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罂眼中的质问冰冷蚀骨,却又隐藏至深。就是在他旁边的无忧都没有觉察到夏罂异样的眼神。

涟漪从正式见到夏罂的第一眼开始,就觉得这个男人给人一种隐藏至深的感觉。不管是他的想法,还是他的心,都像是深埋地下数万年一般,不为人知。

“那你还不回去陪着安欣欣,等她醒了找不到你,岂不是还要出来?”涟漪有一句每一句的跟无忧聊着。

完全无视夏罂深邃质问的眼神。

夏罂缓缓收回视线看向别处,仿佛,曾经那些属于他跟涟漪的过往若是不存在了,他唯有接受这一切开始重新开始。但是若涟漪选择彻底的忘记,他决不允许!

他发过誓言,自从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开始,他就不允许自己再失去任何一样东西。

无忧无奈的摇摇头,看向涟漪的眼神,平静随意只在表面,眼底,早已是波澜翻滚,有太多无法言说的心语。

“不用回去了,她已经出来了。”无忧无奈的语气配上他那完美到不似凡人的半张面颊,怎么看都透出一股子让人心疼的感觉。只是那半张鬼颜,更加是难以言说的伤痛和怜惜。

随着无忧话音落下,就见安欣欣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

安欣欣远远地就看到无忧脸上那随意安然的笑容,不知为何,她觉得无忧今天脸上笑容的感觉很不寻常。往常,他也会对自己笑着,但绝对不是这般感觉。她总觉得,无忧看向自己的时候,不管是眼神还是笑容,仿佛都少了点什么,但是他在看……看涟漪的时候,明显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感觉流露出来。

安欣欣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对于无忧却异常敏感。

所以当她看到无忧跟涟漪说话的时候,什么都不顾的就往这边跑来。

“无忧!无忧!”安欣欣像是一只欢快的蝶儿飞奔到无忧面前。无忧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身子却是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

“你们怎么让主母出来了?若是主母出了问题你们担待的起吗?”无忧脸色微微一变,转而看向好不容易追上来的两个小丫鬟。虽然那唇角仍是挂着笑容,但那眼底的质问却让两个小丫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她们都是跟随无忧从无忧城过来的小丫鬟,了解无忧的脾气。无忧越是这般不动声色的质问的时候,那后果越加可怕。

两个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城主饶命!奴婢知错了。”

安欣欣这会子却一脸无所谓的笑容,“无忧,大清早起来你板着脸做什么?我想出来透透气啊,所以趁她们俩个不注意就偷偷地跑出来了,你不要生气嘛……我看到你跟涟漪姐姐在说话,我也想过来凑凑热闹。”

安欣欣本以为自己这么说,无忧断不会处罚那两个小丫鬟了,谁知,无忧一面看着她露出平和温润的笑容,一面却是冰冷无情的下了命令,

“自己去琮溪那里领罚!美人三十大板!若是再犯,逐出无忧城!”

明明是严酷无情的惩罚,可是从无忧口中说出来,却是平和无澜的语气,越是如此,这两个小丫鬟越是胆战心惊。

“奴婢谢城主!”

两个小丫鬟哪还敢多说一句废话,含着泪站起来跑去琮溪那里受罚了。

安欣欣愣愣的盯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无忧,我……你这样处罚她们的话,岂不是让我为难……况且,涟漪姐姐和夏副将还在这里呢!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她们这一次,况且这次完全是我的责任,你说是不是无忧?”

安欣欣见无忧不为所动,转而又看向涟漪,

“涟漪姐姐,你帮我说说吧,这两个丫鬟心灵手巧,伺候我伺候的很好,这次都是我不好才……”

“这是你跟无忧的事情,我怎么好多话。”涟漪淡淡的拒绝。

安欣欣却不会看眼色,还在把着涟漪不放,“不是的涟漪姐姐,你是无忧的嫂子,他对平王尊重有加,对你这个嫂子自然也是……”

“欣欣!”无忧突然开口打断了安欣欣。

前一刻,在他眼底有血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安欣欣身子一颤,刚才那个眼神中流露出血色痕迹的人……是她的无忧吗?她怎么觉得刚才那个男人完全是陌生的呢?

此时此刻,无忧心尖上都在颤抖,都在疼着。

他可以叫一声三嫂,为了涟漪,可以强压下心底的爱意,但是用不着别人提醒他,夏涟漪是他无忧什么人!

