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太子殿下!”被端元郡王赵旭强行从西宁候府请出来,若瑶就猜出是谁要见她。可真看见赵恒时,她还是紧张不已。

“山澄水澈正是湖色明媚的好时节,你可愿陪我游湖?”站在船舷远眺山水的赵恒缓缓回身,朱漆彩绘的画舫外碧波微荡,光影粼粼一圈圈映在他明蓝如意纹锦袍上,沉进他漆墨如墨的眸中。

你我相称?他们之间何时如此亲昵?

“臣女荣幸惶恐之至!”若瑶再次曲膝施礼,不敢抬头看面前儒雅美好若嫡仙的赵恒。

她昨天才从宫中诵经回来,赵恒今天就把她带到金明湖畔,他这是什么意思?如果可以,她一万个不想来

似乎没听出若瑶不情愿的敷衍,赵恒满眼微笑地轻击双掌,浆声欸乃,画舫悠悠荡进湖心。

平日游人如梭丝竹不断的金明湖此时辽阔寂静,苍翠的黛山倒映进湖水中,碧波沉沉。若瑶装作观赏湖中往来飞舞的水鸟,刻意跟走近的赵恒拉开一段距离。

察觉到若瑶的用意,赵恒微笑着停下脚步,“如此良辰美景岂可无丝竹助兴,你可愿为我抚琴?”

若瑶有些窘迫地道:“臣女琴技拙陋不堪入耳,太子殿下也听过……”

“此间只你我二人,你又何必藏拙?”赵恒淡笑着摆摆手,“我并无他意,只是想与知已赏玩湖景。此间并无太子亦无候府千金,你不要拘泥身份坏了景致。”

高深莫测的太子竟视她为知已?

若瑶苦笑不已,“太子抬爱臣女愧不敢当!”

话虽如此,必竟是太子的谕令。瞥见赵恒微微皱起的眉头,她也不敢违拗,走到摆放古琴的几案旁款款落坐,沉吟片刻手指抚上琴弦。

赵恒矮身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瞧着抚琴的若瑶。半旧的淡青色儒袄,袖口镶了两寸宽的碧色滚边。外面是件琥珀色交领素面褙子,只在领口绣了同色的蔓草纹。深褐色头发梳着螺髻,插着一枝式样陈旧的白玉如意钗,鬓边压了朵米珠攒的珠花。

素净寡淡的妆扮与昨日宫中的妖娆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昨日是刻意张扬今日却是在谨慎隐藏,她对自已的容貌真是在意的很!

赵恒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目光顺着若瑶仿佛远山凝聚而成的长眉慢慢描摹,心中叹息不已,如此秾艳的一张脸,即便粉黛不施的刻意遮掩也有说不尽的风流蕴籍,道不完的倾城绝艳……

若瑶被赵恒凝眸打量的心惊胆战,微垂下头手中的曲子起了波澜。

赵恒微笑着收回目光,取过一管玉笛走到船舷处。

穿云裂帛的笛声破空而来,若瑶心神一震散乱的思绪渐渐收拢

。琴声不由自主地跟着起了变化,先前如溪流缓浸过山石,若细雨轻敲屋瓦的娓娓之音铿锵起来,合着笛声高亢婉转,似银河倒悬倾万丈瀑布,似铁马攒蹄雷霆万钧……

曲声昂扬激荡,惊飞憩在湖心的数百只水鸟,细白的长羽搅起团团涟漪,一时间漫天鸟影鸣声呖呖。

一曲奏完,若瑶背后的衣衫尽湿,怔怔地坐在琴前半晌回不了神,她心中竟然有这种踏破长河的气势?还有这等睥睨天下的疏狂?

“好!好!实在是好!我果然没看错你!”赵恒右手持笛轻轻击着左手掌心,眸中簇动一团灼热的亮光。

若瑶忙站起身,“是太子殿下笛音精妙,臣女随声附和而已。”

想明白潜意识中她自已都不知道的情绪为何会突然间迸发出来,若瑶更加恐慌,赵恒这个人太可怕了,一曲笛音竟有操控人心的魔力。

若瑶眼底的慌乱没逃过赵恒的眼睛,他眸中的亮光顿熄,渐渐暗沉如夜。走到若瑶跟前低声问道:“为什么?”

