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轻骑驻扎在双阳山除了每日多多少少的训练以外,更多的时候还是分批次的出去打探消息,当然,所回馈过来的无非就是周边被朝廷严密封锁或江南道不停在增添兵力的内容。对此许长风没有什么表示,铁关倒是大为恼火,觉得自己好像做了那缩头乌龟,恨不得立时操起北海破鲸刀冲到山下杀个痛快。

也不知是为什么,有一件事连许长风都感到有些奇怪,朝廷军马不止一次的来过双阳山四周查探,起先还知道往山上走走,后来竟是只在山脚转悠,再后来干脆就没了影子——这让心思缜密的许长风暗自纳闷不已,不过左右想想不得要领,也只能归结于朝廷尸位素餐的王八蛋实在太多。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人心里稍安的消息,听闻朝廷已经开始派人入驻梅州城,并着手清理满城尸体,迁移一批百姓入住,办事效率之高令人咋舌。看来神州舆情毕竟还是影响到了朝廷决策,京都方面也耐不住性子了。

算起来,玄衣轻骑躲入双阳山已经将近个把月了,这段日子以来倒是风平浪静,只是许长风的脸上愁容一天天的加重。铁关明白他是在担心什么事儿,不由得也皱着眉头看向渭城方向,心里火急火燎。按许长风之前所说,朝廷对渭城的忍耐期限绝不会多到哪里去,虽然自己一千多人马还行迹未露,但朝廷行事作风如此狠厉果断,哪里会因为玄衣轻骑的隐而不发便随之偃旗息鼓。渭城此时势必已岌岌可危,但按老许的说法,若是两区人马不管不顾的冲到渭城,恐怕是正中下怀自寻死路......这般进不得退不得的做法,着实让人愤然,铁关接连两天都已经上火的牙疼,看着山下忍不住就要扯上人马呼啸下山,好在他并不是一味的鲁莽冲动,尚能耐得住性子。

他能耐得住性子,不代表狗剩也能耐得住,满山的战士几乎都能轻易的发现七少爷这几日来的坐立不安。往日七少爷虽然有些沉默寡言,但决不至于像这几天这样,快成了茶饭不思的娘们。整天除了抱着那个酒壶喝酒之外,便是目光炯炯的盯着渭城的方向一动不动。林忠倒是也常常来劝解两句,可少爷还是那般模样一点没什么变化。这未免让人心里略微忐忑,军中也少不了窃窃私语。

今日天气很不错,阳光从瓦蓝的天空洒落,一半倾在山峰上,一半被水雾激散,投射下大片大片的光斑。狗剩就坐在这片光斑里,右边是奔流而下的挂瀑,左边是大片空地,竹林风声阵阵沙沙声响,乍一听来倒是颇为悦耳。林忠抬眼看了看有些发呆的狗剩,走上前去笑道:“少爷酒壶可空了?我这里倒是有些味道不错的果子酒,少爷也尝尝如何?”狗剩这才回过神来,哀叹一声,慢悠悠说道:“林爷爷不要没话找话了,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老是心不在焉,哪还有心思尝什么果子酒。”林忠走上前与狗剩并肩坐下,轻声道:“少爷想什么老汉能猜出来,但少爷到底在担心什么,老汉就不得而知了。”

狗剩愣了一下,脱口问道:“啊?”

林忠身上是一件灰色的粗布衫,一路走来粘了些淡白色的花絮,他一边伸手扑腾掉,一边笑道:“少爷所想的,无非是唐山老弟的安危和渭城如今现状这两件事,但老汉倒是想问问少爷,您最担心的,究竟是唐山老弟,还是渭城呢?”

这话问得有些凌厉,狗剩一时倒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皱了皱眉,才答道:“自然是唐山叔了......”说完这话,狗剩便觉有些失语,讪讪的看着林忠,笑了笑。林忠倒是不觉得什么,而是憨厚说道:“老汉不是痴汉,少爷和家里有矛盾我自然看得出来,唐山老弟对少爷关怀备至,少爷心中有轻重之别自然也无可厚非。只是老汉要提醒少爷一句,不管唐山此去如何,少爷此时毕竟还是姓宋,而双阳山里,也还有千余轻骑......他们此时,可都还是以少爷马首是瞻呢。”

狗剩叹了口气,苦笑道:“林爷爷你知道,我对这些事情,其实不怎么上心。”

