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燕熹堂青砖地上铺了厚实的大红毡绒,屋里地龙烧的火热,几盆水仙花绿意盎然,清香扑鼻。

若瑶满身寒气,一进屋便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激得打了几个喷嚏。

候夫人见状忙吩咐玉瑞去厨房做些姜汤给若瑶驱寒,又命玉秋给火鼎中加些炭火,给若瑶暖身子。

等若瑶脱下风帽,候夫人才淡淡地问道:“这时节进山,可见着你师父了?”

收到赵家送来的聘礼后,候夫人便说染了风寒,府中上下人等请安问好全都免了,谁都不见,完全是撒手不管的模样。就算大夫人因为若瑶嫁妆和三房的财物闹的鸡犬不宁,她也没露面,只是派林嬷嬷代为处置。

候夫人这会叫她来,还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想做什么,若瑶大概猜出几分。

她心中冷笑,脸上却带着几分惶恐,忙上前施礼道:“明知大雪封山看不到师父,还心存侥幸跑一趟,惹祖母挂念,是孙女儿不孝。”

候夫人抬手示意若瑶坐在她跟前的锦凳上,“路上顺利吗?”

知道路上发生的事情瞒不住,若瑶便详细地说了一遍,只略去在马车中与赵凌的对话

候夫人随意地问道:“那对夫妇长什么模样?后来去了哪里?”

若瑶据实以告,“后来被赵将军的侍卫带走了,去哪里了孙女不知道。”

候夫人听完沉默不语,神情虽然随意,可身子却有些发僵。手中的佛串越捻越快,颇有些关心则乱的感觉。若瑶暗自奇怪,难道候夫人认识那对夫妇?

若瑶喝过玉瑞端上来的姜汤,又用了些茶点,候夫人还是没说话。

候夫人特意叫她来,肯定不是让自已来看她发呆的。既然她不开口,若瑶也低头看着自已的手指不说话。眼角扫过裙底露出来的牛皮靴子尖,她心头划过一抹笑意。多亏赵凌送了这些靴子,踩了半天雪,脚还是暖的,要不然还真难熬。

她不是买不起靴子,只是心底存了个愿望,想让家人给她这份温暖,哪怕只是提及也好。可无论陶氏还是林若兰,谁都没注意到,反倒是只见过几面的赵凌注意到了……

她胡思乱想的工夫,候夫人突然道:“你嫁妆准备的如何了?”

若瑶忙回道:“多谢祖母惦念,大伯母帮着操持的都差不多了。()”

明知大夫人不会尽心,可若瑶这么说,候夫人仍十分满意,“嗯!你明白就好。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陪嫁的丫鬟、家人你是怎么打算的?”

若瑶想了想道:“都安排好了!要是祖母身子不累,不如派人去大伯母那里拿了嫁妆单子细瞧?”

见若瑶避重就轻,并不接她的话茬,候夫人脸色微沉。

林嬷嬷忙上前替若瑶换了杯新茶,笑道:“姑娘容老奴多句嘴,东西是死物添换都好说。只有陪嫁的人最难选,这些人将来都是您的膀臂。您嫁进武安郡王府,虽然是太后赐婚,身份高贵,可毕竟是新媳妇,那府里又嫡庶的好几房妯娌,难免受冤枉气。男人们是不管内宅事儿的,真有点子什么,您能依仗的也只有娘家

。平常过日子,还是这些娘家带过去的人贴心!”

一番话入情入理,若瑶几乎要鼓掌喝彩。没想到平时不太多说话的林嬷嬷也长了一张巧嘴!

她静静地听着,脸上跟平常一样,淡淡地没有什么表情,眼睛却亮得出奇。

被若瑶随意瞧了一眼,林嬷嬷的心莫名地揪紧。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家,怎么会有如此淡然通透的眼神?仿佛了悟世间一切似的!

听见候夫人手中佛串捻动的声音,林嬷嬷定了定神,接着道:“听说姑娘已经选好了陪嫁的人,不知是哪几个?”

她选了谁候夫人会不知道?

