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斗中的二人,很快因为小楼的退出而只剩下稍后赶来的蒙面男子。

小楼离开之前,一双墨瞳定定的看向涟漪,眼底流露的情愫,这一刻,就是涟漪都有些看不懂他。

涟漪示意白鹰和墨鹰退下,她则是稳稳地坐在假山上,男子脚尖一点,紧跟着也到了假山上面,从容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涟漪在看到男子的面容后,平静开口,

“这里风大,下去说吧。”

她的态度让男子有些吃惊,下一刻,却是转身随着她走下假山。

湖心亭内,涟漪安然坐下,男子坐在对面,宝蓝色瞳仁清冷淡然,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平静如画的湖面。

“你跟端木或什么关系?”涟漪挑眉率先发问。

男子视线平和,不见丝毫波澜。摘下黑色面巾的容颜与端木或有着七分相似。那三分不同便在于他拥有一双宝蓝色的清亮瞳仁。

端木或是长了一张妖孽众生的脸,却尽做些神神叨叨的事情。

而眼前的男子,涟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了。

只因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太过于安静,安静到让她此刻也很想就这么一直的坐下去,不说话,不吃不喝,甚至是不呼吸都可以。他像是一幅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静止的。

男子视线平和,幽幽开口,

“端木桑,端木或的弟弟。”

他的声音比之端木或少了一分清朗,阴沉而内敛。

涟漪微微一怔,“双胞胎?”

“不是,我母亲与他母亲是双胞胎,嫁的又是一个同男人。所以,有些相像也不足为奇。”男子自顾自的说着,不像是在回答涟漪的问题,倒像是在追忆曾经的回忆。

这般感觉,让涟漪越发觉得,这男人安静起来绝度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

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战斗着,这会子就瞬间安静下来了,眸子里看不到丝毫波动。仿佛刚才手握长剑砍杀进攻的男人根本不是他。

涟漪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反正这男人这双眸子是一动不动,要想看进他心底的确有些难。元君离走之前再三叮嘱,不许她插手洛城任何事情。

所以,她现在也没那个心思观察这男子的一言一行,继而找出他的目的或者破绽,他愿意说自然会说,她现在是不会动一点脑筋。

现在动脑筋的后果就是稍后被元君离发现后,那位爷指不定如何发怒呢!

“这么说,你跟端木或还是兄弟,只不过,同父异母,但是呢,你母亲跟他母亲还是双胞胎姐妹。那你来我这里做什么?你这双眼睛想要冒充端木或也不太可能。”

涟漪随意说着,两个人之间的感觉倒像是很多年未曾谋面的老友,你一句我一句随意聊着。

端木桑点点头,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可涟漪的淡定从容却是深深的影响了他。她的性子似乎跟他很合拍,都是冷静的时候很可怕。“我是前几天才被宋太后找回来的,一直都生活在民间,宋太后想找一个傀儡,自然想到了当年流落民间的我。于是,我就回来了。”

端木桑云淡风轻的说出一个大秘密,涟漪越听越有兴趣。往常想知道点这深宫里头的秘密,简直是必登天还难。今天倒好,一个拥有蓝宝石双瞳的绝世美男,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她对面,讲着她很感兴趣的一系列秘密,他足够云淡风轻,她也足够闲情逸致。

“然后呢?”涟漪品了一口香茗,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美男。

啧啧!混血美男独有一股子高贵优雅的气质,那双眸子,那低头一瞬的风采,说不出的迷人。就是涟漪这天天被元君离那绝世冷峻的面孔熏陶出来的刁钻眼光,看着眼前的男子,也难免会生出诸多感慨。

“然后?”

端木桑一愣,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再说。

涟漪把茶壶扒拉到自己跟前,悠悠道,“先说完了再喝。我从来不惯毛病。”

男子唇角一僵,下一刻,却是比之刚才还要冷淡随意的表情。不笑、不怒、不气、不喜。

“然后我就找到了端木或,讲明了一切。我不想搀和进来,不想争权夺利,端木或说,我已经淌进了这趟浑水,想脱身,难上加难。所以他给我安排一个任务,算是交换我将来的自由。”

男子垂下眸子,表情平和。

涟漪却有些激动,不屑开口道,“早就看出那个端木或是扮猪吃老虎的主儿。自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自己的弟弟想寻一份超脱,他倒是不肯放过了。果真,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说说吧,他都给你提什么要求了?”