涟漪见气氛有些紧张,不觉轻挑了下眉毛淡淡道,“你们俩口子别在这里亲亲我我了,还是回房以后慢慢再研究你们之间的事情吧。”

“白鹰。”涟漪叫来了不远处的白鹰。

夏罂却是提前一步拦在了白鹰面前,“王妃,末将带来一些东西,是夏将军让末将捎给王妃的。耽误王妃一些时间,请王妃移步这边。”

夏罂指着不远处的凉亭,眸子垂下,冰凉的质问隐在暗处,令人更加猜测不明。

“好。”涟漪回答的很痛快。按理说,夏罂是跟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夏镇卞有东西托夏罂带给她再正常不过了,若是她这会子推三阻四的,那才令人怀疑。

夏罂眸子闪了闪,所有的情绪都隐在里面。

无忧眼角的余光看向涟漪,眸中温润不减。而安欣欣却是赌气低下头站在原地不动,

“无忧,你到底放不放那两个小丫鬟?”安欣欣觉得今天这一出闹的太没有面子了。所有人都觉得无忧很宠她,安家的人到现在不敢动她一指头,原因就是因为无忧的宠爱。

无忧是元皇的心头肉,无忧宠她护她,这就是她最强有力的靠山,可是无忧的心……她总也抓不住。

无忧实现不舍得从涟漪身上移开,看向安欣欣的眼神随意安然,不见半分恼怒责备。如果安欣欣此刻能想明白的话,就该清楚,若是无忧对她有哪怕是一分在意,又岂会在她面前是这般的面无表情?他至少会有起码的喜怒哀乐,可是他统统没有,他如此平静,如此随意,就证明了他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哪怕是半分也没有。

“欣欣,你是无忧城的主母。我记得你答应过母后,要学习一个主母应该做的一切。第一条便是,城主之言,一言九鼎,不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今天那两个丫鬟必须受罚,但是我不会怪你,你还年轻,性子本就如此活泼,好了,我陪你回去吧。”

无忧四两拨千斤的将事情带过,却是该罚的还是要处罚。

安欣欣觉得自己刚才的话,都像是挥拳的时候打在了棉花上面,使不上一丝力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突然是哪根筋不对了,冷不丁的来了句,

“那如果刚才让你放过那两个小丫鬟的人是涟漪姐姐,你会改变主意吗?”

安欣欣这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她怎么总是不由自主的把一些事情往夏涟漪身上套,难道就因为当时她夺得主母时,写的那段话是出自涟漪之口,所以她总是忍不住心虚想要提到涟漪吗?

无忧眼神暗了暗,却是淡淡平静的语气,

“换了谁,我都不会改变主意。”

其实心底想说的却是,涟漪断不会做出这等冒失的事情来,就算她想出来,自然有办法光明正大的走出屋子,绝不会做出这等冒冒失失的举动来。

但这是他心底的话,犯不着告诉安欣欣。

因为安欣欣足够安全无害,所以,无忧才会允许如此一无是处的她留在身边。身边的人越是无害,越是无能,他才能透过这个人,更加肆无忌惮的去看另一个人,而不被发现。

“这样啊……我,我刚才就是随便问问。没想着要把这件事情联系到涟漪姐姐身上,”

安欣欣听到无忧这话,心里还是很受用的。低着头一副知错的模样开口道。

她还是很打怵无忧提到皇后娘娘的,皇后对她的态度一直是不冷不热的,似乎不怎么喜欢她,安欣欣急于在皇后面前表现自己,这次的洛城之行,她说什么也要帮无忧干出点大事情来。

……

涟漪这边,夏罂跟她一起到了凉亭下站定。

夏罂在她身后冷冷开口,“涟漪,过去的一切你都选忘记,但是你能忘了,曾经,你我,在这里共度的那个美好夜晚吗?若你说这个也忘了,那我夏罂无话可说。”

夏罂甫一开口,对于涟漪来说无疑是五雷轰顶的感觉。

共度一个美好的夜晚?在这里?发生了神马?她现在背对着夏罂,夏罂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观察她稍微挺直的背脊,知道她还是在乎他说的这些话的。

白鹰这时候站在距离二人不远的地方,只能看到二人的动作,听不到他们俩说了什么。

涟漪一直知道,自己继承的之前的夏涟漪的记忆中缺失了一段。这一段,应该就是有关于夏罂的。那段记忆是属于夏涟漪记忆最深处的,确切的说,是夏涟漪最大的秘密,她一直替夏罂保守那个秘密,哪怕之前的她又聋又哑,这秘密也是被她精心保护着,生怕透露出一丝一毫。

夏涟漪和夏罂算是青梅竹马,而夏罂的大秘密却是夏涟漪如此用心守护的,可涟漪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昔日又聋又哑的夏涟漪喜欢的人不是……安子潇吗?

为何在她继承的记忆里面,丝毫没有她跟夏罂任何熟络亲密的举动呢?

可夏罂刚才的话似乎又证明了他们之间的确是有过一段过往!这究竟怎么回事?她缺失的那一段记忆,是她穿越而来的时候彻底的破坏了呢?还是被之前的夏涟漪用无法形容的巨大隐忍的力量给藏起来了呢?隐藏至深到,只有之前的夏涟漪知道!

倘若如此,那么,那一段过往,便只有夏罂一个人知道了。

夏罂的秘密,又是什么?

涟漪轻轻叹口气,轻声道,

“夏副将,往事如烟,过去的,既往不咎不好吗?我只知道,自从我恢复了听力和说话的能力,过去很多事情都在脑海中变成了一团浆糊,理不清道不明的。”

涟漪的话似乎是在夏罂预料之中。

“那你为何不想想,你怎么能突然可以说话,可以听到。难道你真的天真的以为,就是在王府门口摔了一跤,你整个人就正常了吗?涟漪,你忘了的,我不会告诉你,但是从现在开始,我!夏罂,注定要跟你重新开始!你回头,看着我的眼睛!”

