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翌日清晨,瑜琳起身之时,身畔的位置早已空空荡荡。

幼兰推门而入,含笑一拜,“奴婢给主子道喜了。”

瑜琳得意的一笑,在幼兰的搀扶下起身下榻,坐到铜镜前。“有什么好恭喜的,等他日怀了皇嗣,再恭喜也不迟。”

“只要娘娘诞下皇子,这皇后之位还不是娘娘的囊中之物。”幼兰笑着将一碗浓黑的汤药端到瑜琳面前,那是她从御医院求来的方子,有助女子受孕。

“这是什么?”瑜琳不解道栉。

幼兰附耳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瑜琳脸颊顿时羞红了一片,而后接过药碗,强忍住让人作呕的腥苦味,将药饮了下去。

“皇上是何时离去的?”瑜琳又问。

幼兰掩唇,暧昧低笑,“昨夜娘娘定然是被皇上累坏了,睡的如此沉,连皇上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拯”

瑜琳双颊绯红一片,笑骂道,“你这婢子真是口无遮拦,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幼兰嘻嘻的笑着,又道,“皇上是五更天时离去的,今日洛大将军恺璇还朝,早朝之后,在乾清宫为大将军接风,太皇太后命后宫嫔妃皆要列席。”

瑜琳点了下头,吩咐道,“穿那件内务府刚送来的百褶罗衫裙,梳流星逐月发髻。”

“奴婢遵命,奴婢保证,今日娘娘一定是众宫妃中最美的一个

。”幼兰逢迎的回道,一双巧手却利落的为瑜琳梳起发髻。

一番洗漱后,瑜琳看着铜镜中艳丽逼人的女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另一处,广阳殿中。

飞澜别逸云从浑浑噩噩的睡梦中叫醒。

“主子,太皇太后命人来传话,后宫嫔妃今日到乾清宫朝见,听说是洛将军回京了,为他准备了宫宴。”逸云一面出声解释,一面从衣柜中取出一件崭新的宫装。

飞澜起身下榻,不以为意的轻哼了声。对于洛家,皇上里子面子都已经给足了。洛青川这次回来,洛青缨的尾巴只怕又要翘到天上去了。

“主子,奴婢为您更衣。”逸云温声道。

而飞澜却推开了她递来的粉红宫装。“你觉得我穿这件合适吗?”

逸云不解的看向她,等着她的下文。

“既然是为洛青川而准备的宫宴,自然是洛贵妃出风头的时候,穿的如此招摇,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去取件素色的来吧。”飞澜淡声吩咐。

她换了素雅的丹青罗裙,一头青丝只有一根银簪斜插着,淡墨清幽。

这一次总算没有迟到,但宫妃也已经到了大半。主位上,君洌寒正襟危坐,左手边是太皇太后庄氏,右手边便是洛青缨,一身大红的烫金凤袍,格外招摇,但风头却硬是被身边的瑜琳压了下去,此时的瑜琳妆容精致,衣着光鲜亮丽,人又生的极美,哪里是洛贵妃的俗气可以攀比的。

飞澜在逸云的陪同下缓缓步入殿中,素净的容颜,素雅的衣饰,如同一副淡漠的山水画,即便是瑜琳美人与之相比都要逊色几分。

虽是天生丽质,飞澜的性子也是极冷的,她的骄傲让她不屑于与后宫的女人争夺圣宠。跪拜之后,她便坐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洛青川姗姗来迟,不过一年的光景,他身上的凛气又重了,架子也越发大了,竟让皇上和太皇太后等着他。

“微臣叩见皇上,参见太皇太后,微臣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洛青川屈膝跪在殿中。

“大将军起身吧。”君洌寒不咸不淡的丢下一句,又对一旁徐福海道,“看座。”

皇上的态度不冷不热,洛青川竟也不以为然,反倒是主位上的洛青缨为他捏了一把汗。她虽算不得聪明,但在宫中的一年总算得了历练,明白了一些道理。洛氏一族的今天是皇上给的,虽说皇上如今重用洛青川,但毕竟是君臣有别的。她哥哥如此鲁莽,当真是欠妥当的。

好在,皇上也并未责备。洛青川落座后,宫宴便开始了,期间,觥筹交错,帝王和臣子们说着一些场面话,礼乐声起,舞姬在殿中翩翩而舞。

歌舞结束后,庄氏却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近些年的歌舞倒是越发没有新意了,还不如瑜琳丫头给哀家唱的小曲动听呢。”

被点到名字,瑜琳忙起身一拜,微微而笑,道,“太皇太后若是喜欢,瑜琳唱给您听便是。”

她话音刚落,一旁侍女已经递来了一把白玉琵琶。瑜琳自幼长在梁国王宫,是梁王最心爱的小女儿,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确是个值得让人宠爱的女子。

瑜琳抱着琵琶来到殿中,指尖轻轻勾动琴弦,曼妙的歌声缓缓而起。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哥哥,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流言纷飞,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爱恋伊,爱恋伊,愿今生常相随……”

