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走后,竹香没好气地把众姨娘送的东西扔进箱子,恨恨地嘟囔道:“看戏看个全套,还摆个慈眉善目的样出来,当别人是傻子呢?好歹也是王府的当家夫人,眼皮子浅脸皮倒厚,这么冷的天,把几个孩子领出来打秋风,她也不嫌寒碜!”

花影也皱紧眉头,“姑娘手里也没几件像样的东西,照这样赏下去……”

“你们谁会钓鱼?”若瑶手中端着冰裂纹深腹盅,不理会一头雾水的俩人,继续吃郭太妃刚派人送来的奶羹。奶羹蒸得恰到好处,牛乳的香味盖住了鸡蛋的腥气,又加了些雪花洋糖,甜软适口。不经意中,若瑶已经把整整一盅吃完了。

等若瑶放下勺子,接过竹香递来的茶漱了口,花影才嗫嚅道:“姑娘要拿手里的钱财当诱饵?”

“钓谁阿?”竹香诧异地瞪大眼睛

凡对她心怀叵测的,都是她要钓的鱼!

若瑶微笑不语,起身去院中仔细挑了一枝梅花折下来,让花影给郭太妃送去过插瓶。看着春桃撑着青油竹伞护着花影出了院门,若瑶心中微叹,金铭连郭老太妃喜欢红梅的事情都能打听出来,却打听不出来赵凌这几房妾室的根底。

只知道金姨娘是怡亲王妃的远房表妹,秋姨娘的爹是个落魄秀才,玲珑是江南一个绸缎商外室生的女儿,张姨娘是容氏陪嫁的丫鬟。主母陪嫁的丫鬟做妾本是情理之中,可看张氏的容貌性情,这事情就有些匪夷所思。

传闻中赵凌与容氏伉俪情深,可容氏前脚进门,赵凌后脚就纳了秋姨娘,还让她怀上身孕,在主母之前生出庶长女?更令人费解的是秋姨娘不过中人之姿,也没有什么出众的风情,居然让赵凌见色起心,当街抢回来?

玲珑出身低年纪也小,周王妃怎么会同意纳她进门为妾?

最最奇怪的就是金姨娘,怡亲王赵庆是宗室中唯一一个有亲王爵位的人,武安郡王虽然是他堂叔,可俩人平时并没有太多来往。怎么突然间自降身份,送妻妹给赵凌做妾?虽说是远房的,可金姨娘的容貌背景嫁个四品京官做正妻也绰绰有余,远比拉拢当时无职无权的赵凌有用,难道怡亲王当时就有先见之明,知道赵凌数年后能手握兵权?

金铭说的对,武安郡王府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处处漩涡。她嫁进来刚刚一天,各路人马便纷纷登场,跟她们相比,大夫人的那些个手段就跟孩子把戏似的不值一提。

若瑶越想越理不清头绪,手掌下意识地攥紧,手中捏着的花枝‘喀嚓’一声折成两断。手臂处忽地传来一阵剧痛,她忍不住皱紧眉头,暗忖一定是早上割的伤口又迸开了,生怕惊动在一旁伺候的竹香,若瑶马上又舒服眉头,面容平静如初。

一闪而过的神情却被竹香瞧见了,她忙问道:“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瞄了一眼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几个王府下人,若瑶摇头说没事。虽然欣慰竹香变细致了,暗中却又有些担忧

。武安郡王府虽说不上是龙潭虎穴,可也绝不是个善良的地方,她身边能信任的却只有竹香、花影和金豆子三个。

这几个人一边做事一边还要提妨王府的各路人马,同时还要防备另外几个从西宁候府来的人,显然防不胜防。

可把春桃、美玉等人完全收服,又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

若瑶微叹了口气,选了几株花枝吩咐竹香折了,又挑了相应的瓶子插好,吩咐下人给庆春居的周王妃和各房嫂子们送去。

二尺长的枝条弯曲如画,旁边又斜斜地伸出一条横枝,上机纵横着数十个小杈,疏密得当。盛开梅花的露着中间嫩黄的花蕊,还有将开未开的无数花苞,层层叠叠挤在墨棕的枝条上,鲜艳柔媚仿佛是用胭脂点染出来的,香气淋漓。插在玉色耸肩美人瓶中,摆在高腰花几上,就像对着一整株梅树。

