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瑶脑子顿时‘嗡’的一声,如被雷击中瞬间俱是空白,唯有一个念头徘徊不定,太后不肯放过她?

屋中几个人的目光都定定地投在若瑶身上,或欢喜、或忧虑、或惊惶、或恐惧,她都感觉不到。手脚冰冷麻木动弹不得,紧紧抓住桌角才勉强站稳身子,林若英怨毒的眼神刀子般扎在她身上,她也一无所知。

直到林若兰快步过来扶住她,若瑶才如梦初醒,唇色发白地应了一声好。

花影慌乱地打开柜子,翻了半晌唯有参加青阳郡主府花会那身衣裳勉强穿得出去。

飞快地更衣整理妆容,半盏茶的功夫,若瑶挽着林若兰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厚重的胭脂掩不住她惨白的脸色,更掩不住颊边的血印子。

太子貌似嫡仙却高深莫测的脸,还有秦王那张让她恨入骨髓的脸,在她眼前交替着闪过,若瑶心神恍惚,半边身子靠在林若兰肩上,掌心粘腻全是冷汗。

她终是自作聪明了!

赫赫皇权下,不但她这样的女子卑微如蝼蚁,就连皇子龙孙也只有听命的份。每个人都像棋子般任凭当权者肆意摆布,不能反驳不能抗争!

她逃她躲甚至不惜装愚扮傻,仍没有逃出一条生路。太后一个不喜,给皇子做妾倒成了奢望,半张书帛就能把她的一生葬送在青灯古佛前!

自身尚且不保遑论保护家人?

前途未卜的恐惧在她四肢百骸里流窜,若瑶呼吸凝滞,踉跄着穿过后园,拐出二门,步步似踏在刀尖上,又似鲜活的鱼虾蹦跳着被逼着往火热的油锅里跳却不能回头,后面是锋利的刀俎阿

睛空湛蓝,阳光明亮却没有什么温度。园中几本芭蕉碧玉般宽大的叶片如今枯了,秋风拂过哗哗作响,似声声叹息。

紫檀木的香案端正地摆在正堂,纹理细腻光润,木色发亮,隐隐泛着暗紫的光泽。三足夔龙青铜香炉中燃着手指粗的上等伽喃香,香烟缭绕间,面色凛然的太监高举圣旨站在案后。赫然正是太后宫中的掌院太监刘公公。

西宁候居左身后跪着林修伯林修仲,依次往后是各房男丁,候夫人居右身后依次是三个媳妇并各房姑娘,丫鬟仆妇则在门外乌鸦鸦跪了一地。瞧见若瑶进来,候夫人示意她跪到自已身边。

“…林氏若瑶静容婉柔,淑慎维则,秉顺恪恭……”

刘公公尖细的嗓音忽远忽近,若瑶拼命集中精神,骈四骊六大段旨意念下来她似全听明白了又似一个字也没听清。磨砖对缝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锦绒红毯,跪在上面即不冷也不硬,可若瑶却像掉进了冰窟窿,刺骨的寒意冻得她牙齿‘咯咯’发颤。

那些华丽堂皇的字句像利箭般攒在她身上,刺的她血肉模糊,唯有一个声音在耳边振聋发聩,太后给她赐婚了!她要嫁给一个从未听说过的辅国大将军做继室!

是恨是惧辨识不清,无名的怒火与恐惧纠缠在一处令她头晕目眩。直到候夫人暗中掐了她一把,她才遽然回神,跟着众人叩头谢恩。

不谢恩又能如何?

“还有一道圣旨!”刘公公将圣旨放在香案上,示意起身谢恩的众人重新跪好,才从身旁边小太监手中接过一道黑犀牛角卷轴。“……林氏若珏品性端娴……入东宫伴仪元郡主读书……”

“谢圣上隆恩!”众人谢恩声中,二夫人的声音尤其激动。

“恭喜二弟妹三弟妹!”众人起身,大夫人上前恭喜二夫人和陶氏,脸上带着笑容僵硬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扯着嘴角揪出来似的,扭曲诡异。眼神游移到面色惨白的林若英身上,骤然阴狠仿佛要剜下她的肉。

“还不是托候爷与母亲的福,还有大嫂的福

!”二夫人语调微扬,笑意中带着三分嘲讽,向来被大房踩在脚下的二房三房都得了圣眷,唯独自命不凡的大房被晾了干地,这口气出的太痛快了!

双颊潮红的陶氏含蓄的点头微笑并未接话,瞟向若瑶的目光却满是忧虑!太后赐婚虽好……只可惜……是继室……

西宁候恶狠狠地瞟了候夫人一眼,黑着脸将两封圣旨供上香案。虽然两个大孙女都没成太子嫔妃,可一个小孙女儿却成仪元郡主侍读,外人看来他跟太子仍是死死地绑在一起了!

候夫人从袖子中拿出一个荷包递到刘公公手上,脸色平静地道:“刘公公辛苦了!”

手法熟练地解开金丝绣的如意纹荷包,瞧着里面几个梅花样的小金锭子,刘公公绷紧了刀条脸,西宁候太不上道了!这点子东西打发叫花子呢?

二夫人见状飞快地将腕子上一对缠丝点翠赤金手环抹下来,塞到刘公公手中,“臣妇孤陋寡闻,不知道我家四姑娘要嫁的辅国大将军是哪位?怎么平时没听过此人?”

刘公公在袖子中掂了掂份量手环的份量,眉开眼笑地道:“这官职是圣上前儿个才封的!要说官职夫人可能没听过,论起人品家世可不算辱没了四姑娘!你当是谁?”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扫过满脸惊愕的众人,才得意地笑道:“是武安郡王的六公子……赵凌赵六爷!”

