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与林若瑶将在腊月十八完婚,西宁候府爆出来的消息把沉寂多日的市井又激的沸沸扬扬。

这个消息对一般人来说不过是荼余饭后的谈资,可对于赵凌麾下四座大营将士的家眷来说却是天大的喜事。人人偷偷点数着从赌坊赢来的银子,各个笑的合不拢嘴。

武安郡王府下聘当日,皇上又派人往西宁候府送了贺礼。

“……大红喜字缎四十匹、大红福字缎四十匹、花缎四十匹,折枝锦缎四十匹,云锦一百匹,蜀锦一百匹。各色绢纱一百匹,绒呢一百匹,上用的宫绸、宫缎、宫棉二百匹了,蟒缎、妆缎、金花缎、蝉翼纱、软烟罗、石榴绫那就更不用说了,足足六大车东西阿……就从宫里拉到西宁候府去了!”说的人唾沫横飞,仿佛亲眼见了一般。

听的人也频频咂舌,“当年明阳公主和亲北辽时皇上赏的东西也不过如此,皇上真是看重西宁候……”

旁边一人立刻反驳道:“什么看重西宁候?这是给赵大将军面子!”

“赵大将军给了五万两银子的聘礼,皇上又赏了这些东西,不知那林四姑娘能带啥样的嫁妆出门子?”

相对比已经知道的事情,众人显然对若瑶的嫁妆更感兴趣,纷纷接过话茬议论起来。

被众人交口议论的若瑶此时正安静地坐在安平院内,心平气和地等着大夫人看完她的嫁妆单子。

“你疯了?就是把咱们候府全卖了,也凑不上你要的这些嫁妆!”大夫人病恹恹倚在榻上,头上还缠着一块素丝帕子,怒不可遏地将手中长长的单子摔到地上。

若瑶示意竹香捡回嫁妆单子,不慌不忙地道:“祖母说不能丢了皇上给的脸面,更不能让武安郡王府的人瞧不起咱们候府。这张单子是二伯母跟祖母商量了半天才定下来的,要是大伯母有认为不妥的地方,您尽可以斟酌着添加。”

还添加?这张单子再减一半,她都不想往外掏

皇上贺礼送到那日,候夫人就放出话,若大夫人的病情还不见好转,就挪到通洲的庄子上养着。美其名曰怕过了病气给旁人,其实就是逼她出面筹备若瑶的嫁妆。赵家送来的五万两银子被那老不死的攥在手里,让她拿什么准备像样的嫁妆?

大夫人恨的咬牙切齿,却又说不出什么,半晌才嘟囔道:“公中现在没有这些银子,等我跟老夫人商量后再说!”

若瑶低头盯着脚上的红漆小羊皮嵌玉小靴子,对大夫人的话置若罔闻。

明知若瑶这副举动是候夫人默许的,大夫人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好言好语地道:“眼瞧着年下了,各银楼生意都好,首饰头面就是有银子怕也凑不齐这些,不如先将各房现有的首饰清洗修整一下,先应个数。等年后腾时空来再做新的,给你一样样补回来?”

若瑶冷笑不语,想拿些不值钱的旧首饰哄她吗?这算盘倒是打精。

估计知道她凑不出什么像样的嫁妆,赵凌才特意送五万两银票来过,给她撑脸面吧?若这样还被大夫人算计去,她怎么对得起赵凌的良苦用心!

她脸上无光,赵凌的面子又怎么会好看?

出师不利,她将来怎么在武安郡王府立足?

若瑶不说话,大夫人索性也躺平身子不出声,还有三十来天这个死丫头就要出嫁,看谁耗得过谁?

“这张单子并没有过分的要求,就是闹到外面我也不怕众人议论。咱们候府虽然没分家,可各房的私产却是归各房的。当初父亲在金殿上巧妙应对三佛利国的使者,全了咱们大周朝的脸面,皇上高兴之余赏了父亲二千亩上好的京郊水田。这些承恩田不能转卖的,如今在哪儿?这些年的收益又在哪儿?

我母亲陪嫁过来的十五间铺面,父亲放外任凑盘缠还有母亲瞧病吃药,总共典当了有七八间,剩下的七八间在哪儿?这些年的收益又在哪儿?不算赵家给的聘礼,就这些东西拿出来尽够我的嫁妆了。大伯母要是不记得这些东西的去处,咱们不妨请二伯母帮着查一查……”

若瑶语声不高,却字字戳中大夫人心肺

。大夫人腾地坐起身,脸色胀红,“你是说我私吞你们三房的财物?”

若瑶低头摆弄着裙带,“侄女没这种心思!只是就事论事,希望大伯母早些将侄女的嫁妆准备齐全,腾出空来也好替五妹妹筹备婚事。祖母昨天还感叹咱们府中人丁稀少,要写信把东行兄长叫回来,开了年还要托人给他寻个正经大儒传授课业……”

“不行!”大夫人厉声打断若瑶的话,被若瑶审视才尴尬地遮掩道:“他在外面游学好好的,中途回来这些年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若瑶抿唇不语,心中却冷笑,大夫人能用东阁的学业威胁陶氏,她也会用东亭的前途威胁大夫人。有东行这个品学兼优的庶长子比着,跟林修伯一样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东亭就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跟掏银子给她准备嫁妆相比,让东行回来这件事儿更让大夫人闹心!