若瑶疑惑地抬头,“太子所问何事?”

赵恒声音渐冷,“昨日在宫中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不愿嫁进东宫?为什么要刻意躲着我?”

“臣女不知做错何事,让太子殿下误会?太子皇天贵胄,臣女蒲柳之姿不敢妄图攀附!”若瑶肩膀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我想听实话!”赵恒沉声追问,眉眼间的温润荡然无存。

赵恒举步迫近,若瑶一步步退到船舷后背抵着廊柱退无可退。俩人呼吸相闻,被赵恒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包围,若瑶惊疑不定,她有什么价值值得一向温润儒雅的太子如此逼迫?

赵恒静静地站在若瑶面前,极有耐心地等着她回话。明蓝锦袍,衣襟与袖口处都用极细致的银丝绣着云海翱翔仙鹤图。银线滚边映着锦缎的闪光,衬着他的眉眼益发显得他儒雅俊朗。可若瑶却感觉自已对着一片汪洋瀚海,赵恒随意抖动一下袍袖都会掀起惊涛骇浪,把她卷入无底深渊。

若瑶嗓子发干,忽地抬头坚决地道:“我不想给人做妾

!”

波光中,桃瓣般的脸孔正年轻,带着一种明露春晖般的干净,纯净无暇的不染丝毫沧桑,然而那双古井般深邃的眼瞳却幽暗不明,表情悲喜难辨,带着一种宁为玉碎的决绝。

“你们可真像!”赵恒轻轻叹了口气,指背缓缓拂过若瑶的脸颊。

竟然还有人跟她长得像?

若瑶牵起嘴角苦笑,那人是否也跟她一样命运多舛?

“模样只有三分像性子却一模一样,都是这般聪慧又都是这样高傲,无论如何都不肯低头!”赵恒凤眸迷茫像透过她的脸在瞧着另一个人,满是失落的口气像是在缅怀过往又像是在跟若瑶解释。

赵恒指背冰冷无骨,像几条小蛇滑过面颊,若瑶后背冷汗淋漓却一动也不敢动。他面容哀戚,眼中却光芒聚盛,如同一只被人惊醒的雄狮,对着敌人睁开眼睛,只一瞥中便带了冲天杀意。

“锦儿,你恨我对吗?连梦中也不肯来看我一眼!”赵恒似乎沉溺于往事不能自拔,捏住若瑶的下颌喃喃自语。

赵恒口中的锦儿也许就是与自已相貌相似之人,不知道他们二人有什么样的过往,可看着赵恒慢慢俯下来的红唇,若瑶失声惊叫,“太子殿下!”

骤然惊醒,赵恒猛退几步,似乎恼恨自已失态,他抓起几案上的玉笛狠狠地砸在雕栏上,上好的羊脂玉笛应声碎裂。

玉质坚硬雕刻成笛不知要费尽多少人的心血,那管玉笛声音醇厚而纯粹,玉质更是清雅温润,不用细瞧也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如此难得的宝物就这样在赵恒的怒火中毁了……

像是迁怒更像是表明一种态度……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吗?

若瑶噤若寒蝉,站在一旁静静地地等着赵恒发落她这个不识风月的罪魁祸首。

赵恒慢慢转身语声平淡地问道:“僧道户并不能保你一生平安,你可想好了?”

若瑶飞快地扫了赵恒一眼,他面容平静,平静的几乎让若瑶以为方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这样强力压抑的情绪比想像中的暴怒更可怕,她咬紧牙关,“臣女不知太子口中的僧道户是指什么!”