涟漪这话说得,连元君离也砸进去了。

其实她倒觉得,元君离的确是无情,只不过他是对除了她之外的其他所有人无情罢了。

男子在涟漪脸上看到一丝明净的光芒,应该是想到了某个人才会流露出如此神采。男子的心悠然一动,继续道,

“他要我找出隐藏在元国京都的一股暗势力。就是一直周旋在平王身边,却始终没有露面的一股势力。平王用这个跟端木或交换,而他就帮助端木或顺利除掉宋太后。端木或眼下是既想除掉宋太后,还想掩盖住国库失窃的事情,所以,寻找背后那股暗势力的麻烦事,自然就落在了我的头上。”

端木桑说完,悠然起身。

修长身材挺拔健硕,比之现代的模特还要完美极致。

“涟漪姑娘,我想问你,平王爷权势滔天,却为何要将找寻这背后暗势力的任务交给端木或呢?就算他端木或集齐了全洛城的兵力,只怕也不足平王爷手下暗卫的三分之一,平王爷这是为何?”

端木桑说完就要去拿白玉杯子倒茶喝。涟漪不够厚道啊,看戏看了那么长时间,他也来了这么长时间,竟是一点待客之道也不给,这么长时间,连口茶水都没有。

涟漪却是冲端木桑摆一摆食指,眼底一闪而过精明的光芒。

“我可没说要请你喝茶的,不过,倒是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涟漪如今是学会了元君离不少腹黑阴险的手段。

端木桑深呼吸一口,努力控制自己静若止水的表情。

“有句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元君离找了那人整整八年,却每每都是擦身而过。那人有时候就在他身边,有时候又离他很远。其实,这便是人心最复杂的一面,也是最大的一个缺点。

元君离足够强大世人皆知,但越是强大的人,他经历的事情必然越多,内心很难做到简单。他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遇到任何事情都要拐上两三个弯才做出最后的决定!但往往,就容易陷入了一个怪圈!那背后的人正是利用这一点,当然,这其中也不乏运气的成分三分运气,加上对方的七分缺点,便造成了如今这局面。

所以,既然对手使用的是利用元君离内心复杂这一点的话,那么找一个表面看起来简单白痴,关键时刻却能卸掉一身伪装的人岂不是最合适的吗?”

涟漪说完,悠然起身。

单薄身影,飒然挺立。

端木桑的心,再次拨动一下。继而,在他那张沉寂了许久的脸上,终是漾开了一丝清浅的微笑。涟漪见了,不觉摇头,这男人还是不要笑的好,这一笑,绝对是颠倒众生倾国倾城,若是女子拥有这般笑容也就罢了,不管是祸国殃民,还是魅惑众生,是女子,就会让人觉得,这份绝美是理所当然的。

但端木桑偏偏是男人,这一颦一笑落入涟漪眼中,不由自主的便会在对方眼中漾开一层层异样的涟漪波动。

端木桑不动的时候,是极美的一副泼墨山水画,哪怕只有黑白两色,也足够观者惊艳留恋。

若他动了,却未必是好事。

俗话说,越美的越有毒。端木桑本身未必有害人之心,但这份绝世之资,势必会为他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很多年后,涟漪此刻的想法变成了现实。

端木桑的容颜在那时达到了顶峰,万人迷恋,为之倾心。但是他的心,却早就丢了。他魅惑了天下苍生,却独独……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心。

端木桑恍然大悟,笑了笑,这次的笑容更加不收敛,

“原来如此。那我这个局外人可都明白了。谢涟漪姑娘点拨。”端木桑优雅抱拳,瞳仁泛着明亮的光芒。

涟漪一直觉得,他这双宝蓝色眸子的天生就是一副蓝宝石打造而成,比之现代那号称几十亿年才出一颗的祖母绿宝石,要璀璨生姿数倍。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一方面是端木或的厚颜无耻,另一方面是宋太后的胁迫?你在民间这些年看来是学了不少本领,有什么打算?”

