娘们一掷千金,但,若是说替死去的某个娼妓立碑,则就要好生思量了。毕竟都是渭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要真是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为技女做了墓碑,亲朋好友该怎么看怎么说?流言蜚语不是病,但流起来很轻易就能要了你的命。在座的,谁不是商海沉浮锦帽貂裘,对名声二字,看的估计比什么都重!

场间很奇异的安静下来。

老鸨的话如同锋利的刀剑,将台下的人们前后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个场景,从人声鼎沸瞬息间变成了鸦雀无声。看热闹的玩味的打量着诸人,坐在椅子上的老爷公子则皱起眉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可老鸨却依旧笑盈盈的,毫不担心。

眠月楼前,无声沉默了许久。

“哈!”那丰神俊朗的窦公子一合手中纸扇,发出“啪”的一声,笑了一下,打破沉默,道:“能得绵延姑娘青睐相加,就算倾家荡产又有何妨?更不要说为逝者立碑。我应了!”

狗剩啧啧吧嗒嘴,笑道:“看不出来,还是个生吃黄瓜活劈蛤蟆的主。”

果然,这话一出口,那窦公子身边的几个同道中人都不禁皱起眉头,相顾失色。这窦姓的公子哥,虽算不上渭城顶高的名流,但家底也是不小。靠着攀附手握海商的宋家,近些年里,也得了不少好处。如今不顾流言当众答应愿为一个娼妓立碑,实在出人意料。不过在这窦姓公子开口之后,场子里渐渐弥漫出了一丝颇耐人寻味的气息……大可以想象,你我都是来嫖的,你这厢脱口愿为青楼女子立碑,显得情义深切,可自己呢?不说话则显得薄情寡义,说话吧,谁又愿意真的把自己推到千夫横眉冷对的位置?又不像那姓窦的家伙,年纪轻轻,意气风发,说什么就是什么,毫不在意他人眼色。

尴尬了一会儿,方才与胖子较劲的顾姓老爷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又贪婪的瞄了一眼台上绵延姑娘所站的位置,嘿嘿笑道:“我嘛,家里葡萄架子太高,这是刚刚说过的了。比不上窦公子自在随意,况且都埋进黄土大半截了,就不凑这份热闹了,啊,哈哈……哈哈。”他将茶杯放下,左右打量了两眼,微微咳道:“夜里湿气太重,老夫喘病又犯了,几位朋友,且恕老不死的先走一步。”

胖子斜斜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顾老爷子可要好生小心,别路上喘出你的苦胆来。”

那些看热闹的人群发出几声低低的嗤笑,顾老爷老脸一红,恨恨的盯了胖子一眼,拂袖而去。

这边已经有人开了先河,剩下的一些也觉坐不下去,正想着瞅个好时机告辞离开,却不料胖子高声喊道:“都他妈的真汉子啊,在娘们肚子上横冲直撞的时候怎么没一个敲退堂鼓?难不成都是些须臾矮锉郎?”

郎……名字末尾加如此后缀的,大多流行在东海倭人风俗之中。这些个倭人无耻卑劣,大肆掠夺神州沿海居民,打劫过往商船,简直是无恶不作,兴盛于海上的吴国自然对其恨之入骨。而

看书):’/网!*小说’你一个青楼技女将父母官大人的儿子勾引的失魂落魄,已经让太守丢尽了脸面,提着银子好生请你你不去,甚至连个好脸色也不给,现在倒好,干脆当街卖身?这他娘的什么道理,还有没有把太守府放在眼里了?

看热闹的人群脸上都多了一丝玩味,心想这回太守府的跟头怕是栽到没得说了,今天的热闹,恐怕也是精彩纷呈!

在台上台下无数人的注视下,一个瘦高的汉子沉着脸慢慢走了出来。

这人年纪估计在而立之外,面色黝黑,是海边人常见的肤色,一双三角眼透着诡谲阴损的精光,伸着头打量了一下台上四位身影朦胧的姑娘,又回头瞥了胖子和窦少爷一眼,开口道:“真以为自己是浪迹青楼的多情郎?只怕死到临头还在温柔梦里。”

胖子皱着眉头,问道:“敢问阁下是……”

“太守大人府上护院秦庄。”

窦公子呵呵一笑,道:“秦兄刚才的话在下没听明白,什么叫死在温柔梦里?”

这汉子听得眼前人话中带着点愠恼和不快,嘴角不禁扯出了一丝微冷的笑意,眯起眼道:“窦健是吧?我听说过你,仗着和宋家有点香火情分,这两年在渭城混的不错。怎么,如今觉得自己是个人物,要和太守大人过不去了吗?”

窦健皱起眉头,问道:“兄台这话是什么意思?”

汉子抬起手,指向绵延姑娘的屏风,看也不看窦健,一字一句道:“我的意思是,她,是我家少爷的女人。”

这话在明白不过,简直是挑明了说,你跟我家少爷抢女人,岂不是要跟太守大人作对?还不是自寻死路?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连着狗剩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小声道:“这姓窦的失算了。”

紫云咦了一声,问道:“少爷你说什么呢?”

狗剩解释道:“那窦健看着似乎正迷糊,但心里估计早就明白过来姓秦的话中意思。之所以问上一句,恐怕也是打着太守府自重脸面,不好将自家少爷当年的糊涂事儿说出来的算盘。只是没想到这姓秦的那么不要脸,根本不带含糊的就将事儿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回那窦健可要骑虎难下了。”说完忽然想起“仗着和宋家有点香火情分”的话来,不解的望向紫云。

紫云丫头忙摇头道:“少爷不用问我,我一个下人,府里生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狗剩笑了笑,不再言语。

这边针锋相对,闹的场面难堪,那站在远处的老鸨赶紧快走几步赶过来,和稀泥般笑了两声,呵呵道:“我说几位大爷,平日里也都是咱们眠月楼的常客,哪里用得着呛出那么浓的火药味儿。楼里姑娘多的是,也犯得着赌这口气?都是寻乐子的,咱们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这秦庄向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老鸨,忽然笑道:“罗妈妈可真会说话,瞧瞧,人虽是年纪大了,这风韵倒是不减。您刚才说什么来着?要想抱得美人归,须得给一个技女立碑?呵呵,这倒是新鲜。罗妈妈,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碑啊,可不是谁都能随便立的,何况还是一个技女呢?说白了,葬在望君坡上的,哪一个不是……表子?”他最后两个字提高了音量,冷冷看了老鸨一眼,道:“您说对不对啊,老表子?”

罗妈妈的脸色一变,手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缩紧。

表子。老表子。

这姓秦的说话也是难听到了极致。

罗妈妈强笑一声,道:“秦大爷,您是太守的人,言行举止,总是要给太守大人留点风范吧。”

秦庄表情不变,却反手抽了出去。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老鸨的脸上,瞬间浮现出红肿的指印。

“大爷我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一个老表子教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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