若瑶的意思大夫人怎会不明白,这些话分明是候夫人借若瑶的口在敲打她,难道那老太婆要把东行寄在她名下,养成嫡长孙?成了嫡长孙……将来万一能承爵……

林修伯醉生梦死,过一天算一天,长子没出息,可这笔帐候夫人却算到她这个儿媳妇头上了,此时估计弄死她的心都有!

大夫人从头凉到脚,如今林若英是没有任何价值了,林修伯更是指望不让。她将来唯一的依靠就是嫡子林东亭。大夫人心中盘算半晌,到底是东亭的前程占了上风,可一想到苦心谋划多年的肥肉要吐出来,她又心疼的眼皮直跳。

还以为那死老太婆发善心才替她认下那笔烂帐,原来是这个打算!

大夫人强忍住恨意背过脸不去看若瑶,“你先回去,我明日列个单子去跟母亲商量,你安心等着就是!”

若瑶却不起身,“钱财是一方面,还有陪嫁过去的家人,丫鬟,也请大伯母多费心了。要规矩好心思端正的,别丢了咱们候府的人。”说着抬手一指秀平娘子,“陪房我那里有金福一房了,秀平娘子也算一房吧,还着两房……大伯母帮我拿主意就是。”

想到安平院里斗得你死我活的井嬷嬷和柳香儿,站在一旁伺候的秀平娘子两条腿直哆嗦,这些年她帮着大夫人没少欺负三房,四姑娘这是要秋后算帐?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夫人彻底被激怒了,蹭地跳下床竟连鞋也没穿指着若瑶骂道:“别以为你要嫁进王府就攀上高枝了,没有娘家帮衬你在婆家也没脸

!你再这么嚣张跋扈下去……”

若瑶起身打断她的话,“大伯母大病刚愈还是不要动怒的好!侄女备嫁的日子不多,单子上的东西您尽快筹备着。陪嫁的丫鬟,侄女挑中了还要教些规矩。这些就有劳大伯母了!”

缓步走出清平院,听见房中瓷器摔在地上的脆响,还有秀平娘子‘呜呜’哭叫求情的声音,若瑶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抬眼看着雪后碧蓝的睛空,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难道一辈子都要这样勾心斗角的过日子吗?

看着心神恍惚的若瑶,竹香忍不住提醒道:“姑娘要谁不好偏要林秀平一家?秀平娘子可是大夫人的奶姐姐,她能跟姑娘一条心?”

若瑶解释道:“王府规矩多,来往亲眷间的人情世故咱们都不知道,我身边需要一个明白内宅门道的人提点。”

“可是秀平娘子能信得过吗?”竹香还是一脸不赞成。

自然能信得过!

大房眼瞧着大厦将倾,候府早晚是二房的天下。别的下人都忙着寻门路投靠二房,唯独林秀平一家无处可去。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二夫人当家之后决不会重用大夫人跟前得力的人。而且大夫人素来有疑心病,她指名道姓的要带走秀平娘子,大夫人肯定以为秀平娘子暗中投靠了她。秀平娘子知道大夫人不少阴私事儿,大夫人还能留着她?

更何况她还能给林秀平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若瑶预料的不错,刚用过晚膳,林秀平两口子就鬼鬼祟祟地进了墨砚阁。

俩人痛哭流涕地诉说怎么舍不得老候爷候夫人,又怎么不放心若瑶孤单嫁进武安郡王府。声泪俱下地说了半个时辰,若瑶仍面目清冷地一言不发。

这俩人无处可去来求她,居然还摆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实在是可恨!

若瑶轻轻吹了吹菊瓣细瓷茶盅中的茶沫子,“你们对候府的忠心应该去对祖父和祖母去说,跟我说有什么用?天色晚了,你们回去吧

。”

林秀平夫妇暗中对视一眼,知道若瑶看着柔弱,心肠却硬,凭几句好话就想得到她的信任是不可能的!

可是真把那些东西拿出来,四姑娘能给他们什么好处?

仿佛瞧透俩人的心思,若瑶放下茶碗,盯着林秀平道:“你们帮我在武安郡王府站稳脚,我就给你们一家脱了奴籍,将来青红的儿子就能参加科考,做人上人!我出面做保,青红儿子找也是容易的事情!”

林秀平怔怔地听着,感觉像做梦似的,秀平娘子也是满眼惊诧。他们跟着大夫人为虎作伥,想尽办法多捞银子,还不是想着有朝一日能给全家人赎身?

大周律令:为奴者,三代以内不得参加科举。就算过了三代,很多书院也不收祖上为奴的学生,可是有将军夫人出面做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没想到他们想了一辈子的事情,四姑娘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替他们办到,这个回报可是相当诱人!

他们两口子都是世家的家生子,虽然精通宅门里的门道,对宅门外讨生活可是一窍不通。西宁候府是棵枯树早晚要倒,除了四姑娘这里,他们还能去哪儿?

林秀平怔了半晌突然一个头磕在地上,郑重地道:“奴才感激四姑娘提携,愿为四姑娘尽犬马之力!”

被林秀平冷眼看过来,秀平娘子也急忙磕头道:“奴婢也万死不辞!”

若瑶微笑着点头,却没伸手相扶,只静静地瞧着林秀平两口子。

秀平娘子一咬牙,从怀里拿出一个油布小包递到若瑶跟前,“这些是大夫人经营三房产业的私帐,如今……奴婢把性命交给四姑娘了!”

送走秀平两口子,竹香惊叹道:“姑娘真是神机妙算!”

若瑶苦笑,她哪是神机妙算,只是利用人性的丑恶罢了!

看完大夫人的私帐,她气得暗中咬牙,那份嫁妆她还要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