此话一出,一片喜气的正堂瞬间鸦雀无声,老候爷黝黑的脸孔更是冷若冰霜,狠狠地攥紧拳头,他被那个该死的赵凌骗了!

陶氏似乎想起什么,面然惨白抚着胸口猛咳不已,若瑶忙上前扶住她伸手替她摩挲后背。

二夫人脸色尴尬地道:“赵六爷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可不是吗!”大夫人忽地接过话茬,阴阳怪气地道:“跟四姑娘真是天上造地设的一对!”

林若英也满面云霞,上前恭喜若瑶道:“恭喜姐姐!”心狠手辣的豺狼配这个狐媚子真是登对,太后果然好眼力!心中想着,眼中幸灾乐祸的神情已代替了先前的嫉恨。

竟要嫁给那个冷面神?若瑶扶着陶氏的手不由得一抖,大夫人和林若英神气活现等着看她倒霉的表情落进若瑶眼里,她不禁自嘲地弯起了嘴角

赵凌那模样是很吓人,可终究能给她个正室的名份。太后赐婚不用给他元配的灵位行礼,总好过嫁给皇子做妾,更好过青灯古佛地苦度余生,于她来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绕过表情各异的众人,刘公公径直走到若瑶跟前,笑道:“老奴给四姑娘贺喜了!”

若瑶心里的苦意直泛进嘴里,刘公公到了面前她才回过神,忙曲膝福礼。“有劳刘大人!日后有不到之处还请刘大人多提点!”

“老奴可当不得四姑娘叫一声大人!”刘公公笑的见牙不见眼,比得了二夫人那对手环嘴咧的还大。

若瑶暗中猜测太监们并不喜欢别人叫他公公,看刘公公那模样,便知道自已没称呼错,敛袖又福了一礼笑道:“太后娘娘费心替臣女钦点姻缘,这份恩情臣女没齿难忘。刘大人是太后身边得力的,还请刘大人指点往后的事情怎么办?”

太后只是把她许给了赵凌,成亲的日子却没说定,这是什么意思?

成了精的刘公公登时会意,拱手朝西宁候施礼,“内务府最近要操办太子与秦王殿下的亲事,恐怕事多疏漏,皇上特下旨命武安郡王府一力操办辅国大将军的亲事。回头自然有武安郡王府上的人来跟老候爷商量!”

西宁候木着脸拱手回了一礼,瞧见刘公公眼中那抹不自在,林修仲忙上前道:“我陪父亲此时进宫谢恩不知方便与否?”

“皇上要陪太后诵经,这几天连晚上都安寝在悯德堂。大人甭去了,去了也见不着圣上的面,您的心意老奴代转了!”看在那对分量十足的赤金手环面子上,刘公公好歹没当场落脸子。

皇上这是在躲谁吧?林修仲回头跟二夫人交换了个眼神,马上对刘公公笑道:“既这么着,不如刘大人在舍下喝杯水酒……”

“是阿!我娘家兄长派人刚送来的新鲜獐子肉即鲜又肥,正好配上野山菌做肉脯子,您赏脸尝尝。”不见候夫人反对,二夫人也盛情挽留。被大房踩在脚下这些年,她今天终于可以扬眉吐气风光一把了。

“我受之有愧,却之也不恭阿!”刘公公满脸带笑,斜眼瞧着西宁候

西宁候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生硬地扯出一个笑脸,“刘公公请!”

若瑶侧身让路,刘公公一眼瞧见她脸上的血痕,马上大惊小怪地叫道:“哟!这可是怎么弄的?可是被猫儿狗儿抓的?”

好一个猫儿狗儿!瞄了一眼差点把嘴唇咬出血的林若英,若瑶淡淡地笑道:“大人好眼力!不小心被只疯狗抓了一下而已,没甚大碍。”

“怎么会没大碍?这猫狗抓的伤阿可不能马虎,更何况您马上还要成亲!”刘公公一脸不赞成,转脸吩咐小太监,“你回宫,把上次太后娘娘赏我的那两盒子玉肌膏拿来给四姑娘!”

这会的刘公公跟长街上指桑骂槐时判若两人,赵凌竟值得他如此巴结?

若瑶微笑让路,站直身子时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玉肌膏涂在脸上,冰冷浸肌像极了某人的眸光。

看见林若兰扶着陶氏进来,若瑶忙站起身。

“这东西可怎么还给姜家?”把屋中人都打发出去,陶氏从袖中拿出姜承宇的玉佩递到若瑶手上,哭道:“都是娘没用,好好的一门亲偏结不成,我花朵一样的姑娘要给人做继室……”

“总好过做妾!”在贺喜的众人面前摆了一个时辰的笑脸,若瑶面目僵硬除了那抹做出来的笑容再没有其它表情。

林若兰强撑着笑脸劝道:“妹妹也算是高嫁了,听说赵凌年轻英俊,人品……也好,妹妹将来就等着过好日子吧!用不了多久就有诰命加身……”

陶氏神情黯然,“我只盼着你们都平安喜乐!”

若瑶攥紧承宇的玉佩,自言自语地道:“我一定会平安喜乐的!”

天幕被一道虹霓分割,六分湛蓝四分紫靛,一片浓霞似火,渲染的满地金黄,连窗前憔悴的桂树亦染上几分神彩。

母女三人对坐无语,花影挑帘子进来,欲言又止,半晌才吞吐着道:“大姑爷来了,要接大姑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