瑜琳的歌声的确是极美的,如出谷黄莺,又如山涧清泉,干净的不含一丝杂质。只是,这词牌飞澜只觉得十分耳熟,仔细凝想了一阵,才想起,竟是天香楼中,柳絮唱过的曲子。若她没记错的话,这曲子叫做《媚君欢》,曲调温婉缠绵,只是,青楼歌姬传唱的曲子,搬到宫中却是上不了台面了,也不知是哪个乐师坑了瑜琳一回。

果真,一曲终了。洛青川率先发难。

他肆无忌惮的鼓掌叫好,“后宫的嫔妃果然不同凡响,这一句《媚君欢》唱得比青楼妓.女可好的太多。什么帝都第一名妓,江南第一头牌的,可都被娘娘比下去了。”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鸦雀无声,而后,又传出细细的窃窃私语,有些嫔妃甚至幸灾乐祸的讥笑起来

。主位之上,洛青缨更是得意,她在瑜琳那里吃了几次暗亏,这一次,她哥哥总算是为她出了一口恶气。不过是雕虫小技,收买乐师教瑜琳唱了一支曲子,就能让她在众人面前丢尽脸面。

瑜琳殿前献艺,原本是等着封赏的,却不曾想,会横生枝节。她脸皮薄,被洛青川讥讽了一顿,整个人僵硬在当场,脸色惨白,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怯怯的眼神,向君洌寒求救。

只见,主位上帝王随意的拂了下云袖,身子慵懒的靠坐在龙椅上,凤眸微眯起,一派闲适。他接过徐福海递来的茶盏,浅抿一口,而后道,“朕倒是头一次听闻这曲子,听着还不错,至于青楼歌坊吗?朕没听说过。难道朕的大将军还去那种不堪入流的地方?”

君洌寒简单的几句,四两拨千斤。

“微臣……”洛青川顿时尴尬的无地自容。

君洌寒淡淡一哼,又道,“徐福海,将这几日教导娘娘词曲的先生拖出去杖毙,既然大将军说这是青楼歌姬唱的东西,宫中自然不能助长这种不正之风。”

“是,老奴遵命。”徐福海躬身回道。

一旁,洛青缨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狠狠的瞪着瑜琳。

转眼间又是歌舞升平,好似刚刚的闹剧从未发生过一样。而由始至终,飞澜一直低敛着眸,唇角笑靥三分讽刺,七分冷傲。她早就想到,洛青川想跟君洌寒斗,还嫩着呢。

思虑间,她眸光无意的瞥向君洌寒的方向,却毫无预兆的撞上他深邃的眸光,他也看着她,褐眸中擎着邪魅的笑。飞澜如同被抓包一样,慌乱的别开眼帘,头压得更低了。

终于挨到宫宴结束,飞澜在逸云的搀扶走出永寿宫,她两指按在额头,只觉得太阳穴跳着发痛。

“主子,您身子不舒服吗?是不是昨夜一直等在殿外,才受了风寒。”逸云担忧的道,“奴婢还是找风御医来瞧瞧吧。”

飞澜淡淡摇头,“不必了,我没那么娇气。”

“可是……”逸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另一道声音压过

“淑妹妹好清闲啊。”蝶妃从后走上来,身姿摇曳,一颦一笑温婉动人。

飞澜顿下脚步,波澜不惊的微俯身型。“飞澜参见蝶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妹妹不必多礼,如今位份上本宫虽高你一等,但依着皇上对你的疼宠,后位不过指日可待。到时候,可是本宫要尊妹妹一声娘娘了。”蝶妃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娘娘玩笑了。”飞澜不冷不热的回着。

蝶妃热络的上前,突然握住飞澜手臂,微眯的眸光上下打量着她,“本宫与你相识数载,却未曾发现飞澜是娇滴滴的女儿身。倒也是本宫粗心了,试问男人怎会长一张如此绝美的妖花脸呢。”

“娘娘谬赞了。”飞澜极淡的回了句。

“妹妹若无事,就到本宫的怡景宫坐坐吧,本宫准备了妹妹最喜欢的雨前茶。”蝶妃含笑相邀,飞澜倒是找不到理由拒绝了。

她并非不懂蝶妃的意思,蝶妃如今在后宫的处境举步维艰,她是有意拉拢飞澜,只可惜,打错了算盘。

“多谢娘娘,那飞澜便却之不恭了。”

怡景宫中,飞澜与蝶妃相对而坐,两人之间是一张被黑白子铺满的棋盘。如果说与清嫔下棋是一件让人十分头疼的事,那么与庄晓蝶对弈,简直是一种折磨。蝶妃的棋艺简直烂到了一定的水准,想故意输给她都不太容易。

“本宫又输了。”蝶妃摇头失笑,青葱的两指将白子一颗颗拾入罐中。

“飞澜侥幸而已。”飞澜淡漠的回了句。

小宫女端着托盘缓步而入,将盘中茶盏分别放在蝶妃与飞澜面前。

“淑妹妹尝尝,这可是今年刚刚进贡的雨前茶,六分苦四分甜,正是妹妹喜欢的。”庄晓蝶轻笑着,端起精致的茶盏,浅饮了一口,茶香四溢,唇齿留香,太皇太后亲赐的茶,果然是不同的。