一个四十岁上下,身穿青灰素葛布棉袍的妇人一边给郭太妃揉肩,一边赞叹道:“轩哥媳妇眼光果然不一般,瓶插的好看,身边办事的人调教得也体面。”

莲心院地方不大,伺候的人更少,这个妇人中等身材,虽然没有修饰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美貌的女子,花影半垂着头,略想了想便猜出她是明阳公主的生母蒋氏。蒋氏原本是武安郡王的侍妾,明阳被册封为公主远嫁北辽单于之后,武安郡王就把她抬成侧妃。

明阳公主远嫁不到一年,便病死在北辽。得知噩耗后,原就诚心向佛的蒋氏卸了钗环,主动请求到莲心院伺候郭太妃。

听了蒋氏的夸奖,花影面容平静地敛袖福了一礼道谢。

待花影走后,郭太妃叹了口气,“轩哥这孩子打小命苦,希望这回娶对了媳妇,收收心过几天安生日子。”

蒋氏眸色黯淡,也跟着叹了口气,“媳妇冷眼瞧着,轩哥媳妇是个有主意的,王妃给她没脸,也没瞧出她不自在。王妃不见她,她就在庆春居门外给王妃行大礼,半分把柄也不让人拿。吃了您一碗蛋羹,还想着送个雅致的回礼过来,可见不是个糊涂的。有这份谋算,一定能拢住轩哥的心,您就放心吧!”

“但愿如此!”郭太妃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株红梅上,半晌才低声道:“那把钥匙你收好,万不我等不到那一天,你……”

“媳妇明白

!您一定能长命百岁,亲眼看着轩哥……”生怕郭太妃说出不吉利的话,蒋氏急忙打断她,可她自已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夜幕降临,青松和青柏像往常一样,内院落锁后便带着人在松风院各处巡查。青松仔细叮嘱上夜的婆子们小心门户火烛,青柏却立起眼睛厉声道:“如今不比往常,谁在新主母面前丢了六爷的脸,我就扒了她的皮!”

“柏姑娘放心,我们决不敢偷懒!”众人陪笑应和着,等俩人背影消失,一个瘦婆子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什么东西?没名没份的,天天摆个主子款。今时不同往日,有了新主母,老娘倒要看看你们这俩狐狸精还能张狂几天!”

“还没沁黄汤,你就要作死!”一个婆子拽了她一把,其他人生怕惹出麻烦,早提着灯笼各自散了。

回到房中青松忍不住埋怨青柏锋芒太露,看青柏一脸地不以为然,青松无奈地叹了口气。

俩人洗漱完毕,抬头瞧见素日早睡早起的秋姨娘房中还亮着烛火,青柏嘟囔了一声便躺下了。青松却站在窗前出神,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沿,忽地披好衣服出了房门。

秋姨娘小心翼翼地从熟睡的玉姐脖子上把若瑶赏的玉佩拿下来,仔细装到锦盒中。从正房出来,玉姐就像只小鸟似地叽喳个不停,自小到大她还从没得过如此贵重的赏,出了房门她就把玉佩挂在脖子上,睡觉也不肯摘下来。

跳跃的烛光落在玉姐儿熟睡的脸颊上,粉嫩得像个苹果,秋姨娘伸手轻轻摸着她的小脸,眼角湿润起来。

玉姐儿还没生下来,赵凌就去了漠北大营,长这么大,直到几个月前她才亲眼见到自已的父亲。玉姐儿虽然孺慕父亲,可一看见赵凌森冷的模样,她只有躲的份,哪敢上前亲近。

赵凌对这个庶长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爱,只在见礼时抱了一下,见她吓哭了便吩咐奶娘把她抱走,以后就再也没提起过。

眼下她还小,可早晚要长大。虽然是王府的贵女,可是庶出的又不得父亲宠爱,将来……

听见外面有丫鬟的说话声知道是青松来了,秋姨娘忙拿帕子把沾了沾眼角,起身客气地把青松迎进来

青松穿着一件秋香色盘金五色绣海棠窄褃小袖袄,外面披着件掩襟银鼠长袄,漆黑的头发随意挽个长髻,没带簪环首饰,显然是睡下又起来的。

府里虽然没分家可各房过各房的,松风院里没有主母,平时管事的却不是最得脸的金姨娘,而是从小跟在赵凌身边一团和气的青松。

青松平时对众姨娘都是不远不近的,这会来找她一定是有事情要说,秋姨娘忙拉着她上炕,把小丫鬟打发出去,亲手往火盆里加了几块果木炭,又拿了条簇新的蓝花被子围在青松腿上,才笑道:“姑娘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儿?”