赵恒负手笑道:“虽然我懦弱无能但好歹也掌管户部,钦天监监正何林偷偷摸摸的寻门路给候府嫡女单立一份僧道户籍,这种奇闻怪事我想不知道也难!你想用这种法子躲避西宁候对你的摆布,虽然巧妙却不是长久之计。”

她吩咐金嬷嬷暗中做的事情,他居然一清二楚!

他还知道什么?

若瑶心口狂跳,微张着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明知前路艰险你也不肯到我身边?是怕我保护不了你?”赵恒眼波温柔若水,伸手想替抿若瑶颊边的乱发。“除了正妃的名份我什么都能给你!”

若瑶下意识地别开脸,赵恒的手僵在半空,轻叹一声眼眸已冰凉如水,面容渐渐笼上一层失落。

把她强行带到此处表露心迹有什么用?想得到她直接去求太后岂不是更名正言顺?

他这番情深意重即便是真的,多半也是为了那个叫锦儿的女子;若是假的又是在演给谁看?

瞥见重重山影下隐约飘荡的一叶扁舟,若瑶忽地跪到赵恒跟前,“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将来自有风姿出众的女子侍奉在太子身边。臣女愚钝不堪而且已经跟姜家二郞订亲,求太子成全!”

世人眼中的荣华富贵她不想不敢更不屑纠缠于其中,更不甘心成为谁的影子。她只想守着家人平静的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天光缓缓泛青,半幅湖面水波瑟瑟半面却透着灿烂金光,蔓延到水波尽处的黛山脚下,和山影云色交糅起来,杂成斑驳的暗紫靛蓝。

赵恒眼中闪动着一簇奇异的火焰,像是愤怒又像是失望,明暗交替,变幻莫测的令若瑶惊心动魄。纵然害怕,她也慢慢挺直脊背,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赵恒。

若瑶隽长柔美的眼线略略上挑,波影笼在深棕的眸子中,半是肯求半是绝望。像被逼到崖边的小兽,哪怕纵身一跃尸骨无存也不肯委曲求全的神气似曾相识。

赵恒心头微颤转开眼眸,声音黯沉中带着惋惜

。“你会后悔的!”

嫁进东宫,做别人的影子,她才会后悔!

“多谢太子成全!”若瑶重重地叩头,长长地松了口气。

画舫靠岸,直到若瑶坐的青帷油壁车看不见踪影,赵恒才缓步走回画舫。

船舱中一位须发皆白道士打扮的老者左手持黑右手持白,正在自已跟自已下棋。看见赵恒进来,扔下手中的棋子抬头笑道:“林家的小丫头可被殿下吓坏了!”

赵恒坐到老者对面,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我并未吓她!”

老者手中的黑子又缓缓放回棋盒,诧异地扬起寿眉,“她虽是紫府同宫的命格,殿下却万不可对她动心,太后的意思……”

“与棋局无关!”赵恒微笑着打断老者的话,伸手示意他落子。

十几年前那场来历不明的重病,奄奄一息又奇迹般地痊愈之后,太子就有些不易察觉的变化。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可那温润下面却多了种难测的阴沉,言谈间更多了些未卜先知的明智……更匪夷所思的竟是诸天星象俱变……不过这些的确与棋局无关,他只是钦天监的监正,卜算星相、堪察命格是他份内之事,至于说不说、说多少……因势而定吧!

老者拈须微笑,随手捏起一枚黑子。

十几子落下,看着纵横交错的棋面,他扔下手里的棋子长叹一声,“太子棋艺精深,何林自叹不如!”

“此女真会改变我的命格?”赵恒从棋盘上抬起头,眸光清冷若舱外的湖水。

何林拈须长叹,“老夫瞧出来的俱跟殿下说了,这丫头回府之后命数似乎变了,如今老夫也瞧不明白!”

赵恒沉思半晌忽双手各持黑白,飞快地继了十几手,才扔下棋子大笑道:“不到最后一刻根本不算数!我命有由我不由天!”

看着反败为胜的黑子,何林沟壑纵横的老脸满是错愕。赵恒近乎癫狂的笑声更让他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