飞澜唇角弯着浅浅的弧度,将茶杯端起,轻晃了几下茶盖,淡淡茶香溢出,芬芳四溢,倒是好茶

。只是,她薄唇刚贴在杯沿,却放了下来。水七层热的时候茶香才能发挥到极致,而蝶妃的侍女却将茶水烧到了八层烫,香味都被烫散了,白白糟蹋了好茶。

“再来一盘吗?”蝶妃又问。

“娘娘请。”飞澜微摆了下手。既然有人喜欢输,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一局,蝶妃落子异常缓慢,但还是失了大片河山,飞澜看得出她是想扳回一城,于是,也放缓了节奏,打算给庄晓蝶一个赢棋的机会。棋盘上黑白纵横,罐中棋子已经落得七七八八了。

庄晓蝶眉心紧蹙着,手握白子,举棋不定。而正是此时,殿外一道高声响起,“皇上驾到。”

声音落后,君洌寒大步而入,一身明黄招摇刺目。

“臣妾参见皇上。”蝶妃屈膝跪拜,飞澜跟随着起身,俯身施礼。

“爱妃请起。”君洌寒亲手将蝶妃从地上搀扶起,目光却一直萦绕在一旁飞澜身上,淡声道,“没想到你在这里。”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蝶妃反倒有几分不安了,慌忙赔笑道,“是臣妾约妹妹来宫中做客的,毕竟数载的情意,如今又能一起留在宫中侍奉皇上,更要相亲相互才是。”

“是吗?你这当姐姐的倒是有心了。不过,比起飞澜,你与庄怜的感情应该更深才是,她可是你的亲堂妹。”君洌寒似笑非笑,却刻意咬重了‘亲堂妹’三个字。

蝶妃苍白的一笑,战战兢兢的回道,“臣妾入宫最早,这后宫嫔妃都是臣妾的姐妹,不分亲疏。”

“爱妃端庄贤淑,一向是后宫嫔妃表率,朕很信任你。”君洌寒笑靥温润,但眸中却一片凉薄,笑容丝毫不达眼底。他话音落后,目光随随落在棋盘之上,微凝了眉心,似有所思,而后问道,“你们在下棋?”

蝶妃一笑,娇声道,“打发时间罢了,臣妾愚钝,已经一连输了三盘。”

“是吗?”君洌寒兴趣盎然的坐在本属于庄晓蝶的位置,从罐中取出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之上

。“朕替你扳回一城,如何?”

“臣妾自然是愿意的,倒不知飞澜妹妹……”蝶妃抬起眼帘,别有深意的扫过飞澜。

飞澜淡漠不语,一挑衣襟坐在了君洌寒对面,冷着一张脸从棋盘上挑出五颗白子丢入罐中,而后冷然一笑,道,“这样才公平。”

君洌寒似乎性子大好,温软的笑靥融化了眸底冰雪。“这样也叫公平吗?”修长如玉的指随意点了下散落的棋盘,白子已被黑子杀的丢盔弃甲,她又抽走五颗棋子,胜负几乎已成定局,即便是君洌寒也不可能轻易力挽狂澜。

“对于皇上不是更有挑战吗!”飞澜哼笑着,当的一声将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中央。

他唇角含着笑,夹了颗白子落在棋盘,他每落一子,也是十分慎重。他的棋技在飞澜之上,但如此的局面之下,两人的实力几乎相当。他想赢她,也并非易事。

这一盘棋,两人整整下了三个时辰,天都几乎黑了下来。蝶妃揉了揉发僵的脖子,堆笑道,“天晚了,皇上和妹妹就留在怡景宫用膳吧,臣妾这就去准备。”

“嗯。”君洌寒随口应了声,眸光却未曾离开过棋盘,只偶尔在扳回一城时,惬意的目光淡淡落在飞澜莹白的小脸上。他看着她时,眸光温柔的能滴出水来,那一刻,晓蝶心中竟不知是怎样的滋味,因为,他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

蝶妃默默退出内室,吩咐侍女准备晚膳的菜式。

殿内,黑白棋子不停的落在棋盘上,直到最后一颗棋子摆满棋盘。飞澜微弯着唇角,手臂一扬大乱了面前的黑白交错,慵散道,“我输了。”

而君洌寒却笑着擒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拥在掌心之间。“朕说过,你永远赢不了朕的。”

飞澜微抿着唇,挣扎了几下,却并未挣脱,所幸放弃,任由他握着。“我只是没发挥好而已。”她小声嘀咕了一句。纤长的睫毛,掩住了所有的情绪。

回忆似乎回到了八年前的孔雀山庄,他亲手教她下棋,她争强好胜,他却处处压她一筹。他说:澜儿,你永远都赢不了我。他说:这样我才能掌控你,你永远都是属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