夏罂语气决绝,不再是刚才那冰冷的质问,而是带着三分无奈,七分惆怅。

他如此说,涟漪更加迷惑。

夏罂这个人本身就让人捉摸不透,那一双深不见底的寒瞳,时刻都仿佛是拢了一层轻柔的薄雾一般。而今,他说出这些话来,涟漪觉得,自己的身边仿佛是有一张巨大的网,正从天而降,将她整个人包裹的密不透风。

涟漪转过身来,看向夏罂的眼神却是出奇的平静。

她连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遇上了,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平静面对?

夏罂望进她眼底,如果说之前看她,那眼底是怯懦而卑微的,那么现在,在他面前的夏涟漪让他都有种莫名的震撼感觉。

这双眸子散发出来的凛然气息,让他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元君离。如今,涟漪这双眸子,是比元君离还要冷骇冰封。

夏罂不甘心,曾经那个崇拜他,对他言听计从的涟漪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他抬起手来,情不自禁的就想要碰触她的面颊,却是突然想起不远处还有一个白鹰!她现在的身份是平王妃!不再是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夏涟漪!

夏罂眸子闭了闭,再次睁开,已经是一片苍然。

“当初,我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带你离开,我找齐了可以为你恢复声音和听力的药材,但是你却告诉我,要去王府门口坐最后一搏,一定要想办法牵制住安子潇和宋辰逸,我拦不住你,谁知,你这一去,你我之间的距离,却从此就相隔了如此远……”

夏罂眸子紧盯着涟漪,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可涟漪给他的却是无尽失望。她静若止水的面孔,没有因为他的话起了丝毫的波澜,反倒是比之前还要平静。

“涟漪……”

“夏副将,以后叫我平王妃!还有,父亲让你带了什么东西给我,现在可以拿出来了吗?”涟漪轻声打断夏罂,虽是无波无澜的语气,可内里蕴藏的威严冷漠,却让夏罂生生的止住了后面的话。

心底还有很多话要告诉她,但却被她就此无情打断。

夏罂瞳仁暗了暗,旋即从衣襟内掏出一个做工精良的锦盒,盒子不过是巴掌大小,却是精致典雅,褐色锦盒,正面是梅兰竹菊的雕刻图案,四周嵌着珠圆玉润的蓝宝石。涟漪接过盒子打开,盒子里面不是什么珠宝首饰,却只是静静的躺着一块还戴着夏罂体温的木犀糕。

“这是你最爱吃的边关那家的木犀糕,木犀糕做出来两天内吃是最好的,但是你昨天……跟元君离在一起,所以没能给你。为了能让这木犀糕的味道不流失,我特意选了这密封的锦盒,以前你在京都的时候见过这盒子,我当时要买给你的,你打手势告诉我,你一不能说话,二听不到任何声音,如此美好的东西,实在是没有理由留在身边。

但是你不知道,我那天最后又回去买了这盒子,本想等你恢复了听力和说话的能力再给你的,谁知,从那以后,就是你在王府外昏迷之后,再次醒来的第二天开始,你的身边无时无刻都有元君离的监视着,他派出最贴心的护卫铁衣和铁手日夜留意你的举动,不论是你在大理寺断案的时候,还是后来你进宫或是去绝琊山庄,元君离的人时刻都在。

涟漪,我根本没有机会给你这个……也没有机会接近你。你的心……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的吗?”

夏罂将盒子塞到涟漪手中,眸色暗沉,却不是放弃,而是绝不放手的坚决和执拗。

涟漪拿着还带着他体温的盒子,眸色如常,“我跟你之前的一切,我的确是不记得了。夏副将,你不觉得这样的安排恰到好处吗?若你真的在意以前的我,又岂会看我受苦,又岂会允许我跟安子潇纠缠不清。或许你有无法言说的隐情,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但不论如何,那天的结果是,我确实差点死在安子潇的手里头。不管之前你给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在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了死亡的临近,我用自己的意志力支撑了下来,既然活了,就是一个全新的夏涟漪!

前尘如云烟,在我眼中,过、往、不、留!”

最后四个字涟漪说的斩钉截铁!

眼神的坚定让夏罂胸口上仿佛被人狠狠的锤了一下,痛,且震撼。

“过、往、不、留?!”夏罂重复她的话,眼底深意朦胧层叠翻涌着,最后化作一丝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狠戾冰封。

“涟漪,我只剩你了……除了你,值得我信任的,再无其他……你说过往不留?是吗?那我告诉你,我会让你清楚地看到属于我们的过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会让你的心重新感受到我夏罂两个字的重要性!”

夏罂此刻竟是在眼底漾开一丝冰凉的笑容,那般苍冷,那般决绝。

旋即,他掏出一样东西塞到涟漪手中,只一瞬,涟漪忽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