涟漪双手抱胸,身子随意的依靠在栏杆上。清姿傲然,瞳仁澄澈。端木桑直视她明亮寒瞳,这双眸子不论配上任何容貌,都能让人忽视她的容颜,而专心沉醉于她的这双如墨寒瞳当中。

她的五官看似平淡无奇,越是如此,那易容的面具背后,真正的容颜,必定是惊为天人。

涟漪见端木森盯着她的脸看,不由的挑了下眉毛,淡淡道,

“看出什么了?”

她的开门见山向来一针见血。既然看出来了,要不说,要不滚蛋!面上的随意冷静不代表她心里同样有很好的耐心慢慢磨下去。

端木桑垂下眸子,避开涟漪清冷双瞳,这双眸子看多了容易沉沦其中,他还是及早收住的好。

“我先回答涟漪姑娘刚才那个问题。”

端木桑说着,向前两步走到涟漪身侧,学着她的样子依靠在汉白玉的栏杆上,修长身材在涟漪身侧投下一抹淡淡的阴影。

遮挡了骄阳如火,却加剧了他心底的躁动。

“我母亲当年嫉妒端木或的母亲更受宠爱,所以做了对不起自己亲姐姐的事情,后来被赶出了皇宫。老城主去世后,宋太后并非端木或的亲娘,自然是见不得端木或在城中耀武扬威。宋太后这才想到当年被逐出行宫的我和母亲。母亲几年前去世了,去世之前将我托付给一世外高人。嘱托我势必在五年之内练就一身过人的本领,否则……就将大难临头。

母亲是极聪明的女子,可越是这样的女子,反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为了争宠就害了自己的亲姐姐,又何苦呢?难道不能离开这里去寻真正的良人?何必执着,何必算计?又何必为情所困到抛弃亲情呢?”

端木桑将那段血淋淋的过往娓娓道来,却是不带任何血腥暴力,有的只是潺潺泉水一般的轻盈和随意。

“如果你母亲当年不选择老城主,那你从何而来?”

涟漪凉凉的插了一句话,端木桑唇角的笑容终究是没忍住,等他意识到自己是要笑出来的时候,又急忙收住,这一笑一忍之下,嘴角看起来就像是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还不如不笑!

端木桑摸摸鼻子,无奈的摇摇头,

“涟漪姑娘能让平王爷宠爱有加,行事作风,果真是让在下刮目相看。”

“嗯。”

涟漪嗯了一声,不说其他。端木桑一怔,嘴角再次似笑非笑的抽了一下。

“我现在回来,一不想成为宋太后的傀儡,二也想代替自己的母亲偿还当年下毒害死端木或母亲的债。我会帮他,不只是因为他是我的弟弟,还因为那份无法偿还的债。”

“如果二十几年前的那段恩怨情仇,能在你们二人身上画上句话,自然是再合适不过。”涟漪轻声开口,却是字字珠玑。

众人皆知,冤冤相报何时了。可是,说跟做,永远都是两回事。有些伤害和痛苦没落在自己身上,永远体会不到那番为难和折磨。

若看到的痛苦是别人的,无论你怎么想象,始终是无法跟当事人一般痛彻心扉。

所以,涟漪从不轻易去感受别人的痛苦,痛在自己身是一种感觉,痛在别人身,到底该如何体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端木桑没想到涟漪会说出这番话来。虽说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他总觉得,涟漪该是不搭理他才是,刚才那句话,真真说到了他心尖上。

“你懂易容?”涟漪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湖对面走过来的一道身影。

那身影看着有些熟悉,待走近了,涟漪才发现,那不是羽灵吗?在这里看到她,的确有些奇怪!