青松笑道:“没什么事儿!晚上积了食,喝了两碗浓茶消食不想却走了困,瞧见姨娘屋里灯还亮着便过来坐坐,没打搅姨娘吧!”

“没有!没有!我正给姐儿做衣裳呢。”秋姨娘说着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拎起炕边上一件做了一半的小棉袄递给青松看。

青松接过来赞叹道:“这针脚可真密实,棉花絮的厚,花也绣的水灵,姐儿要穿上肯定更俊。”

秋姨娘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听青松说是喝茶走了困才过来坐会儿,也不好再倒茶给她喝,只好在一旁陪笑坐着。

知道青松此来另有目地,可她不说秋姨娘也装做不明白,俩人不咸不淡地说了会针线,不过是府里谁花绣的好,谁衣裳裁的好。

似乎被俩人说话的声音打扰,玉姐儿翻了个身,小短腿一蹬半边身子就露在被子外。秋姨娘忙上前把被子给她盖好,仔细掖好被角,又摸了摸她额头看有没有出汗。

“到底是亲娘,将来谁能这么细心照顾姐儿?”青松叹了口气,起身下炕转动铜灯侧边的挡板,不让烛火影响玉姐儿睡觉。

秋娘姨大惊,“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松伸出手指压在唇上‘嘘’了一声,示意秋姨娘别吵醒了玉姐儿。

秋姨娘忙拉着青松进了隔间,急道:“姑娘是不是听见什么风声?求你指点指点。”说着腕子上的赤金镯子已褪了下来,套在青松手上。

“姨娘这是做什么?”青松沉下脸,把镯子塞回秋姨娘手里,正色道:“我在姨娘眼里竟是贪图这些的吗?”

秋姨娘脸面发烧,忙道:“是我糊涂,姑娘别生气

。您要是贪图这个的,六爷也不会让您打理咱们院子里的事儿。”

青松脸色缓和,语重心长地道:“如今咱们院里有了主母,该有的规矩自然都会有,将来姨娘做事可要多些章法,别被人拿住把柄。要有什么心事,早点开口跟六爷说,免得夫人开口了,六爷没法驳。”

不过是些场面话,秋姨娘却惊得脸色惨白,青松瞥了她一眼,又笑道:“姨娘平日就是老实本份的,我这些话也是多嘴,姨娘就当耳边风好了。”

秋姨娘嘴里发苦,“我再糊涂,也知道姑娘是好心提醒我。”

青松瞧了她一眼,笑道:“夜深了,我也不打扰姨娘了,您也早点歇着吧!”

秋姨娘木然地起身送青松出门,回来后一屁股瘫坐在椅子里,心乱如麻。

府中各房庶出的哥儿、姐儿,没有一个是跟在生母身边的,得宠的养在嫡母身边,不得宠的就由奶娘带着分院单住。姨娘们想去看自已孩子,也要主母同意才行,否则只能在请安时远远地瞧一眼。

她能把玉姐儿养在身边,不是她有什么本事让府中为她破例,而是这些年松风院没主母,没人给她立规矩罢了。

这些年她担惊受怕,生怕谁想起来这事儿,把玉姐从她身边带走。如今新夫人进门,一出手就赏了玉姐儿那么贵重的玉偑当见面礼,难道……

养在嫡母跟前固然好,可是……她想见玉姐儿一面就难了,秋姨娘泪如雨下,转念想到自已即不像金姨娘那样有怡亲王妃撑腰,又不像玲珑那样有钱财傍身,在赵凌跟前甚至都不如张姨娘有情份,玉姐儿跟着她只能吃苦,顿时心如刀绞,拿帕子捂住嘴无声地痛哭起来。

青松回了自已房中,青柏问她去哪儿了,她只说去解手,只字未提去见秋姨娘。

回头看见秋姨娘屋中灯烛还没熄,青松眸底划过一抹笑意,她什么也没说,要是秋姨娘自已想多了,能怪谁?