当面问她不无非是想让她亲口说出选这些人的理由,并且准备了无数借口来阻挠她罢了!

若瑶忽然对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失去了耐心,直接道:“按规矩是要四个一等的,四个二等的丫鬟跟我嫁过去。跟我多年的花影、竹香和金豆子我是一定要带走的。金豆子还小提不了一等,暂算是二等吧。算下来还差两个一等和三个二等的。

陪房的四房家人中我选定了两房,一房是我奶娘金嬷嬷和她的独养儿子金福两口子,再有就是林秀平一家。奶娘不用说了,林秀平一家却是大伯母特意给的,她们也确实懂宅门里的规矩,平时能提点孙女儿,莫行差踏错惹人笑话。

其余两房大伯母正帮我斟酌。这几日我正想着来祖母这里讨几个得力的大丫鬟,就是不知道祖母舍不舍得!”

林嬷嬷诧异地瞧了若瑶一眼,心道好个精明会算计的丫头。几句话就把候夫人的嘴给堵住了。

她自已选的除了奶娘就是从小陪在身边的人,合情合理,候夫人也说不出什么。林秀平虽是候府家生子,可秀平娘子却是大夫人的人,这一房应该是大夫人特意安插过去的。难道候夫人连这点脸面也不给嫡长儿媳?

金嬷嬷一家人眼里只有四姑娘,忠心的不得了。林秀平俩口子又精的像狐狸,有他们在,陪嫁田庄和铺面管事的肥缺肯定落不到别人头上!就算候夫人安插两房家人过去,也占不到便宜。凭白让大夫人得了把柄,拿这个做例子,等林若英出嫁时张嘴跟候夫人要钱要人

不过她也没把事情做绝,还留两个大丫鬟,三个二等丫鬟的位置给候夫人安插人手。

候夫人却没有多少意外,眸色深沉地瞧了若瑶一会,便朝林嬷嬷点了点头。

林嬷嬷忙走到外间,不大会功夫,带了几个十七八岁的俊俏女子进来。

环肥燕瘦,或腰如弱柳,或眉眼妩媚,各有各的风情各有各的妖娆。

林嬷嬷让几个人面对若瑶站好,笑道:“这些是老夫人特意给几位姑娘预备下的丫鬟,在府里也教导些日子了,各个心灵手巧又懂规矩,屋里的活计都会做。您就选几个当大丫鬟吧!放在屋里伺候着,端茶倒水的也比别人知冷知热些。”

若瑶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些人,各个皮肤细腻光滑,手指纤纤如葱似美,哪个是能干活的?放在屋里,给谁端茶倒水,跟谁知冷知热?

原来候夫人当初要抬花影为滕妾,一是为了离间自已跟花影,二是给这些她真正预备下的腾妾们扫清道路!

若瑶心中虽怒,也不得不佩服候夫人手段高超。看这些女子的容貌举止,决对不是临时找来的,想必是从小精心调教的。如此费心,当初应该是给林若英准备的吧!确切地说是给太子准备的。如今让她挑几个带走,不知是便宜她了还是便宜赵凌了?

只是府里养了她们这么多年,林修伯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见?

虽然恼恨可若瑶也明白,这些人她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大夫人有一句话没说错,出嫁女子要是没有娘家撑腰,无论如何在婆家也硬不起来。若瑶虽然不指望林府的人能真心替她着想,可面子上的来往还是必须的。

将来不论是若云出嫁还是东阁读书、出仕,顶着候府子孙的名头,总要多占几分便宜。更何况候府没分家,陶氏也不能搬出去单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会都不能撕破脸皮。

“多谢祖母垂爱!”若瑶起身朝候夫人施礼,转脸问那些女子道:“你们都叫什么?多大了?都会些什么?”

