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倾巨资打造,一年耗白银五十余万两,统一配真岚软甲,北海破鲸刀,曾以三千人马屠戮了三万倭寇,气冲云霄甚至与上官将军的紫衫重甲南北并立傲然而不输气概。有着这样传奇经历的军旅,它的名字,叫玄衣轻骑;而这支骑兵驻扎的地方,则是渭城城西玄衣营,临近城门,戒备严密,遥望晴山港。它代表的意思很很多,既是令人闻风丧胆阎王避缨的江南锐旅,也是唯一支撑着宋家能和朝廷正面对峙的猎猎旌旗。狗剩自己也曾想过,自己早晚会和这支骑兵有多多少少的牵扯,但却没想到来的竟会是这么快,让他连一点准备也没有。所以他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然后抬起眼盯着赵铭,问道:“为什么?”

夕阳衔山,余光斜照,让此时温和微笑的赵铭更多了一丝沉稳的姿态,他笑容不减,只是目光中多了一丝叹息,轻轻道:“这是三爷的意思。”

狗剩嘴角抿了起来,如同一条锋利而薄弱的直线:“可是为什么?”

狗剩不是一个喜欢问为什么的人,但往后的一段日子对他而言确实太过重要,这将意味着他能否亲手掌控接下来的所有变故。也意味着窦健所确立的计划能否顺利实施,报了梦寐多年的深仇大恨......他实在准备了太多时间,耗费了太多精力,甚至可以说,这都是他脑袋别在裤腰上干出来的营生,怎么能半途而废?

或许是猜到了狗剩在想些什么,赵铭的神色中带了一丝怜惜:“少爷气势太足,该去避避风头。”

“避风头?”狗剩反问了一句,声音有些愠怒:“去玄衣营避风头吗,这可真是头一遭听说。”赵铭并不以这一点愠怒为意,而是垂下目光,带着稍许疲惫微微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眼前的少爷做了多少努力,付出了多少心血,但在宋家存续危亡的大局观下,这些心血努力就算再不易,也只能是稚嫩的想法与不足论道的绊脚石。

“这是三爷的吩咐。”思衬了半响,赵铭终究还是吐出了这几个字眼。

可这对狗剩而言,还不足以成为将他甩在城西玄衣营变相分裂出宋家的借口,所以他依然很愤怒,手指渐渐缩紧,声音沉郁:“可我不愿意去。”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却意外瞟到了赵铭望过来的目光,心中灵犀一点,刹那间恍然,瞳孔猛地一缩。

“父亲知道了什么对吗?”

赵铭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狗剩颓然从鼻孔中喘出一口气,他有点丧气。

“他知道了多少?”

赵铭笑了笑,很意外但同时也很欣赏七少爷敏锐的洞察力。“少爷以裘兴董为跳板翻查府内各房存档旧账,不得不说很有手段,但这点无论如何也是瞒不住三爷的。三爷的意思很简单,仇可以报,但不是这个时候。少爷无论是心性还是动作,都很老成,惟独缺了一丝大局观。吴国现今风起云涌,神州大陆随之也要有巨大变动,此时的宋家,切不可乱起来。”

狗剩心中一沉,眯起了眼。

他......原来是知道当年的事情的啊,而且,只怕是早就知道了。可就算这样,他却依然让那个女人在宋家稳稳当当的做了十四年的正室夫人——这等薄情,这等寡性,看来自己还是没有想到。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局观吗?

狗剩沉默不语,暗中握紧了拳头,斜转开了目光。

“不是不可以报仇......”窦健微微叹了一口气,“只是时机未到。待得这一年过去,少爷认祖归宗,入了族谱,自然可以放开手脚。”停了一下,窦健轻声向狗剩道:“何况,三太太已经被三爷禁足,早晚都能清算旧账,何苦急在这一时?”

还能说些什么?自然是唯有沉默。三太太被自己那个便宜老爹禁足的事情他自然又耳闻,只是如今才知道,那禁足的原因,竟是因为当年发生的某些事情。当然,狗剩猜的不错,可还是缺了一点,因为他并不知道,在清明后将渭城第一手情报辗转传递出去的,其实正是三太太。而宋家三爷禁足三太太,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三太太暗通京都。

当然,若是狗剩真的知道了前因后果,只怕心中会更加寒冷。

斜阳残照,让本来雨后天晴的和畅清朗转眼间变成了凉薄无奈,明白了此间转折的狗剩什么话都不想再说,他只是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悲哀里在心中冷冷苦笑,指尖慢慢发白,但终究还是无力的松开,长长呼了一口气。

是自己太年轻,还是那个男人太冷血?

毕竟当年的那个女人,只是一个渭城中毫不起眼的弱女子,况且她还怀着你的孩子,你怎么就能保持沉默冷眼旁观了十四个年头。尽管早就知道了自己那个貌似温良的“父亲”真实嘴脸,狗剩还是忍不住感到了一丝寒冷。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对赵铭说道:“我去。”

赵铭笑了笑,点头道:“那就好。少爷此去,并不在营中挂职,只是以宋家族中子弟实习锻炼的身份做一名亲卫。不过以少爷的身份,玄衣营中就算是锐歌统领也自然不敢怠慢。这点少爷尽管放心。”

狗剩嗯了一声。“我要去多长时间?”

“没有限定,直到三爷让您回来。”

狗剩目光匆遽变冷,开口道:“是放逐?”

“我说过......”赵铭微笑,“只是避避风头。”

狗剩冷笑一声,摇了摇头。想了一想,又问道:“我能不能有个要求?”赵铭笑起来,道:“少爷但说无妨。”狗剩随手一点站在旁边听的云里雾里的紫云丫头:“我总该带一个下人去吧。”赵铭愣了一下,实在没想到七少爷会提这么一个要求,不过仔细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于是点头:“玄衣营原本不许女眷入内,不过少爷毕竟年少,自然可以破例”

狗剩笑了一下:“我第一次发现年纪小还有这个好处。”

赵铭随之笑了起来:“少爷如此年少却如此老成,已经是很出人意料了。”

轻轻掂起茶碗上的茶盖,狗剩并不言语,不过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所谓端茶送客,摆明了您还是别说这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了,赶紧走吧。

赵铭笑了笑,起身告辞离去。

赵铭走后,紫云丫头却苦着一张脸,喃喃道:“三爷为什么要让少爷去军营里啊,那些地方净是粗大男人,少爷去了那里怎么能和家里比。”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收拾收拾,明天跟我一起去玄衣营就是了。”

“可是......”紫云丫头撅起嘴,有点不解的问:“少爷为什么要带上我呢?”

狗剩哈的笑了,有点出神的道:“我既然走了,那些个早就看我不顺眼的太太们怎么会让你好过。”

紫云恍然大悟,笑了起来:“还是少爷对我好。”

“这年月,不分因由就对别人好的人实在太少了。你对我好,我自然也要对你好......”有点空灵般的说出这句话,狗剩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屋子。

只留下有点傻笨的丫头站在庭院中,不解的看着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