端木桑视线随着涟漪看向绕过湖边走过来的羽灵,沉声道,

“我知道涟漪姑娘易容,也懂一些容颜改变的术略,比如这走来的女子,虽说没有戴易容的面具,但是这张脸上却是动过刀子的。”

端木桑说完,涟漪眸子闪了闪,一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开口道,

“原来如此。”

上次见羽灵的时候,她就觉得羽灵有些不对劲。那气色虽然不错,但却透着一股不像普通人的红润,身姿也比之前轻盈了不少。

看到羽灵逐渐走近,然后被白鹰拦在湖心亭的长廊下,涟漪饶有兴趣的跟端木桑讨论起羽灵这张脸。

“我不知道你们这里叫什么,我们都叫微整形!她的下巴应该削了一下吧!还有那鼻子,貌似也垫高了一点,还有那太阳穴,以前有点凹陷的,现在看起来丰盈了很多。啧啧,胸部好像也动了手脚……”

元君离不让涟漪插手洛城的事情,涟漪实在是闲的发慌,带来的书都看的七七八八了,这会子逮住主动送上门的羽灵,自然要好好乐呵一番了。

这羽灵每次出现都是带着目的来的,既然她意图不纯,她又何必跟她客气呢?

端木桑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那双眸子透出来的灵动无端感染了他,他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沉声道,

“她这张脸应该是我师傅的杰作。下巴的确削过,疤痕就藏在耳后,至于鼻子,里面垫了一块人骨,太阳穴是抽了下巴的脂肪塞进去的。”

端木桑说完,涟漪就差吹一声口哨庆祝一下了。

“那胸部呢?”

“这个……”端木桑这般沉稳内敛的人,也会有被涟漪噎到无语的时候。

“胸部应该是衣服里面加了东西,我师傅是男的,而且不近女色,师傅这辈子都没见过不穿衣服的女子,所以……”

“哦,明白,没有实践就没有真理!”

涟漪说的随意安然,端木桑再次被狠狠地噎住。

“你今天怎么追上的那个男人?”涟漪淡淡的扫了羽灵一眼,羽灵低垂着眸子站在那里,等她开口。

涟漪示意白鹰,让羽灵再等一会。

羽灵低垂着眸子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那身子却多少有些僵硬。

涟漪提到刚才那场诡异的缠斗,端木桑眉头微蹙,说出来的话却仍是云淡风轻。

“既然答应了端木或,我就会全力以赴。今天白天我就动用全部势力调查那人,那人也的确来了洛城,正是你说的那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反倒是比较容易找到那男子的落脚地。只不过,这一次被他发现,恐怕想再引他出来,便有些困难。”

“我认识他。”涟漪轻声道。

端木桑并不觉得奇怪,如果不认识,刚才为何能如此轻松的断了那男人的退路!虽然当时看不到男人的脸,但是那男人在那一刻流露出来的煞气和执拗的感觉,端木桑感觉得到。

“好了,你我的聊天今天到此为止。我现在没什么话跟你说了,不送。”

涟漪将冷掉的茶水倒掉,清眸冷然,前一刻的随意淡然,在这会子荡然无存。她若是变脸,自然是端木桑不能比的。

端木桑哑然失笑。

这夏涟漪何止是有趣!与她谈话,她的语气明明是平和若水,不起波澜,可却时时刻刻都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压力存在,你不知道她下一句话会不会给你致命一击,或者将你逼到一个墙角,乃至是无底的深渊!

明明是冷静淡然的气质,却偏偏,有一股子幽冥寒澈的气息在她体内涌动。

她的冷静和强大,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势,无需刻意释放,便傲骨天成。

端木桑看了涟漪一眼,点头示意。他素来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来就来,去就去。

不过被一个女人如此随意的指使来去自由,这还是第一次。

端木桑从湖心亭一跃而起,脚尖轻点,三两下已经到了对面的湖边。轻功绝顶,却又透着诡异的路数。与元君离的步步紧逼毫无漏洞不同,端木桑的功夫看起来凌乱分散,可每一个点单独去推敲的话,都足够琢磨上半天的。

端木桑身影一闪,已经绕过假山消失不见。

涟漪视线从他身上收回,答应了元君离那位爷不插手洛城的事情,她就不要多想。

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看看羽灵这会子又使出什么幺蛾子。可羽灵身后出现的另一个人,却让涟漪有些不解。这羽灵来的目的,究竟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