若瑶话音未落,一个身材丰润的女子已上前一步,抢着道:“奴婢叫如意

!今年十七,念过诗经,会弹箜篌。”

这些女子都穿着豆青长锦袄,外面套着粉红折枝花卉褙子。油黑的头发挽着高髻用长银簪子别住,鬓角边戴着两朵嫰黄的绢纱宫花。偏这个叫如意的,在粉红褙子外面挽了块湖水绿的绫纱披帛,额间又多贴了个梅花金钿。

一点独出心裁的小细节,便在莺莺燕燕中引人注目。

若瑶微笑点头,并未评论。如意水灵灵的大眼睛闪过一丝黯淡,却瞬间消散,笑盈盈地回到队列。

有了如意做榜样,众女子逐一回话。年纪都是十七岁上下,却歌舞弹唱,诗词水墨无所不能。生怕被别人抢了风头,各个都恨不得把自已从里到外在若瑶跟前展现一番。

明白这些人如此讨好她,其实是奔赵凌去的,若瑶禁不住嘴角微翘,冷面神居然有这么大的魅力?

“奴婢叫美玉!”

最后一个女子只报了名字便不再说话,若瑶有些意外地问道:“你会什么?”

美玉低下头,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拢在一起,安静地道:“奴婢没啥才学,惹姑娘笑话了!”

若瑶更加意外,“女红之类的会吗?”

美玉飞快地抬头瞧了她一眼,“奴婢只会做些点心和几样小菜。”

这个倒是独辟蹊径!

前世有句老话:抓住男人的心从他的胃开始,她要走这个路线?

“孙女挑如意和美玉这俩个!”若瑶转身朝候夫人施礼,“墨砚阁地方窄,能不能让她们先在祖母这里先呆几天,等我出嫁那天再一起带走?”

候夫人脸色平静,林嬷嬷却暗中挑了挑眉毛。四姑娘忒小气,多一刻也不肯把这俩人放在身边?

“这个是我给你的添妆。”把屋里人都打发出去,候夫人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只赤金包角的紫檀木盒子递给若瑶。

木色紫中透红,显然是多年的古董,不看里面的东西只这一个盒子便值不少银子

若瑶打开盒子,扫了一眼诧异地道:“祖母这礼太重了,孙女……”

候夫人忽地长叹一声,“林家虽然败落了,但也没落魄到私吞孙女儿聘礼的地步。这六万两银票,五万两是赵凌的聘礼,一万两是我给你的添妆,不算在嫁妆里的。”

若瑶捧着满满一盒子银票,简直哭笑不得。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她奉旨成亲,倒发了笔横财!

候夫人接着道:“你娘身子不好,若府里住不惯就到京效的庄子里养着。长阳那边的庄子里有温泉,离白马书院也近,过了年我找人荐东阁进白马书院。你娘养身子,东阁念书两不耽搁。大姐儿也能散散心!”

若瑶用力捏着盒子的铜角,骨节发白。

候夫人虽没抬头却像看见了一般,“你不必多心,我虽不喜欢陶氏,好歹东阁几个是修远留下的骨血,我不会害她们,也不会拿他们当把柄挟持你。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给你安排的人,以为我是存心给你添堵,可你有合用的人吗?

这些日子想必赵凌的情况你也打听清楚了,前头人虽然没留下一子半女,可他那四五房妾室也不是摆着好看的。这些年没有正经主母,那些个东西都拿自已当人物了,冷不丁来了新主母,她们能消停?你虽是正室,可刚嫁过去,难道要事事亲自出面吗?

用这俩个丫头,先把赵凌拉拢住,把自已院里安定了,再说其它的。她们的卖身契捏在你手里,还怕她们翻天不成?”

从没听过候夫人如此语重心长地跟她讲话,若瑶先是诧异,随即又有些黯然。候夫人虽然事情做的让人寒心,可说的却是事实。她未来的丈夫不是她一个人的,有许多女人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她分享。

与其让不可控的对手来分享,不如事先安排好人手把猎物看好。

候夫人用心良苦,看着是为她这个嫡亲骨肉着想,实际上却是想尽一切办法替太子拉拢赵凌!

若瑶神情诚挚地道谢,心中却滑过一抹冷笑,千般算计,就是不知道那个冷面神领不领你们这份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