林忠笑而不语,只是轻轻拍了拍狗剩肩膀,这才眯起眼淡淡开口道:“说句实话,少爷是老汉几十年来见过的资质最为难得的少年人,这可不是拍少爷马屁,也不是胡说八道,就当是老汉难得的推心置腹吧。老汉往日的一些事情想来少爷也是知道的,藏在宋家这么多年,不是怕朝廷追究,也不是怕江湖寻仇,而是觉得太多事情都实在没必要。当年林家枪没必要苦苦以江湖地位换取朝堂青睐,林家庄也没必要为了‘千甲十万敌’的虚名而沾沾自喜,至于老汉嘛,若是有一次重来的机会,是否还要拖枪四十里斩杀千百人,那就说不准了。这点心思,和少爷口中的不怎么上心,也许有异曲同工的地方......估计也正是因为老汉的这点心思,才能成为人家口中所谓的甲子传奇收官者。不过少爷,有时候一些事情并不是一句没必要或者不上心就能撇的干干净净,若易地而处,老汉成了当年林家掌事人,成了当年的枪皇枪圣,只怕同样会跑到吴国朝廷,苦心孤诣的去营造出‘千甲十万敌’的神州第一御林。这与心性无关,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不得不。就像现在,少爷不上心玄衣轻骑如何如何,可事实上却又不得不去上心,此间滋味儿,他人不好说,少爷自己应该明白。”

一席话说的长长缓缓,犹如漫过平原的大江大河,让狗剩的眉头慢慢蹙起又悄悄平复,然后叹着气对林忠道:“林爷爷若不是江湖人而去做官,肯定是一方青天。”

林忠哈哈大笑,“一方青天哪里有那么容易,江湖不缺真武,庙堂常少清风,好官比起高手,那才是真的少之又少。”

狗剩低眉,若有所思,半晌出口道:“林爷爷,我想去趟渭城。”说完立马补充道:“自然是悄悄入城。”

林忠未置可否,而是问道:“那少爷准备如何安置玄衣轻骑呢?”

狗剩神色严肃,微微仰头看着被流瀑激散的阳光在半空折射凝成炫目的彩虹,不轻不重的道:“我从渭城回来后,会带他们走。”

“去往何处?”

“北上松山!”

林忠皱了一下眉头,反问道:“松山?”狗剩点头肯定道:“是的,松山。”林忠失笑道:“原来少爷不是不上心,而是早就打好了算盘。松山......很出名的土匪窝呀。”

狗剩点头,笑道:“早先为了查清王梓丞底细的时候专门让窦健送来过一份松山的详略资料,松山地处燕晔吴三国交界处,土匪纵横龙蛇混杂,是一处三不管的地界,更是当之无愧的双刃剑。 情势复杂地形多变,盘踞土匪达数十万之余,且根深蒂固极难拔除,三国谁也不愿意耗费国力往这个无底洞里填充,竟让松山日积月累成了无法无天的土匪巢穴。不过好在这群人惹的乱子并不算大,各国朝廷也暗地里默许了土匪的存在,说来也是好笑,官匪竟然相安无事,难得难得。”

林忠笑了笑,摇头说道不止于此。狗剩接着道:“是啊,不止于此。除了不想耗费国力之外,三国谁没打着靠松山练兵的算盘?土匪势众,便恰到好处的来一场剿匪清患,土匪势微,又平白无故的引兵后撤任其发展......制衡制衡,这些君主们的如意算盘,当真是打的提溜直响,双刃剑双刃剑,便是在这里双刃了。”

一边说着,一边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停了片刻,狗剩又道:“宋家这次无论如何,恐怕都逃不掉朝廷的一场清洗封查或灭门之灾了。至于我那个便宜老爹,当然不会一点后手都没有,可不管后手再怎么靠谱,这一千多个人总没地方去,留在吴国,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不如放手一搏,北上松山。逃的掉,那就天高海阔任谁也别想管得住了;逃不掉......”狗剩顿了顿,嬉笑道:“逃不掉再说,如今只能是走一步想一步。”

“松山那等地方,确实是玄衣轻骑最好的去处,少爷目光果然长远,老汉不服都不行呀。”林忠憨厚的笑笑,躬着身子的样子真的很容易让人以为这不过就是个在田间种地的老头,而不是拖枪四十里杀遍百千甲的林家枪唯一传人。

“可是,也远远没有那么容易。”狗剩眯起眼,沉声道:“不说山下这些处处严防死守的关隘,单论松山东北方的长谢河畔鹿占亭,就足以把玄衣轻骑一举扑杀掉了。去松山是个好想法,然而真要操作起来,却难上加难,还要好好考虑一下。”

林忠点头称是,问道是否要把许长风和铁关叫来。狗剩摇头,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才缓缓道:“无论如何,在做所有事情之前,我总是要回一趟渭城的。”

林忠默然,停了好久,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看见远远处跑过来了一个人影。等离的近了才看见是崔鹏,这家伙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到狗剩便连忙气喘吁吁喊了起来!

“七少爷,山外,山外有人来了,不是官兵,却指名要见见您,您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